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灯影幢幢,苏菀做了个绵长的梦。 梦中的她骑着一匹小红马,折着杨柳枝,一边唱着歌儿,一路踏青前行。 路上有青山绿水,红花灼灼。又有城台楼阁,繁华市井。她行在其中,看什么都新鲜。吃什么都美味。就这样一路前行着。 风景变幻间,苏菀依稀记起来,这是她十四岁,奉师命前往湘洲一带平疫的事。那个时候,她名叫水夷光,住在神宵山上,还是个无忧无虑的野丫头。 那年盛夏,湘洲一带连日暴雨,又逢上游洪水决堤,大量的良田,牲畜,房屋,被肆虐的大水冲走淹没。侥幸得以生还的百姓,尚未喘口气,就有大疫出现。一时之间,百姓们病的病,死的死。就连身体康健的年轻人,都难幸免。 朝廷派了几波人前去救灾平疫。只是此疫汹汹,竟有愈演愈烈的迹象。连周边的地区也开始有了疫情。 天机老人虽是方外之人,但也看不得民生疾苦,生灵涂炭。于是就让还算擅长医术的小徒弟水夷光带了药物,一路疾行,火速赶往湘洲救人。 水夷光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一路繁华,看得她心生向往。但想到治病救人,也顾不上欣赏美景,只是日夜兼程。走走停停,小红马日行三百里,第五日,已靠近了湘洲。 慢慢西行,眼前断壁残垣,景色越来越荒芜。越近湘洲地域,越是破败。人们衣衫不整,满脸愁容,到处兵荒马乱的样子。为防疫症传播,地方州官在每道关键路口都设置路障,并派重兵驻守,严禁流民外窜。 知道水夷光要去往湘洲,守路的兵士好心劝说:“姑娘,请回吧。如今疫情严重,莫要到处乱窜,沾染了病气。” 水夷光亮出医女的身份,兵士们还是摇头:“莫说你一个小小医女,就是太医院院判来了都未必有退疫之法。如今朝廷先后派了两波人来,徒劳无功不说,还折了几名太医进去。我们离得这么远都怕,这空气都有毒的......” 水夷光很是执拗地说道:“ 我自有退疫之法的。” 守卫的兵士们嗤之以鼻:“我说姑娘,赶紧回吧。不要胡闹了。” “我不是胡闹。”水夷光还要辩解,为首的兵士已经有些生气了。 “姑娘,你讲讲道理,不能凭着长得漂亮,为所欲为啊。大人们吩咐了,一只蚊子也不能放出城。我们这也是为了一方百姓平安。” 水夷光着实头疼。被堵在半道算什么呀。 “那大人说过不许进城了。” “这倒没有。” 水夷光翻身上马,“架” 的一声,跳过路障。 身后传来了兵士们的声音:“姑娘,不能去湘洲啊,去了你就回不来了。” 水夷光骑在马上,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谢啦,等我回来请哥哥们喝酒。” 兵士们纷纷摇头:“满湘洲的人,都想往外跑。这个时候还往湘洲跑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进了湘洲地界,眼前是一片凄凉。到处是衣衫褴褛,神情漠然的流民。一看到水夷光这样光鲜靓丽的外乡人,全都围了上来。他们携老扶幼,伸着枯瘦的手,跟在水夷光身后,讨要着吃食:“姑娘行行好,我们都几天没吃东西了。” 水夷光到底是个女孩子,看不得老人孩子受苦,把干粮全都拿了出来。 众人哄抢着打斗着,甚至为一块饼子,打到脑浆迸裂。死了的人,血流了一地,就那样躺在地上被踩踏。眼看粮袋空了,银子也散尽了,灾民还是不散,依然狼一般,两眼赤红地盯着自己。跟在她的身后人越聚越多,她也越行越慢。 这时候水夷光知道怕了,不知道谁还了一声:“她有马。” 水夷光一急,使劲踢了下马镫,小红马嘶叫一声,跃起四蹄。眼看要跃起,一根棍子敲在了马后腿上。紧接着一大群人扑过来。 水夷光拼命地嘶喊着:“不要杀它。” “不要。” “我是医女,是来救你们的。只要我见了知府大人,所有人都能得救。整个湘洲的人都能得救......” 她的话,如落进风雪里。没有人听,也无人理会。 一把菜刀猛地插在了马咽喉上,殷红的血喷射出来,有人疯狂的抱着马首吸起血来,有人分割着马肉,有人狂笑,更多的人疯了似地扑过来,想要分一钵羹。 眼看着心爱的小红马奄奄一息,倒在了血泊中。水夷光含泪跳了起来。 可好汉难敌四手,想走,没那么容易的。更何况这帮人早饿红了眼。他们认定这个衣着光漂亮的女孩子,身上必然还藏着宝贝。甚至想扒了她的衣服。 双方僵持着,水夷光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远远地传来了马蹄声,一支穿云箭 ‘噗’ 地一声射在半空中。难民们一见,拖着马肉,仓惶地散到四处,警惕地窥探着。 一队人马渐行渐近。浩浩荡荡几百人,却井然有序,里面有军士,有辎重,看样子是官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