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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寒凉,月华的光晕笼罩在女子单薄的身躯上。
萧令璋衣衫单薄地伫立在门口,指尖捏着的金疮药,不知何时已掉落在地,她丝毫没有反应,只觉脑海中一瞬间空茫茫的,也感受不到周边夜风的寒冷。
她的脸上甚至没有太多情绪,没有愤怒,没有质疑,也没有懊悔和怨恨,只是呆呆地站着,目光空寂一片,好像石子落入看不见底的湖水,逐渐下沉,消弭无影。
室内悄然无声。
空气宛若拉满的弓弦,稍一松懈便震鸣嗡响,令人心鼓擂响。
严詹暗道不妙,开始懊悔自己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过来,公主怎么又破天荒地会过来,还恰好听见了,他此刻不敢作声,只悄悄瞄向裴?。
再想遮掩什么,都已经晚了。
裴?不言不语,视线垂落,看到滚落在地上的金疮药。
她是来给他送药的。
她对他受伤的事,并非毫无触动。
裴?唇瓣动了动,只觉得心脏被猛地撞了撞,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迷惘和无措。
他喉结滚动,肺部似被堵塞,呼吸发紧,抬眼看向萧令璋,却看到她脸色苍白如纸,满脸是泪。
她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
萧令璋头脑瞬间胀疼得厉害,身子晃了晃,不由伸手死死扶住门框。
“段浔没死,对吗?”
她的眼睛直直望向装,和他对视,哑声质问。
裴?默然了片刻,才颔首回答,“是。”
她的肩膀忽然轻微颤抖起来,猛地闭了闭眼睛,大颗泪珠打湿了脸颊,自下巴滴落,又湿衣衫,那双湿润的眼睛深处逐渐泛出殷红血丝。
攥着门框的手指不住地缩紧,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在问他,“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裴凌不许她进宫了。
因为他不想让她知道段浔还活着,可是,她又岂能永远不知?
阿浔活着,是她梦寐以求之事。
她应该高兴。
可她已经不是南荛了啊,待到阿浔九死一生回来,发现南荛成了别人,又该如何伤心难过?
萧令璋一想到此,鼻尖又是一酸。
裴?怔然看着她的反应,月下女子倚着门框,肩膀耸动,素衣披发、洗尽铅华,一瞬间仿佛变回了那个柔弱却倔强的南荛,看得他心底骤然发慌,像是怕萧令璋突然消失了般,上前扶住她肩,“公主......”
因骤然靠近,他才愈发看清她眼中的迷惘与难过。
不是没有想过,她的情绪会失常。
可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她就这么放不下段浔……………
四周灯影晃动,似熔浆烈焰,灼得人眼痛。
他黯火横生,瞳孔紧缩,指骨不断扣紧。
萧令璋却骤然用力,强忍着眩晕,猛地拂开了他的手。
她昂起头,眼睛还留有余泪,冷然直视着他,“本宫真是没想到,原来丞相也有这般自欺欺人的时候,连这种早该人尽皆知的消息都不敢告知于本宫?这么看来,那日丞相大动干戈,是怕本宫提前知道了消息,提前逃离洛阳了?”
裴凌对上她冷锐的眼神,面色变了又变。
有些话,他深知再?无益。
越遮掩,越避让,越显露出他内心不可言说的孱卑。
他别过脸,须臾,才道:“臣的确没有办法确定殿下的心意。”
她抬袖,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你说的对,我不喜欢你,我以前从未想过做公主,你确不确定干我何事?分明都是你强留我的。”
她才是最该委屈的那个,她被逼得没有选择,他喜欢她又怎么样,她早就忘记了,凭什么要她接受那些喜欢?
严詹在边上越听越心惊,知道这些话不是他能听得的,便赶忙拱手行了一礼,低着头匆匆退出去。
萧令璋也不想再多留,她刚欲转身,手腕又被装攥住。
他情急之下,下意识用了受伤的右手,一时扯到伤口,痛感直袭心脉。
她甩手要挣开他的手,他却紧拽不放,一拉一扯,刚刚包扎好的白绢上又渗出血迹,痛意更加尖锐,裴凌咬齿忍耐,依旧拉着她的指骨不松,似再也克制不住,猛地把她扯到怀里。
萧令璋挣脱不出,见他这样,便又狠狠踩他脚。
“你放开!”
裴凌悉数受了,唇角抿得死紧,在她耳侧沉沉道:“段浔立了战功,已被陛下下旨封赏,而今段家只剩他一人可建功立业,他长姊又在宫中为后,其下诸夫人背景深厚,处处杀机,若身后无人依仗,今后亦难自保。即便你想回青州,他也回不去
了。
这话听起来残忍。
他迟迟不肯挑明,可如今却不得不挑明。
怀中人挣扎的幅度渐弱。
裴又说:“我不会再限制你,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求她好好做萧令璋。
不要再想着做南荛了,南荛已经死了。
萧令璋怔怔地看着远处,她被裴凌抱着,脊背不由自主地绷紧,浑身僵硬,宛若一根刺,直直扎入装的心里,她这只是潜意识的反应,她只习惯被段浔抱着,被她所为之心动少年那样充满缱绻温柔地抱着。
她茫茫然地望着不远处空寂的庭院。
万叶簌簌,霁风朗月。
以往这个时节,段浔总会拉着她外出踏青郊游。
晚上,他们还会带着清酒和美食坐在屋顶上,聊天赏月,每回都是她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才被他抱下来。
就算重来一次,南荛还是会选择去洛阳伸冤。
她若不走这一趟,不等段浔回来,段家所有人便会被构陷至死。
那五年,就像一场独属于他们两个的梦,现在梦醒了,她做回华阳长公主,段浔做回他的段家小公子。
这才是真正的各归其位。
上天似乎早就注定。
萧令璋即使难过,却是理智清醒的,她知道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没有做错。
裴的担忧是多余的。
她没有想过再做回南荛。
哪怕现在的萧令璋空有长公主之尊,无权无势,身后能依仗的并不多,她也知道,这就是她萧令璋,谁叫她当初技不如人,成王败寇,无可怨由,既然选择了去争,她便也应该面对那些后果。
也许在别人眼中,她的命再好不过,比起其他落败者的凄惨下场,她至少能嫁给表,重新享有公主的尊荣供奉,她现在应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夫君疼宠,安心做丞相夫人。
可是。
她就算留下来,也绝不是因为裴。
只是因为,她本就是萧令璋,她与生俱来就是华阳长公主,她的老师教她君子六艺,她的母亲将她悉心养育长大,她的祖母舅舅对她关爱备至,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敢做,才是懦弱至极。
哪怕,她还是很想念段浔。
很想很想。
萧令璋愈发头疼,这些纷乱的想法在胸腔内剧烈翻涌,在大脑内反复撕扯,恨不得将她一分为二。
她急需发泄着什么,又狠咬唇齿,生生扼制住。
“我累了。”最终,她只说这么一句。
她想回去歇息。
裴?宁可她发发脾气,与他激烈争吵一番,也不想看她如此波澜不起,他能感觉到怀中人冰霜般的冷意,他死死抿着唇,不知在执拗什么,依然不松手。
漫长而无声的拉扯下,她先一步放弃抵抗,身子开始一寸寸变软,全身的重量都朝他倾斜过来。
不知是接受了现状,还是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裴?眼睫微?。
异常之感令他心口浪潮迭起,眸底风起云涌,顾不得别的,又低声在她耳侧柔声哄了几句,软硬兼施,连哄带道歉。
可她还是不理他。
她背对着他,裴?无法看到萧令璋因头疼而苍白的脸色,她的冷汗和泪水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
裴?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慌张,扶着她的身子让她转身面对自己,肩膀却是一沉。
她早已软软地昏迷过去。
接连两三个月的战事打得激烈,敌我双方胶着不休,但因蛰伏数月的段浔骤然杀入,败势又再度被扭转,一路稳中前进,斩获俘虏及战马粮草近万,临至三月初,便战绩逐显。
单段浔一人,便斩获敌军头颅上千,无可比拟。
朝野震惊。
其骁勇果敢,令天下惊叹,谁又能想得到,这是前些年从未随父出征,那个玩世不恭,平素连人影都阻秋不见的段小公子?
皇帝圣心大悦,再度提拔段浔为郎中将,加封平侯,食邑千户。
眼看着还有几日,便可班师回朝。
夜色还未尽褪,天空尚悬黯淡星辰,远处曦光微绽时,便有人一骑绝尘,银甲赤马,独自奔袭上山。
马蹄狠砺沙土,踏起浓浓烟尘,与山间乍起的薄雾交融混淆。
待到来到山巅,浓雾于日升中渐散,极目远眺,唯见北风席卷漫天黄沙,荒草杂生,了无生气。
这片埋尽枯骨之地,将来还不知要被多少鲜血洗刷,唯有尽囊括于国土之内,教化四方,才可令干戈歇止。
少年轻踩马镫,利落地翻身下马,独自立在山巅眺望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副将徐澄四处寻他不得,才一路找至山上,果然看见他在此处,不由笑道:“这大早上的,平襄侯独自在此,莫不是想家了?”
他揶揄地唤着这小将军刚被天子加封的爵位,段浔如此年轻,便一战成名,封候拜将,何其显赫荣耀,待回洛阳后想必还有无上荣光在等着他。
少年却眉目冷淡,锋锐漂亮的眉眼在银甲映照下愈显凌厉,眸底漆黑,波澜不兴。
“我的确是想家了。”
段浔嗓音清冽,抬起右手,看向掌心紧握的香囊。
香囊早已在刀光剑影、鲜血的数次浇洗下变得破旧不堪,却依稀可见绣纹精美。
这是他的夫人一针一线,亲自为他所做,里面放了她在亲自所制的干花、安神香料、以及一个她亲自去寺庙所求的护身符。
段浔猛然眸。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南荛柔软的长发、湿润明亮的眸光、温婉轻柔的嗓音。
她认真对他说:“阿浔,我等你回来。”
仅凭此一句,他便身中数刀也咬牙死撑,绝不放弃求生之志,不肯葬身沙场,埋骨他处。
段浔在山顶上伫立片刻,便翻身上马,勒缰下山。
徐澄“哎”了一声,大声在后头唤他:“稍后便要休整大军拔营回朝了,你这又是跑哪儿去?”
“我已上奏陈情,比你们先行一步。”
段浔头也不回,少年的声线沉稳利落,声音不大,却在呼啸的北风声中显得极是坚定决绝。
“我要先回青州。”
他要先回家。
去找阿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