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乾洲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都散了吧。” 他懒得再问下去,“施微,你留下。” 众人离开,宁乾洲靠在皮质转椅上,手中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击桌面。不晓得在斟酌思量什么,好半晌,他才淡淡开了口,“择友而交。” 似是提醒我,别乱交朋友。暗示我别跟黎莞走太近。 我视线落在地面上,点了下头。 卜远游低声,“统帅,蔡肖生又来了。” “他这个月来了五六回了。”卜远游说,“下午驱赶,他也不走。在办公大楼外暴晒。70岁高龄了,我们不敢武力驱逐。判官给他送水喝,他说不见着你,他不走。晚些时候,他有中暑迹象,扶去警卫室休息。刚缓过劲儿,又守在外面了。” “不见。” 卜远游颔首,又说了句,“瑜局那边,招待继续,没耽搁。他把施小姐送回来以后,便又去洋场了。” 说完,卜远游匆匆走了出去。 房间里再度陷入死寂之中,宁乾洲转脸看向我,“好奇宁瑜什么。” 我说,“蔡老先生好歹是‘十一’的父亲,你最爱的女人的挚亲,你该是善待他老人家。见一面,也无妨……” “对宁瑜什么感兴趣。”他置若罔闻。 “若是蔡老先生在你这里出事,你不内疚吗。”我说,“你想起‘十一’的时候,就不痛恨自己的残忍背离吗。你抓捕她的父亲,残杀她的同胞,你背离了你们曾经的信仰,如果她还活着,该有多伤心。” 他冷冷看着我,兀然凝默下去。 我说,“如果‘十一’还活着,你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时间真的很残忍,它会将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变得面目全非。淡化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和伤痛,让人在时间的洪流中变得麻木倦怠。我相信18岁的宁乾洲和28岁的宁乾洲是不一样的,28岁的宁乾洲和38岁的宁乾洲亦不一样。 哪怕本质内核不变,可他也有过青涩稚嫩的少年意气,有过青年保家卫国的壮志雄心。只是那份热血悸动,在一次次现实血淋淋的教训洗礼下慢慢退却,蜕变成今日这般四平八稳,杀伐果决的残酷政客。 宁乾洲脸色冷峻没言语。 “我先回家了。”我低低说了句,转身要走。 绣珍守在门口,笑说,“施小姐,宁帅留宿在这里,两位小少爷今晚也不回,施小姐为了小少爷着想,也该留在这里。” 我紧了紧袖口,距离龙灯节还有一阵子。该怎么保全自己…… “知道了,我出去散散心。”我往外走去,端了茶水下楼。 绣珍警惕地带着警卫拦住我,她刚刚被我和黎莞甩掉了,现在对我的监控更严密。我总觉得她像是铁军的产物,军装包裹下的柔美身体透着板正的传统气息。带笑的双眼里没有感情,充斥着向上攀爬的野心。 “让开。”我低声,“我下楼一趟,不离开。” 她将我堵在楼道里,笑说,“也是为了施小姐安危着想,这么晚了……” “你没资格拦我,绣珍。”我说,“我现在打你一巴掌,捅你一刀。你觉得宁乾洲会向着你,还是向着我?没了你,他会换旁人来。” 她笑容微僵。 我绕开她往楼下走去。 她迅速提醒身边的警卫,“你去告知统帅施小姐的动向。” 随后她带着几个警卫跟在我身后。 我径直来到办公楼外,远远看见蔡老先生消瘦的身影,他头发花白,坐在台阶上,穿着白色马褂,拿着蒲扇驱散飞虫,穿着磨损的帆布鞋。 我说,“蔡先生。” 他颤巍巍起身看向我,瞧见我,便长眉大展开怀,“施小姐,好久不见了。” 我端来热茶给他,“你守在这里做什么。” “见见乾洲。”蔡老先生扶着变形的眼镜,笑说,“组织让我找他谈谈,若是他能支持岭南政府,那咱们抵御洋人便有了强而有力的后盾!” “他心思难以捉摸,怕是不好见的。”我低声,“这么守着不是办法,您多注意身体。” “我吃完饭,没事就过来转转,当散步了。”蔡老先生洒脱笑道:“年纪大了,帮不上组织什么忙,力所能及吧。” 我瞧着他脸上无畏和蔼的笑容,透着为人师表的浩然正气。他招呼我在台阶上坐下,说,“跟施小姐有机会这样平心静气地聊聊,实属难得啊。” 我犹豫,“怕给你们添麻烦,宁乾洲……这阵子逮捕了好多爱国志士,都是你们的干部……我担心自己连累你们……” 蔡老先生摆摆手,“乾洲心思深,也难怪施小姐看不透。切莫将他的所作所为归咎到自己身上,我听秦好说了,乾洲拿我们的生命威胁你,对吗。” 我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