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第一次见到西尔维亚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龙的瞳孔里,来自高空的少女如同天使一般从天而降,更是难能可贵地在出现第一刻没有对此刻人间地狱一般的情景惊慌害怕,而是立刻出言制止她所看到的场景。 巨龙身边站着一位拿着枪的西尔维亚。 ——究竟是西尔维亚想要杀龙,还是龙将要吃掉西尔维亚? 托奈莉当然看不清楚,但她明白,无论接下来要发生的哪一个悲惨的场景,她都不愿意看到其发生。 * 阿尔文是逐渐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环境和所有普通的青少年是不一样的。 这颗星球并不庞大,其上却只有他们一家生活在这里;这间房屋并不宽敞,其间也只有他们几个生活在这里。 空洞而孤寂,日复一日地生长,这就是它一直以为的生活。 在它的世界里,每个人似乎都是这么清醒又狼狈地活着的。 西尔维亚是如此,贾维斯是如此,那么一直生活在他们身旁的自己又怎么会不是如此呢? ——但它仍然发现了。 或许是在种族传承的记忆解锁以后,又或许是在某一次它摸到了它新生的犄角以后,也可能在它从书中精美的风景里窥见了同族在林间灵巧的身姿以后,它就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说不上来的怪异。 它当时不懂,只觉得割裂。 书本中的真理与现实一地鸡毛的割裂感。 那种感觉其实并不疼痛让它感觉致命,而是如同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一般,上不去也下不来,只有带有酸痛的痒意带着一点点渗出的血液伴随着漫长的炎症。 而现在它有点明白了,那本质上是它这样的非人之物在人群中的一直离群居所的孤独。 * 西尔维亚带着托奈莉向它走来。 它的身体被西尔维亚的能量剑刺穿了,即使这伤口并不致命也没有伤到要害,但它仍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钉穿在地上一样。 从身体中流出的金色血液和地上的沙石与岩浆混合在一起,缓缓淌过地上裂开的沟沟壑壑,沾到了它朋友曾经的尸体上,也沾到了靠近它的西尔维亚的靴子上。 那双靴子。 这是现在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阿尔文唯一能看到,也是唯一敢看到的东西。 黑色的长筒靴严丝合缝地包裹至主人的小腿,其上是穿戴得整整齐齐的黑色长裤和白色衬衫。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形象。 它从来没见过西尔维亚换过衣服。除了在实验室里会穿上那件皱巴巴的白色实验服以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她似乎都是这一套穿搭。 黑白色的搭配,让她像一个会出现在所有人身旁的褪色的幽灵。 差点被这个比喻逗笑的阿尔文挣扎着咳嗽了几下。 这让旁边的西尔维亚开始皱起了眉头。 注意到西尔维亚似乎想对它说些什么,莫名心虚又不愿意低头的阿尔文抢先一步开口道:“……抱歉西维,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乱动你的东西然后不告诉你。” 这当然是它的错。 这怎么不会是它的错呢? 如果不是它犯下的错误,这颗星球和其上几乎所有的生命也不至于陷入现在这个全部毁灭的境地。 ……一个小小的失误,然后毁灭一颗星球。 真是了不起啊阿尔文。 它如此自嘲地想到,你苛责着西尔维亚的忽视,却完全没想过你自己的罪孽如此深重吗? 难道说将所有的错误归咎于西维能让自己感觉好一点?这种想法真是大错特错。 它预备受到西尔维亚的指责。 它认为自己活该。 但是它再一次犯了错误。 西尔维亚的眉头在听完了它的话语后,反而皱得更紧了。 身旁棕发的女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牢牢地握着她的手,现在感到了手上西尔维亚此刻突然加重力道反映的不平静心情。 她有点担心地看向西尔维亚:“西维……?” 西尔维亚对她慢慢摇了摇头,示意让她安心。 此刻星球即将毁灭,贾维斯控制的舰船已经起飞,他们其实不应该再浪费时间逃离了。 但是现在他们几个却都一直表现得不急不躁。 仿佛现在不是在十万火急即将死亡的紧要关头,而是如同饭后在公园里偶遇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轻松自在。 西尔维亚看向地上流了几次眼泪的龙。有生之年似乎第一次能开口说这样的话:“你不该害怕告诉我的。”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炸弹一样在此刻炸得阿尔文大脑似乎都要停止运转。 ……什么意思? 它并不是没有充足的智能去理解西尔维亚表面词句段涵义,或者说正是因为能够理解这句话所代表的涵义,才让它感到无法思考。 说出第一句话的西尔维亚像是感到久违的轻松一样,直接在它身边坐了下来。 现在阿尔文的视线里,除了那双靴子以外,还多了西尔维亚风衣焦黑的下摆。 以阿尔文身为龙族的优越视力,它很轻松就能看到黑色表面上精致到另一个细节的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