临春院内,月灯被丫头扶着从地上起来,先是茫然的看了一圈,又连忙掀开帘子往内室走。 内室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烛火,冷冷清清,窗纸上的雨声哗哗作响,冰凉潮湿。 她看到姑娘趴在靠塌上,乌发披了满肩,身上的毯子滑到腰际,又垂到地上欲落不落,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体。 即便姑娘一声也没发出来,月灯却已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她忽想起凌夫人走的那个晚上,凌夫人咳出的血染了姑娘满身,紧紧抱着姑娘舍不得离开。 在最后闭眼的那一刻,她已跪在床前哭的快晕过去,姑娘却将脸埋在凌夫人渐渐冰凉的怀里,抱着一整夜,一声也没吭。 第二天姑娘说,作恶的人总会付出代价的,即便身边至亲也一样。 月灯轻轻走到沈微慈身边,弯腰将地上的薄毯捡起来盖在沈微慈的身上,又轻轻的喊:“姑娘。” 只是半晌也没有回音,月灯用手摸了摸沈微慈的后背,一手冰凉。 现在已入冬,下雨更冷,屋子里也没个炭火,潮湿发冷的,露着单衣在外头,一般人也受不住。 她又喊了声:“姑娘要睡去塌上睡吧,我再给姑娘放个汤婆子。” “晚膳也快来了,姑娘也要用饭的。” 沈微慈垂下的冰凉手指这才动了动,将眼里的泪意全润在枕上,撑着坐起来。 乌黑发丝落了满肩,她看向月灯,声音沙哑道:“刚才二堂兄来这里的事,叫外头丫头别说出去。” 月灯见沈微慈眼眶通红,眼睫上还带着湿润,不由坐到沈微慈身边,看向沈微慈侧脸道:“这事本就是他不对,姑娘又没惹他,他做什么这么欺负人?” “姑娘就算说到二老爷和老太太面前,姑娘也是有理的。” 沈微慈疲惫的撑着额头低声道:“父亲为我找的这门亲事我不想有差错,每回父亲都叫我去书房见章公子,这事恐怕二夫人还不知道。” “要是现在说到老太太面前去,府里的人便都知道了。” “二夫人定然是不愿我嫁的太好的,不然父亲也不会瞒着二夫人,还叮嘱我不要在二夫人面前提起此事。” “如今只有章公子快些来提亲了,我的心才能放下。” 说着沈微慈起身往床榻上去,背对着月灯又躺下,吐出一口气:“再说宋璋是大房的人,身居高位,且也不全算侯府里人,或许老太太也没法管。” “即便管了,也不过四两拨千斤,反给别人闹了谈资。” “月灯,你忘了上回下双陆棋的事情了么,明明谁都看见了,可谁都做睁眼瞎,即便在这侯府里也要分利害关系。” “我不过一个没靠山的庶女,得罪我又算什么呢?” “人人心里有秤,我也不会去自取其辱。” 月灯听了这番话难过的不行,过去蹲在沈微慈身边,低声道:“那该怎么办?难道姑娘就只能忍着让他欺负不成?” ”他要是下回再莫名其妙的闯进来,也只能忍着么?” 沈微慈转过了身面对向月灯,垂下潮湿的眼睛,掩住眼底的湿润,微凉的手指盖住月灯的手背上:“他若再一而再的莫名其妙辱我,我自然不能再忍的,即便闹大了,即便我也落不着好结局,也得撕开那层虚伪的脸出来,让侯府里各房都瞧瞧,个个端着的身份高贵,却独独欺负我,可有脸面在。” 沈微慈这般说,月灯反而却犹豫了:“可我怕到时候姑娘得罪了二爷,他更报复姑娘怎么办?” “听人说他还是两卫和金吾卫将军,统管着禁军,还有人说他心黑,京城里没人敢惹他。” “我瞧着侯府里的人对他也客客气气的。” 说着她犹豫的看向沈微慈:“要不姑娘往后躲着他远些吧,只要章公子来提亲了,亲事定下了,姑娘就能离开侯府了。” 沈微慈看着说的认真的月灯,垂下眼帘,落落黛眉里带有一丝柔弱:“你放心就是,我身边还有你,不是不得已,不会做到那步的。” 她又拍拍月灯的手:“别想了,月灯,我想沐浴。” 沈微慈的头脑仍旧发疼,酒意在身体里乱串,昏昏沉沉。 月灯看着沈微慈背影愣了下,张口本想细问二爷过来到底说了什么,到底又什么也没说,默默的退下去叫人。 泡在浴桶里,热气将沈微慈的脸颊染的更红,她撑头趴在浴桶边缘,却是心事重重。 这会儿她头脑清晰了些,反复想着今天宋璋来说的那些话,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依旧让她想不出头绪他这一趟是为什么。 她与章元衡之间即便有什么,也没得让他来说的道理。 他更污蔑她勾引,那倨傲神情里不过是对她瞧不上眼,骨子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觉得章公子不会愿意娶她,便擅自猜测罢了。 只是回想时,难免又想到刚才被他拽着领子的那一刻屈辱,她眼睛眨了眨,又闭上了眼睛。 晚膳过来时,沈微慈也根本没什么胃口。 她看着桌上已经凉了的菜,又侧头看向垂帘外头依旧不停的雨声,吹来的风将垂帘吹的摇晃,纱帘翻动,院门口的灯笼已被吹的熄灭,不大的庭院远处黑漆漆一片,像是有一双眼睛正恶狠狠的盯着她。 告诫着她随时小心翼翼。 银筷轻轻搁在小碗上,沈微慈站起来往廊下走,冰凉的冷风带着雨水吹在她脸上,将脸颊上最后一丝薄红吹尽,脸色重新变得微微苍白。 发丝扬起在风中,树影张牙舞爪,她看着廊外溅起的水花,看着破裂的青石缝隙里探出的杂草,被大雨打的七零八碎,心间一冷。 月灯出来将斗篷披在沈微慈身上:“雨有什么好看的,姑娘的风寒本快要好了,别又吹凉了。” 沈微慈点点头,侧头看向月灯,露出个温温笑意:“也是。” 说着她拢紧斗篷,转身回了屋子里。 屋子里多点了几盏灯火,沈微慈过去坐在窗前桌案上,听着窗纸上打来的雨声,铺开面前白纸,又沾了墨,提笔在白纸上落字。 沈微慈写的很慢,字字严谨,烛火将她隽秀的身形拉长,落在墙上,一样温和倦怠,如泛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