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岑遥栖听到了多少,他只知道那人一身白衣站在晨起的雾中,超然万物,遗世独立。因为隔得远,他脸上的表情也晦涩难辨,五官也好像化成了一团雾。 谢凌衣没打算将此事瞒着,只是也没想到对方会知道得那么快。他有片刻的慌张,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你先回去。”他背对洛无言,拧眉吩咐道。 洛无言本来情绪正激动,有好多话想说,但也意识到眼下应当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等人影彻底消失在庭院,那股风雨欲来的氛围愈演愈烈。 谢凌衣走到他的面前,若无其事地探了探他手背的温度:“怎么穿件单衣就出来了,冷不冷?” 岑遥栖没回答,只是沉默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回来。 谢凌衣空了的手垂在身侧,指尖不甘心地蜷缩在一块儿,试图留住上面的温度。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岑遥栖面无表情的问道,语气冷淡。 他一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如今没了表情,倒是看得人有几分不安。 “是,怎么了?不好吗?”谢凌衣垂着眼,一板一眼地回答。 岑遥栖觉得拿他的命去赌是桩一本万利的好买卖,那他拿洛无言的命换他的命难道就不划算吗?谢凌衣麻木的想。 两人之间再次安静下来,岑遥栖压抑着的吐息是那么明显,看来确实被气得不轻。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半晌,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 他比谢凌衣自己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他说这人突然变心,那是打死他都不可能信,唯一的可能只能是他想要瞒天过海,拿洛无言去换他。 岑遥栖一边气他竟然这样都不答应他,一边又气他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谢凌衣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岑遥栖看他这样认真的模样,恼火得不行。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和你恨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他也真是被气得头晕,所以才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谢凌衣听完,清俊脸孔上的血色在一瞬间倒退,很快苍白如纸。 饶是这样他依旧一言不发,他知道岑遥栖此刻也是被气昏了头,任他发泄。 “你不能别人因为他们这么对你,你就把自己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岑遥栖皱紧的眉头再也没有松开的迹象。 谢凌衣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在对方发泄完以后,才冷静地抬头。 “我已经决定好了。” 岑遥栖气极反笑,昳丽的容颜依旧夺目,倒是鲜活不再。 他想,自己这个榜样立得真好,如今谢凌衣倒是学了九成。 倒真是应了那句话,风水轮流转。 “我希望那天你不要来。”谢凌衣声音不大, 却极为坚定。 岑遥栖笑着笑着,一口气没顺过来,手捂住着胸口,低低咳出声。 谢凌衣几乎是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肩膀,修长的手拍在他的背上,动作轻柔又细致,像是做习惯了一般。 岑遥栖咳得凶,苍白的眼尾被生理性的泪水泅出一道红。 谢凌衣手忙脚乱地拍完背,又给他喂水。 等借着这道水压下喉咙口的痒意,岑遥栖才好过了不少。 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 趁着谢凌衣不注意,悄无声息擦干净唇边的血渍。幸好他咳的血不多,勉强还能瞒得住。 谢凌衣把瓷杯放回去,再度转身之时,岑遥栖已然是那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好。”他回答了刚刚戛然而止的问题,“祝你得偿所愿。” 谢凌衣很难说清楚那一刻的心情,岑遥栖的反应才是他想要的,可在此时,他又感到无边的落寞,或许是他知道两人的初心早就背道而驰。 他突然从他身上映照出自己的卑劣,等到了那天,恐怕就真沦陷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又要他怎么办?他不能再看岑遥栖死在他面前,那种感觉他已经受够了,害怕,恐惧,哀恸,融合在一起能吞噬他所有理智,明明生出平地,他却有股被溺死的痛苦。 所以他不能再让他冒一点风险,他付出所有也不能!所以他又一次成为了命运的傀儡。 谢凌衣咬了一口唇瓣,想要用这点疼痛来唤醒自己的理智。 岑遥栖平复好心情,又恢复到平日里淡然的模样。 “我还有事,先走了。” 在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他所有的情绪都无处隐藏,谢凌衣只能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目光。 他不敢再和他对视,怕自己没有再说一遍的勇气,他脑海里想起岑遥栖的提议,他说的条件太美好,若不是筹码是他,恐怕也会忍不住答应。 “等等。”岑遥栖叫住了他。 谢凌衣茫然停住脚步,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岑遥栖松了松领口,摘下一直随身带着的珊瑚石。 谢凌衣看见那颗再熟悉不过的宝石,虽没说话,但意外之情溢于言表。 他以为这颗不算珍贵的珊瑚石本该因为两人波折的情感之路而不知道放到哪个角落吃灰,但直到那天晚上,才发现这么多年他一直贴身戴着。 “你……”谢凌衣眼睁睁看岑遥栖把还带着体温的吊坠递到他手上,摸不准他的想法,却又本能地抗拒。 “把它交给真正需要的人吧。”他意有所指。 谢凌衣心急如焚,开始解释:“我没……你明知道……” 岑遥栖脸上的笑意不由得真心实意几分:“那就请你帮我保管好它吧。” 说完又喃喃自语地补充一句:“毕竟,这可是我仅存最喜欢一根耳坠了。” 谢凌衣心情复杂,听他说最喜欢他忍不住窃喜,可他把耳坠还给他又感到忐忑。 “不用害怕,寄存在你那罢了。”岑遥栖看穿他的内心,主动劝慰道,“过段时间,我会亲自来取。” 岑遥栖的话让他更加困惑,他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是有事吗?”岑遥栖冲他抬抬下巴,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去忙吧。” 谢凌衣刚走出两步,就忍不住回头。 岑遥栖冲他摆摆手,示意他有事赶紧去做,别磨蹭。 谢凌衣捏紧珊瑚石,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