叆河上游,三道沟。
在近夜时分,一路仓惶沿河北退的毅军和两千东边道城防联军,终于停止了奔逃,在三道沟一带升火取暖,临时宿营。
河谷寒风呼啸,逃跑之时,众人不但丢失了所有的行军帐篷,连军粮都没来得及带走,所以只好饿着肚子烤火,指着明天看能不能在山里河里找一些野味果腹。
宋庆,马玉昆,马得胜,张锡銮——,一群将领默默的坐在火堆边,无不垂头丧气。
“此役惟庆一身耽过,甘受国法而已!”
宋庆一脸悲愤的说道:“本想杀敌报天子,不料事终至此,何有面目复见天子乎?”
“军门,今儿这仗,毅军,马分统,聂总兵的武毅军,打得勇猛这都是有目共睹的;谁料想倭夷狡诈,数万大军竟然从四个方向突袭,指着诸位数千兵力,如何能抵挡?”
旁边率兵留在苇子沟大营,侥幸逃过一劫的张锡銮开口劝道:“而且坐拥九连城的4000铭军,居然一卒不出一炮不放,坐看诸军苦战!”
一边坐着的宋得胜,恨声接话说道:“这个刘盛休,害人害己,活该!”
“唉,不知九连城哪里怎么样了,但愿刘提督吉人天相。”
宋庆说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幽幽叹息。
“为今之计,只有赶快到达凤凰城,再向朝廷要兵,从长计议。”
打了一天的恶战,跑了一天的山路,饿的前胸贴后背的马玉昆突然感叹的说道:“论打仗,我只佩服何长缨这小子;这次又跟上次平壤战役那样,先是便宜占尽,到了最后关头,这小子又率兵潇洒的扬长而去。”
听到马玉昆的话,围在火堆旁的十来个清军将领,无不先是讶然,然后都纷纷思索着变成服气。
不服不行啊!
这次虎山九连城防线失守,等到了凤凰城,大家还不知道会面临朝廷怎样的震怒。
包括马金叙,聂士成,头一天的虎山大捷,都算是完全白打了,而且估计十九还会被朝廷降罪。
唯一例外的,就是他何长缨。
而且这次何长缨之所以率兵西下,还是现在被困死在九连城的刘盛休,死活硬推过去的。
“说句不中听的,我估计九连城的刘提督想着这事儿,都能活活气死!”
毅军后军左营守备赵云奇,不过三十出头,虽然官职不高,不过历来作战勇猛,性子直爽,深得宋庆看重。
他听了马玉昆的话儿,忍不住咧嘴笑着说道:“军门一再让他去沙河子,可刘提督就是死活不挪窝,硬把何参将给踹了过去;现在倒好,他想挪窝,倭夷兵也不会同意了。”
众人听了赵云奇的话儿,再一想刘盛休气急败坏一脸绝望的模样,无不苦中作乐的笑了出来。
“我说,何参将不会是之前就估摸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吧?”
张锡銮失色惊呼,然后连他自己都笑着连连摇头:“这又怎么可能,他是诸葛再世么?”
“他们要去打永川的倭夷!”
宋庆在这一瞬间,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之前没有看懂的东西:“昨夜安东吕本元来电,说是朝鲜的义士探明永川那里有一千出头的倭夷兵;并且从昨天下午开始,在江边架炮,把截获在小河巷的几艘渔船也摆在江边。”
宋庆一脸苦笑的说道:“倭夷一定会让永川兵在今天渡江,牵制下游诸军;盛军现在守城还行,吕本元和孙显寅却绝不敢让他们出城野战,怕炸营!2000余援朝军,2000仁字军,近3000奉军,还有安东县城里面6000盛军,这一万三千大兵,就是堆,也能把那一千倭夷兵,给活活的堆死!”
“这个——”
火堆边的众人这才算是醒悟过来,纷纷怒着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砰!”
突然,前面的山林子里传来一声枪响,吓得众人齐齐变色。
这都天黑了,难道倭夷兵又追过来了,他们就不累,是铁打的么?
“军门,军门,有吃的了,有吃得了!”
这时候,宋庆的戈什哈头子宋得学,一脸兴奋的掂着一只野鸡跑了过来。
“好,今晚咱们熬大锅鸡汤喝;”
宋庆听清不是倭夷打来,‘噗噗通通’的心跳顿时就缓了下来,红着老脸,大笑着说道:“要多多加水,鸡汤管饱!”
叆河左岸,三道沟南十里,夹河口。
合兵在一起的聂士成,马金叙部的3000余残兵,正在烧火做饭。
因为是在山上防守,所以两部的士兵平时就把干粮,盐巴口袋绑在腰上,虽然行军帐篷都丢了个干干净净,不过此时大家穿的都是棉衣,倒也不觉得冷。
最主要的是,升起了火堆,饿了一天的士兵们,就可以取叆河的河水,好好的吃一顿饱饭。
“不知道刘盛休这次是战死还是气死,只是一天的时间,谁能料想居然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惊变,之前看着无比凶险的沙河子,现在倒成了福地了。”
此时坐在火堆边等吃饭的马金叙,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哭是因为这次自己不但损兵折将,而且之后还不知道朝廷会如何降罪发落。
笑是因为刘盛休这个压他十几年,直至最后把他从铭军扫地出门的大烟鬼,王八蛋,终于完蛋了。
“他会生气,但不会气死,更不会战死,他只会投降;”
聂士成幽幽说道:“古语有云,乱世出豪杰,真不知道这个何长缨是英雄还是枭雄!”
“怎么?他不过是点子正,运气好而已。”
马金叙有些不以为然。
“点子正,运气好而已?恐怕未必见得;”
聂士成沉声说道:“他打了洞仙岭,躲过了安和夜溃,打了顺安驿,栽松院,躲过了平壤失陷,现在又打了虎山大捷,躲开了今儿这场战败;一次,两次是运气,再而三,那是什么?”
“嘶——”
马金叙倒吸一口凉气,惊诧的说道:“你不会是说他在之前就看出来了吧,那他何长缨岂不成了活诸葛?”
“援朝军现在是要去打下游沙河子那里的倭夷兵,现在说不定就已经打完了;他今年才二十四岁吧,这种眼光,这种心境,这种手段——”
聂士成连续用了三个‘这种’,身体就重重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脸色发白,不愿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安东县城,沙河子。
10月26号黎明,在上游虎山叆河口一线战火猛烈的时候,奥山义章在鸭绿江左,沙河子对岸的麻田浦,下令炮轰安东县城。
守卫沙河子的6000盛军,一开始还在城头应付着打了数炮还击,却发现根本就打不中对岸的日军炮兵阵地,而日军的炮弹大半也打不到城内,干脆就停止了轰击。
于是,6000盛军全军都窝在安东县城内,尽随日军随意轰击。
奥山义章看到炮兵隔着十余里宽阔的鸭绿江面,轰炸了半天,都没有多少炮弹炸进了安东县城,也无奈下令停止了炮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