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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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没有谁比王?更震惊慌乱了。

若说此前,王?对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还心存疑惑,事儿是老老实实照办了,但却琢磨不明白为什么,不懂丞相为何要自找麻烦。

到了如今,他可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为何裴相一开始就过问了击登闻鼓的事?为何裴相总是来衙署,还不许他为难南荛?

这天下间的女子,除了华阳长公主,还有谁能让丞相亲自操心至此?

他真笨!早该想到的!

王?震惊地盯着萧令璋,全然忘了控制自己的表情,萧令璋已是淡淡侧眸,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平静问道:“王大人怎么了?”

王?顿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他有些手忙脚乱,联想起从前对公主做过的诸多无礼之事,不禁汗湿重衫,低头佯装咳嗽了两声,才恭敬施礼道:“臣见过长公主殿下,适才没能留意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这位是华阳长公主的话………………

也就是说,公主这五年失忆成了南荛,又不知怎么的,和段家的小公子成了婚,随后段浔战死,她又公开了公主身份,和丞相成了夫妻?

王?此刻脑子转得异常快速,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不禁咽了咽口水。

不会灭他口吧……………

萧令璋并不在乎王?此刻怎么想,她料定王?没有乱说话的胆子,毕竟从一开始,他便注定也撇不清干系了。

她的目光沉晦冰冷,落在不远处的杨肇身上,不紧不慢道:“今日,本宫麻烦王大人过来一趟,是因为此人口口声声说本宫与段家有关系,借此由头行刺于本宫。王大人既然负责过此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不妨你来说说,此人所说是否属

实?”

王?反应极快,当即斩钉截铁地大声否认道:“绝无此事!这简直是......是胡言乱语!殿下怎么可能好端端和段家案扯上干系?臣此前审理此案,可是从未见过殿下!”

萧令璋再度问道:“有王大人为本宫作证,本宫身边还有谢明仪、狄将军等人也可作证,那么,此人便是在撒谎,那他行刺本宫的事便算证据确凿吧?”

王?在心底掂量了下,这样虽然会得罪太傅,但也好过同时得罪华阳长公主和裴丞相,便忙不迭应道:“是,是。”

萧令璋满意颔首,“既如此,王大人便按律法处理罢。”

杨肇听到这句,还想激动地出生说些什么,却被狄钺眼疾手快地拿东西堵了嘴,只得一边挣扎一边唔唔叫着,目眦欲裂。

他们一唱一和,公然陷害于他!

王?看了眼满眼布满血丝、额头青筋暴起的杨肇,暗道:要怪只能怪他自个儿不小心了,平日里,杨肇自是能仗着公主之子的身份横着走,但现在惹了这事儿,谁也帮不了他。

王?对身后的衙役挥手,示意他们把杨肇押下去,随后又朝公主和丞相拱了拱手,这才离去。

待事情了结,萧令璋站在车前,终于忍不住,掩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裴?听到这几声咳嗽,不禁抬眼,关切地朝她伸出手。

“过来。”

日光之下,男人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

萧令璋看见了,面色不变,口中却唤道:“谢明仪。”

谢明仪还在车内,闻声连忙应道:“殿下,奴婢在。”

“扶本宫下车。”

她就这样略过了裴?。

谢明仪欣喜地答应了一声,连忙从车内钻出来,率先跳下马车,再扶着公主慢慢踩着踏脚凳下来。

裴?伫立在不远处,看着空落落的手掌,无声蜷紧手指,垂下眼睫。

他心知她还不喜欢自己,此刻还不能完全接受现状,甚至还带了一丝今日之事的迁怒,觉得他讨厌透了。

可若不这样精密地筹划,他又何以留下她?难道眼睁睁看着,等待多年的心上人就这样离自己而去么?

裴?心头一时惘然,好似要被涨潮的水浪冲没,眼底情绪压抑,下颌紧绷着。

她心里有段浔又如何?段浔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在她心里占据了整整五年,已经足够了。

现在她已是公主,是他的发妻,往后余生的几十年,都只能被他表?占满。

裴?收手转身,待狄钺驾来另一辆规制更华贵的马车,才道:“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殿下先随臣入宫面圣罢。”

萧令璋没有说话。

她还是避不开装,和他同坐了一辆马车。

一进到车内,她整个人便紧贴着车壁坐着,犹如趴在墙上的一只壁虎,尽量与他保持最远的距离,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只差直说“你不许碰我”。

原先,他们纵使捅破了窗户纸,她也算是明白他的苦衷,理解他的感受,对他也仍旧保持着客气与礼数。

现在竟连遮都不遮掩了。

裴?眼睫微垂,遮住眸底的情绪,只道:“稍后入宫面圣,公主也要与臣保持这样冷淡的距离么?”

萧令璋略微迟疑了一下。

她不知道皇帝是个怎样的人,只知他是宗室子出身,与她并非同胞兄妹,加之方才她在城门口处置杨肇,便是想提前将事情定性,不想给杨肇被赦免的机会。

但她也明白,纵使皇帝也觉得杨肇该罚,她此举也显得有些僭越。

她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裴?“嗯”了一声,“有臣在一边,殿下不必害怕。”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子的侧脸上,状似无意地低头找袖,嗓音清淡道:“陛下要见公主,一来是确认身份,二来,殿下母族邓氏至今仍是钟鸣鼎食的大族,颇具威望,臣此前对陛下提及你失忆

之事,是让他放下对你的戒备。”

他话语简单明了,萧令璋何其聪明,瞬间听懂了,“所以我要表现得......不像萧令璋?尽量装得柔弱一点?”

裴?的目光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忽然淡淡笑了一下,“公主现在就很柔弱。”

他只是想说,她不必刻意去装,不必去强撑着什么礼仪规矩。

RE......

马车抵达南宫的司马门停下之际,裴第三次朝她伸出手,低声恳求道:“唯独这里,勉强装一下如何?”

他们再怎么不和,明面上也是明媒正娶、天地为证的夫妻。

萧令璋看着眼前那只手,默然一瞬,才不情不愿地将手递过去。

守在司马门迎接公主的人,是皇帝身边的中常侍吕之贺。

先帝时,吕之贺只是一个小小黄门,新帝登位后他才做了天子跟前的中常侍,对出入宫禁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印象,但也根据身份高低而定,有些人毫不起眼,便也没有让他记住的必要。

然而对这位长公主,虽然时隔五年,他的记忆却是一点儿都没淡。

毕竟当年,凡是有这位公主出没的地方,她皆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她自幼聪颖,擅诗文,通音律,会骑射,且背书过目不忘,加之又是先帝老来得女,年纪虽小,却最为懂事、最重孝道,先帝便把她当成掌上明珠似的疼着,对她无所不应。

皇后和太子薨逝后,先帝思念先皇后,甚至破例允许这位未出嫁的公主单独在宫外开府。

甚至,先帝还亲口说过,“朕诸多儿女中,唯有华阳肖似朕。”

可惜是个公主。

也还好是个公主。

但即便是公主,当年也足够有威胁了。

吕之贺心里做好了应对麻烦的准备,却唯独没想到,这走下马车的女子瞧着竟如此孱弱不堪,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吕之贺暗暗心惊,上前笑道:“殿下可算是来了,奴才见过长公主殿下。”

萧令璋不认得此人,不知如何应对,便干脆不说话,裴便代她开口道:“吕常侍领路罢,公主体弱,吹不得风。”

“是、是。”

吕之贺忙不迭答应,在前头带路。

宫道深长,要过几道宫门,方才抵达崇德殿,这一路上,萧令璋的手都被裴凌紧紧牵着。

她看着交握的手指,忽然有些走神。

按理说,她和裴,是君臣。

她是君。

他是臣。

她的记忆里,时常会自称为“我”或“本宫”,而他,则会自称为“臣”,恭敬且疏离地唤她“殿下”。

那些零碎的记忆里,他似乎从不逾越礼节。

除了最后成婚时。

成婚时,他把她抓得就像现在这样紧。

但萧令璋不喜欢被人这样紧紧抓着,仿佛她被桎梏在了他的手掌心里,无处可逃。

从前段浔牵着她的手时,从不会这般。

段浔是温柔的、小心的,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便是夜里,少年额发汗湿着伏在她身上,呼出的炙热气息喷洒在她颊侧,也会哑声问她痛不痛。

给她梳头发时,也会小心翼翼地问她力道重不重。

他从来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这五年来,萧令璋心里唯一所承认的夫君也只有段浔。

谁能接受骤然换了个夫君?

谁能接受昨日还当自己是段浔遗孀,今日便要和另一个男人手牵着手?以前的婚事还全然不作数了?

萧令璋这一路都在强忍别扭,待到了崇德殿外,二人踏入大殿,裴当先行礼,“臣参见陛下。”萧令璋犹豫片刻,也随之福身行礼。

成朔帝已等候了有一会儿,闻声抬眼道了声“免礼”,目光径直望向身后的女子。

果真是她。

华阳。

她穿着身白衣,乌发不加修饰,面容虽清丽秀致,却面若缟素,羸弱不堪。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

但整个人都彻底不一样了。

她似是有些紧张,肩膀轻微瑟缩着,蜷长的眼睫扑簌着,只低眼望着地砖。

姿态恭敬得恰好到处,不逾距分毫。

成朔帝不由得想起裴凌所说的“失忆”一事。

原先他只当这是装的托词,现在看来,似乎是真的。

成朔帝温声道:“妹妹之事,朕听丞相提及时,尚有些难以置信,而今亲眼见着了,这才相信是真的,想来妹妹这些年,在外是受了不少苦罢?”

萧令璋轻声答道:“臣妹这些年......也只是四处漂泊,好在遇到了一些好心人,被他们收留过一段时日。”

她便连说话吐字时的语气,也全然没有从前的凌厉气派。

成朔帝微微沉默,短短须臾,边上的吕之贺在心底猜测道:陛下八成也相信了公主失忆的事。

随即,成朔帝再度不疾不徐道:“今日之事,朕已知晓,杨肇无礼冒犯于你,你生气也实属应当,眼下既然他已被收押到了廷尉狱,朕也会按照律法将之重罚,为你出了这份委屈。”

萧令璋一想到杨肇,眸色便暗了暗。

如果不是杨肇那话,让她怀疑段浔死因,她也绝不会拿出金印走上恢复公主身份的这步。

她要查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只能一步步来。

她低头道:“臣妹谢过陛下。”

她这般安静柔顺,毫无一丝锋芒,确定她真的性情大变后,成朔帝便毫不吝啬对她的赏赐,下令把公主明日宫宴要穿的华服饰品皆准备好,又说过几日去命人重新修缮她的华阳公主府,再给她配置侍从僚属,问她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萧令璋只是摇头,“多谢陛下,臣妹已无所求了。”

成朔帝又笑道:“朕今日亲眼见到华阳无碍,也算喜事一桩,你回来得巧,明日恰是冬至宫宴,群臣皆在,朕便可顺势将你回来之事昭告天下......”

正说着,外头忽然有长乐宫内常待刘仓过来道:“陛下,太皇太后听闻华阳公主回来了,特意叫奴才来叫公主过去。

成朔帝面色微沉,没想到这么快消息便传到太皇太后那里去了,他不禁转眸,看了裴一眼。

后者神色淡淡,仿佛并不知晓此事。

成朔帝沉沉道:“既如此,华阳便去一趟吧,省得叫老人家挂念。”

萧令璋应道:“是。”

虽然,她根本不记得这位太皇太后。

按辈分算,这应是她的祖母。

裴?陪她一道去长乐宫,在路上同她解释:“太皇太后已年过七十,自七八年前,便时常身体欠佳,在行宫养病,不过问外界诸事,这几日之所以回宫,全因冬至宫宴不便缺席。殿下与太皇太后身上皆流着邓氏血脉,殿下的亲生母亲昭懿皇后,

也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

萧令璋纵使不太想搭理表,却也还是要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她思忖道:“既是如此,那太皇太后和我的关系………………”

他微微颔首,“太皇太后从前很疼公主。”

所以,她不必害怕。

萧令璋心里有数了。

抵达长乐宫后,因裴是外臣,太皇太后身侧尚有内宫妃嫔在伺候,他便留在外头等候,只留萧令璋跟随内侍进去。

甫一进去,萧令璋便叩首行大礼,“华阳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身侧侍奉着几个妃嫔,见公主入内,皆纷纷开始说笑起来。

“华阳妹妹多年不见,看起来还是和从前并无两样。

“还是那般花容月貌。”

“妹妹这些年流落在外,想来吃了不少苦头罢?瞧着怎么瘦了一圈,可真教人心疼。”

“妾那儿有些上好的补品,回头给华阳妹妹送去。”

因萧令璋与太皇太后皆流着邓氏血脉,奉承萧令璋,也就意味着奉承太皇太后。

萧令璋伏跪在地上,听着周围这些妃嫔你一言我一语地和她套近乎,一阵哑然。

就在此时,上首传来苍老的女声。

“你这孩子,这些年去哪里了......还不快过来,给皇祖母瞧瞧?”

萧令璋听到这声,不禁微微直起上半身,抬起头。

逆着殿外的光,她能清晰地看见不远处端坐着的老妇人,这便是太皇太后,看似面容慈和,实则当年先帝幼年登基,她曾身居太后之位垂帘听政,权倾一时。

而今,太皇太后早已年迈,早已不问诸事,但依然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萧令璋拾起裙摆起身,缓步走到上首,将手递给太皇太后。

一瞬间,手就被紧紧握住了。

叠在她手背上的这只手,已是纵横沟壑、布满皱纹,却异常用力地握着她。

萧令璋纵使不太舒服,也依然谨慎地垂着眼睫,保持不动。

太皇太后一边咳嗽着,一边拍着她的手背喃喃道:“果真是哀家的华阳......平安无事便好......你瞧瞧你,怎么都瘦成这样了......”她伸手想抚摸萧令璋的脸,只是萧令璋站着,离得稍有些远。

萧令璋便顺从跪坐下来,太皇太后伸手,来回扶着孙女苍白的脸,连连叹道:“好孩子,回来便好,还平安活着便好。”

还平安活着便好。

听到这句,萧令璋只觉心脏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下,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感霎时冲上鼻尖。

她仰头唤道:“皇祖母。”

这一声“皇祖母”,让太皇太后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摩挲着孙女含泪的眼角,“别哭啊,今日是你和祖母重逢的好日子,怎么能哭呢?“

“当年哀家在行宫病得重,没能顾全上你,今后啊,只要有哀家在的一日,谁也别想欺负哀家的华阳。”

萧令璋睫羽轻颤,轻轻点头。

她虽不记得祖母了,可一看到眼前的太皇太后,那种藏在血脉深处的亲切依恋之感,便在隐隐在提醒着她。

这是她的亲人。

是世上唯一会疼她的血脉至亲。

她强忍着眼底的酸涩,轻轻伏在太皇太后膝头,感受到祖母正轻柔地抚着她的鬓发,又轻哄着拍着她的背。

周围的宫妃们皆瞧着眼前这一幕,也清楚地听到了太皇太后方才所言,不禁互相对视一眼。

李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出声道:“太皇太后,妾先前听说,华阳妹妹今日在城外被杨肇为难,杨贵人今日还去陛下跟前了,也不知是不是跟此事有关,若是这样的话,华阳妹妹可是受了大委屈。

本朝自开国来,前朝便与后宫紧密相连,宫妃暗地里若是用心经营,消息灵通也并不奇怪。

太皇太后听到这句,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又是这个杨贵人,一天天的便不安分,皇后如今懈于管理六宫,由得这个杨滢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分不清尊卑贵贱。”她冷声道:“传哀家懿旨,让她明日宫宴之后便禁足一个月,好好思过思过!”

李夫人心头微喜,嘴上道:“太皇太后圣明。”

太皇太后又垂头看向伏在膝上的孙女,咳了咳,才含笑道:“华阳刚回来,今夜便住在家这里罢,明日宫宴,哀家亲自带你露面,也省得有些不知好歹的人,冲撞了你。”

这俨然就是一副要为她撑腰的意思。

萧令璋心中不由复杂起来。

她曾想过,此番做回公主,未来等着她的或许是无数暗流涌动、杀机四伏,亦做好了只身迎向刀山火海的准备。

皇权之下,再高贵的身份,也不过是裹在最外层华丽虚无的皮囊。

手中没有实权的公主,其实是任人宰割的。

却全然没有料到,会有皇祖母肯为她打算。

不用跟着裴?回丞相府,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萧令璋点头道:“今夜能陪着皇祖母身侧,华阳求之不得。”

皇太后便吩咐左右,立刻去收拾出一间偏殿来,又拉着萧令璋叙旧了许久,言语间提及她小时候的许多旧事,什么荒废课业偷溜出去玩儿,被母亲叫过去问话,却发现夫子让她背诵的文章早已倒背如流;还有与人打架,明明是她把别人揍得

鼻青脸肿,却跑到祖母这儿来恶人先告状。

“你这孩子,小时候分明那般顽皮,整日闹得你阿母头疼,自你兄长和阿母离世后,又变得过于懂事了。”太皇太后叹道:“哀家倒是希望你能任性些。”

萧令璋对那些事毫无印象,心下茫然,但面上依然尽量安静乖顺,听着太皇太后说话,时而含笑应答。

太皇太后目光微闪,又拉着她多说了一会儿话,见她身子弱,才叫她去收拾好的偏殿暖阁里歇着。

萧令璋应了一声,起身走出宫殿,在廊庑下停住,展目看向远处。

裴?已经不在了。

只有另一个面生的、武将装扮的男子站在那儿。

跟在她身后的长信宫内常待刘仓见状,开口解释道:“奴才已向丞相转达了太皇太后谕令,让他不必等公主了,站在前头的那位,是殿下您的舅舅之一,羽林中郎将邓中。

萧令璋心中微微一凛。

不是因为邓?,而是她听出刘仓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

她今日虽没有在成朔帝跟前掩饰失忆之事,但帝王终究与旁人不同,萧令璋不想让太多人看出她已失忆,否则她会处于被动,极易被人利用。

万一当年她还和谁结下仇怨却不自知,无异于把刀递到对方手里。

借着当年横行无忌的名声,至少会让人有所忌惮,不敢贸然招惹她。

方才她在太皇太后跟前装作没有失忆,自以为没露破绽,但刘仓主动向她介绍邓?,便是一语戳破。

她沉默片刻,又问:“今日我回来之事,是舅舅来向皇祖母报信的吗?”

刘仓笑道:“那倒不是,是丞相派人来说的。”

竟然是裴?。

他到底想干什么?

给她好处,让她放下心来,继而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吗?

可若无他暗中设局、推波助澜,她又怎么会被困死在这座城里,再也做不回南荛?

翌日便是宫宴。

谢明仪一大早便来了长乐宫,自请服侍萧令璋一日。

谢明仪昨夜便特地向荣昌公主告假,她知道明日公主必要出席宫宴,也知道公主没有记忆,担心她独自参加这种场合会不知所措。

从前,都是谢明仪贴身跟着萧令璋,她比谁都了解原先的公主。

萧令璋没有拒绝她。

她端坐在梳妆镜前,注视着铜镜,分明是张熟悉的脸,却在妆容点缀下,愈发显得光彩照人,?丽无双。

已看不出一丝属于南荛的影子。

她身后是女子忙碌的身影。

谢明仪低着头,认真而熟练地给公主梳发髻,像少时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萧令璋循着模糊的记忆,忽然抬眼道:“明仪,你还能回来服侍我吗?”

谢明仪指尖骤然顿住,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公主......”

“我可以信任你,对吗?”萧令璋问。

谢明仪沉默。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未怀疑过对方。

萧令璋不记得了,但谢明仪全都记得。

当年,谢明仪进宫为婢时,只有八岁。

因年纪与华阳公主相仿,才被皇后指派到她身边,负责陪小公主玩耍解闷。

久而久之,她们变得形影不离,吃住都要在一起。谢明仪本是个低贱的宫婢,因跟了公主,才可以出入许多特殊的场合,她们一起骑马射箭、一起读书习字,公主若有了漂亮的衣服、好看的首饰,也要和她分享。

从前,谢明仪因家族获罪,只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奴婢,有公主庇护以后,没有人再敢轻贱谢明仪分毫。

他们只会在背地里偷偷地骂谢明仪,说她是华阳公主的走狗。

公主知道了,还冷哼着说:“什么狗?说的这么难听。以后谢明仪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有本宫在的一天,我看谁敢招惹明仪!”

再后来。

公主年岁渐长。

太子因巫蛊案惨死狱中,皇后忧思成疾,不久便薨逝了。

公主不得已开始学着自保,借着母族势力和先帝宠爱干涉朝政,殚精竭虑地与朝堂那群人周旋。

因谢明仪武艺超群,公主还曾在先帝跟前撒娇,想在北军五校之中,为谢明仪谋个将军的位置。

谢明仪却跪在她跟前,“可是这样,奴婢就不能贴身保护殿下了。”

公主却笑着说:“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了,明仪。”

谢明仪长跪不起,执意不肯,最终,公主只能和她约定,等到将来有一日公主成婚了,谢明仪便脱离宫籍,恢复自由,不再守在公主身边。

忆及往昔,谢明仪眼底依稀有了水光,却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奴婢当然愿意,奴婢当年便和殿下约定好了,要一辈子守着殿下。”

“是吗。”

萧令璋微微笑了笑。

她不记得了。

但她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全部想起来的。

待到时辰到了,刘常待亲自过来催促。

萧令便起身,步态从容地朝外走去。

所谓冬至一阳升,依照开国惯例,天子非但要携百官举行大傩驱邪仪式,更要大宴群臣,凡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妃嫔命妇皆要共同入席,祝贺往来,互赠美食。

虽说今年宫宴较之往年从简,但到底还是特殊时节,仍旧声势浩大。

入夜后,宫殿之中重重悬挂着宫灯,璀璨如昼,琼盏玉台,银蛾金弹,殿外碎雪若飞盐撒粉,殿中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长案之上佳肴琼浆琳琅满目。

无数妃嫔及外命妇等皆盛装出席,数不清的宫人和内侍来来往往。

便连沿路的皇宫守卫都较之往常多了数倍,极为森严。

若说今夜太皇太后驾临令百官谨慎小心,那么,太皇太后身后跟着的华阳长公主,更是引起了一片轻微的哗然。

萧令璋华服盛装,直裾广袖,宽袍长,垂臂曳地,挺拔纤细的身姿几乎与沉沉霭色融为一体,在宫人簇拥下,不疾不徐地踏入殿庭。

四周的宫灯交织出璀璨明丽的光,映照在那张清丽秀致的脸上。

她眼珠漆黑,脖颈修长,下颌微扬,行走间的广袖风中翻飞,仿若带着浑然天成的端肃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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