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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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荛昏迷许久,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

又是暗沉沉的地牢。

远处火把的光微微闪动,人隐声寂。

和之前没有区别,仅仅只是身上衣衫换过了,不再那么冷了。她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低着头,捂着胸口艰难地咳嗽。

想想也是这种结果。

她手持剪刀不让对方靠近,还那般顶撞,那些当官的见惯了唯唯诺诺听话顺从的,想必对她的行为心生不悦,不再受理她的案子。

可生逢乱世,身为女子,便合该委曲求全、寻求依附才能成事,又算什么?

夜渐渐深了。

南荛脑袋昏沉,渐渐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南荛睁眼,见有狱卒打开牢门,示意她出去,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跟在后头,这次终于不是被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而是去往一间审讯室。

才走到门口,她就看到那些墙壁上悬挂刑具、鞭子、烧着红碳的火盆等,一眼望去令人心惊。

她眼底如被针蜇,飞快挪开眼。

坐在那儿身穿官服的男人等的百无聊赖,注意到她过来,含笑同她打招呼,“南荛娘子。”

严詹年少为官,才华卓荦,如今佐助丞相署理诸曹,在朝中也算人人尊敬,比起前几日他身着常服,轻袍缓带、温润儒雅的样子,今日这一身官服倒显出几分威严与压迫感来。

“严长史……”

“不用害怕,今日我与王大人只是按流程问话,不会动刑。”

严詹一边示意她坐下,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南荛的状态,。

地牢光线暗沉,火把的光自她肩侧照过来,将苍白如雪的面容微微烘亮。

她戴着镣铐,肩膀瘦削。

长发松散地披在身后,孱弱得仿佛风吹就倒。

严詹心里叹息。

冬夜阴寒,便是昨日给她换了暖和的衣裳、又喂了药,不把人带走,恐怕也收效甚微。

好在,今日过了应该会有转机。

待她坐下后,严詹才摊开竹简,拿起羊毫道:“我问你答,事无巨细,皆要一一交代清楚。”

南荛:“好。”

“你自称为段家小公子之妻,手上虽有信物证明,也曾上报官府有所记录,但为何从前不见你出现在洛阳?”

“五年前,民女病入膏肓,在洛阳郊外被段浔所救,而后,为了救我的命,段浔带我一路远离洛阳,四处寻访名医……后来,即便我身体好了,有些旧疾也时常反复,洛阳城内人事繁多,我夫君一来想让我安心静养,二来怕我身份微贱,难以立足,我们才留在了段氏祖籍所在的青州。”

严詹听她提起治病的过往,心中不禁唏嘘。

想当初华阳公主最是争强好胜,六艺俱佳,骑射不输男儿,何其神采飞扬、光芒耀眼?

严詹又问:“那你又何以确定,段家绝未行谋反之事?”

南荛笑了笑,“大人心里难道不清楚吗?段家若当真要行谋反之事,段浔的大兄二兄又为何战死?段家三子,皆死在抵御外敌的沙场上!民间皆传段家父子擅募私兵,然则去年兖州旱灾,虫蝗少谷,饥荒甚重,我与段浔设棚救济灾民,以致于当时捉襟见肘,试问这募兵钱从何来?若大人不信,要查当时账目,我此处也有记录,除此之外,段浔出征前,与其父来往书信也皆留存于我手。”

她气弱声微,撑着一口气说完,又是低头一阵猛咳。

咳着咳着,眼底不禁泛红,不自觉攥紧腕上镣铐的手。

严詹笔尖稍顿,与身侧的王?对视一眼,又换了别的问题。

严詹见她情绪激动起来,笔尖稍顿,与身侧的王?对视一眼,又继续换别的问题。

审讯过程极为顺利,共用了两个时辰。王?整理好案卷与供词,便起身拿着竹简离去,南荛正要跟随狱卒重新回到牢房,临走时却被严詹叫住。

一碗热腾腾的药被端在了她面前。

严詹笑道:“虽是在诏狱里,但娘子还是要顾惜性命。”

他边说,边将手伸入袖子,打算掏几颗饴糖出来,这还是今日临走时丞相亲口嘱托他带上的,说是殿下以前怕苦什么的。

谁知还没来得掏出来,就看见南荛直接走过去,端起托盘上的药碗一口饮尽,喝完后,面色不改地对他道了声谢:“多谢大人关心。”

严詹悻悻收回手,干笑两声,“呃……不必客气。”

药汁虽苦涩,但南荛这五年常常与药为伴,早就不怕苦。她心里反而有别的疑惑,抬眼问道:“敢问大人,民女昨日见去那位大人,后来晕倒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今日提审之事,可是那位大人吩咐的?”

严詹听她主动问起丞相,顿时笑道:“那是自然,昨日本也无事,只是想问你些具体细节,谁知你晕那么快……”他顿了顿,微微压低声音,“不过,此案牵涉甚广,娘子既是关键证人,哪怕在身处这守卫森严的廷尉狱,也要小心保重,尤其是生了病,这饮食上的更要格外注意。”

他叮嘱得非常仔细,南荛心底一动,顺口应下来。

待被带回牢房后,她抱膝蜷在角落里,还仔细回想着方才严詹的话。

关键证人……小心保重……

尤其是饮食上的……

入夜以后,狱卒过来例行送饭,把清粥馒头隔着牢门放在地上就走了,南荛已经有些饥饿,回想起严詹的话,没有去碰那些食物。

也许不是她多想。

“呃??”

耳边骤然传来一声嘶哑的惨呼。

南荛猛地睁开眼。

只听声音传来那处,正是关在她不远处牢房的一个女犯,对方才吃了一半便重重地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腹部,似遭受什么巨大痛苦般地疯狂扭动起来,乱挥的手臂打翻饭碗,两眼突出充血,喉间不断地发出“咯咯”声。

这副症状,像中了剧毒。

南荛惊惧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手脚冰凉,猛地起身拖着铁撩扑向牢门,对着外头急切地大喊:“快来人,救命!有人中毒了??”

“快来人啊!”

她只来得及喊两声。

毒药下得极其猛烈,那女犯短短片刻便开始呕血,白衣瞬间被染出一片刺目的殷红,眼睛耳朵都往外流出浓黑色的毒血,四肢挣扎的幅度渐渐弱了下去。

很快,就再也不动了。

南荛怔怔地扶着牢门,死死盯着那女犯的尸体,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凝固,大脑一片混乱。

她死了。

是谁在暗中下毒?

是冲着她来的吗?那为何会毒死别人?她的饭碗里又有没有毒?

诏狱里潮湿阴冷,逐渐被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覆盖,南荛只觉得喉头涩意上涌,伸手死死捂着唇喘息,双腿却好似被冰冷长鞭隔空抽了一记,膝盖泛软,摇摇欲坠,双手死攥着牢门硬撑着。

第一次,她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

她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只死死地盯着那女犯的尸体,牙关死咬,眼底泛红充血。

不消片刻。

远处终于有了脚步声。

来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南荛猛地抬头看过去,没想到出现的竟是那日见到的大人,廷尉正王?、严长史等人皆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侍从打开牢门,翻看检查那具尸体,起身禀报道:“已经断气了。”

王?轻嘶一口冷气,“这毒倒是下的真够狠,发作的这么快,看来丝毫没打算留活路。”他指指两侧的侍从,“你们快去看看,除了她还有多少人中毒了。”

侍从匆忙离去。

严詹走上前,蹲下来去观察那女尸死状,又从袖子里拿出根银针,插入用了一半的饭菜里,果然针变黑了,“七窍流血,看这毒发速度,我看是饭菜里下了砒霜。”他起身,走到南荛所在的那间牢房前,伸手进去拿起南荛未曾动过的馒头,把另一根银针插进去,抽出来。

也变黑了。

南荛看得清楚,只觉一股寒意快速窜上脊背,攥着木栏的手指用力抠紧,抿紧唇。

果然是要杀她的。

倘若她今日反应稍慢,也被毒死了。

严詹起身道:“这牢中每个犯人的吃食皆一样,我看,对方是不确定每一份饭是给谁的,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干脆都下了毒,实际上这真正想杀的人,是南荛。”

他说完,便看向不远处。

那边,裴?正注视着地上的女尸,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裴?冷声道:“今日负责狱中膳食的人是谁,一并拘起来问话,不管用什么刑讯手段,都要把嘴撬开。”

“是。”

王?连忙摆手示意衙役领命,又上前对裴?拱手道:“您放心,昨日您提醒的时候,下官就已经提前派人留意了,定能顺藤摸瓜揪出这背后的人,到时候该如何上报御前,下官心里有数。”

王?混迹官场,秉承着谁也不站队、明哲保身的原则,如今也被逼着不得不为裴?鞍前马后。

“先下去吧。”

“下官遵命。”

待王?退下后,裴?才侧眸看向一边的南荛。

她还呆呆地站在那处,脸色发白,眼睫蕴着泪光,像是被惊吓到还没缓过神来。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

两侧的火把散发着明亮的光,逐渐映亮他隐没在黑暗中的容颜,将那双眼睛映得浓黑、彻冷。

她一双眸子蕴着泪光,抬头,隔着牢门与他的视线对上。

“吓到了么。”他问。

比起方才同别人说话的语气,此刻他声线平静和缓,在这森冷牢狱之中,竟被衬出了几分微妙的温柔。

南荛闭目咬牙,没有说话。

裴?视线下移,借着火光,看见她脸颊上残留着两滴泪,不禁下意识想伸手帮她拭去。

严詹正想用咳嗽声提醒他,现在尚未相认,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妥。

然而,南荛已先一步别开脸,躲开了他的手。

裴?的手指滞在半空中。

她掀起睫羽,眸底的泪光如被浸了水的丝绸,湿凉冰冷,直直望着他,充斥着失望与愤懑,“大人既然一直在,方才民女呼救,为何不救人?”

“在怪我?”

她沉默。

牢房岑寂,唯剩呼吸声,一片寂静中,对方似乎极轻微地发出了声叹息,把手收回袖中,才再度开口:“在这诏狱里,死个人,再正常不过。理由自然不缺,或畏罪自尽,或不堪受辱,或熬不住刑讯,只要人死了,就死无对证。”

“这便是你击鼓鸣冤的后果,廷尉昨日接你诉状,今日便有人杀你。至于误杀几个人,没有人会在乎。”

“你走的,是死路。”

死路。

冰冷残酷的两个字,直白挑明,毫不留情。

南荛的心骤沉。

她胸腔起伏,攥着牢门的双手不自觉用力,指骨泛白。

裴?本无心恐吓她,只是越残酷的话,越能把人敲得清醒。他侧眼看向那具女尸,冷声道:“他们今日杀你不得逞,明日还会换别的方式再来,直到彻底夺了你的性命。”

“民女知道。”

她垂下眼,声音嘶哑,“段氏一族,武将辈出,即便称不上世家之首,也当得起名门望族,试想这世上若有谁敢对付他们,也必是位高权重。民女无权无势,还敢孤身来此击登闻鼓,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可这段时日,她只要入梦,就会反反复复梦见那些场景。

时而梦见自己如往常般在等阿浔回家,却听到许多人在谈论近日段大将军打败仗的事,说段家三个儿郎悉数战死沙场;时而又梦见她行走在路上,听见茶馆内许多读书人都在痛骂段氏一族。

他们义愤填膺,振振有词,好像亲眼见着了他们造反似的。

段氏一族,发迹于青州,祖上世代为官,出将入相,名臣辈出,其家学风骨得世人敬仰,段浔为家中幺子,其长姊入主中宫、母仪天下,两个兄长亦是久经沙场,战功累累。

于这样铮铮傲骨的满门忠烈,人言便如凌迟刀,活着时可杀人诛心,死后亦能鞭尸剔骨。

若段家此番被定下谋反之罪,全族四百余人便会悉数斩首,弃尸郊外,无人收殓,受尽世人唾骂侮辱。

阿浔临走前,给她留了信物,若他出事,她大可去寻求他好友庇护,继续安逸度日,不去管段家那些将被冤死的人。

是她拗不过自己的良心。

“想活么?”

冷不丁三个字,引起她抬头。

“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裴?却缓步靠近,隔着木栏低眼看她,二人对视着,距离近在咫尺。

“你若想活,今日死的便可以是‘南荛’,此案今后无须你再作证,你可以趁此机会离开廷尉狱,保全性命。”

南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眼睛微微睁大。

??既然已经死人了,不如将计就计,让死人顶替她的身份,声称段氏一案的证人被下毒灭口,这样就既可以借题发挥,也显得背后之人做贼心虚,下毒之人一经查出,就更难脱身。

而她,就可以自此离开诏狱,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对她来说是活路。

可是,这样一来,段氏案就再和她没有关系,在世人眼里,“段浔之妻南荛”就彻底死了。

她要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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