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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常在终究是没请去圣驾,前朝深夜急报,李怀修回了乾坤宫,连夜宣召朝臣议事。
缈云坞
罗常在握着手中的杯盏,重重摔了出去,她单手倚着凭几,细眉拧着,透出不耐之色。
“为何偏生这么巧,我要请圣驾过来,前朝就出了事!”
伺候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没人敢在这时候说话,惹主子厌烦。
这几月里,圣驾但凡去一次永和宫,主子都会发一次火,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今日也是如此,罗常在脾气发够了,闷闷不乐地挥退宫人,看着这些没用的人她就一阵心烦。
高嬷嬷端着安胎药进殿,伺候主子吃下,罗常在气归气,她仍是看重自己腹中的皇嗣,这是她日后在宫中唯一的倚仗。
帷幔勾着银钩,高??恭敬地垂着脑袋,见罗常在吃下了安胎药,捧着药碗,退身离开。
转眼到年宴这日,明月份大,年宴上人多眼杂,明裳思来想去,不准备去这岁的年宴凑热闹。
殿外廊下种着的红梅凌霜而开,正逢降雪,殿内待着无事,明裳裹着厚实的披风,戴上兜帽,要出殿赏景。
年宴不能?那等热闹,只能在自己宫中找些乐子。
月香手巧,剪了各式的雕花,明裳领着宫人贴到永和宫小窗上,又挂去红梅枝头,明月下,她闭起眼,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两年前,她又何曾想过有今日光景。
明裳睁开眸,望着那轮明月,霜雪覆到女子的眉心,过了今年,她也不过十八岁。
她兴致散去,眉眼淡下来,“我累了,他们若喜欢守夜就守着,困了各自回厢房歇息。今年的压岁照例在绘如那儿,你让绘如看着时辰,发给他们。”
月香原本正笑盈盈地望着满是窗花,喜气洋洋地永和宫正殿,抬眼不知主子怎么忽然生出些乏意,以为是主子身子不舒坦,忙应了声是,扶着主子回内殿歇着。
永和宫伺候的宫人不知主子惆怅,掂了掂荷包里的赏钱,脸生生乐开了花。如今这这宫里头,伺候哪位主子都不如伺候贵嫔娘娘风光。
年宴上,两位怀着皇嗣的嫔妃并未入席面,也不知年宴上生出的一桩事,成了六宫的笑谈。
瑞雪丰年,皇后提议到御花园中赏雪景。殿内众人随侍在君王身后,到御花园时,走近瞧见在揽月湖旁翩然舞动的女子。后面跟随的人自然停住脚步,六宫嫔妃看清那人是一女子,轻拧了下眉,夜中霜雪,能在御花园做舞,其心思昭然若揭。
年宴这日,并非六宫嫔妃都能入席,有人想借此机会,入皇上眼也未可知。
李怀修背着手,眼底闪过一瞬的厌烦之色。
风雪拂过那女子的发鬓眉眼,纤纤身姿怕是要惹天下大半男子动心垂怜。
但却未让君王有意分毫。
一曲舞罢,她才转过了身,见到后面的男人,面容生出诧异,忙垂眼上前,福身做礼,“臣女请皇上安。”
听她自介,跟随的一众人闻之,心生惊讶,这是哪家的闺阁之女,好生大胆,众目睽睽之下就不怕因此折损了自己的名节。
皇后站在一旁,听出这女子的说话声几分熟识,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向命妇家眷一侧看去,未见到熟悉的身影,果然如她所想。
皇后面容阴沉下来,忍不住暗道了句蠢货,以为这样就能入这位的眼?手段未免太过拙劣。
实在愚蠢!
她敛去眼色,攥了攥帕子,上前似无意挡住面覆白纱的女子,温声福身,“皇上,怕是哪家姑娘不懂事,来这御花园觉得新奇,臣妾这就带她下去。”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颔首点头。
没人想到皇后会忽然站出来说话,不过皇后这番说辞确实挑不出错处,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为入宫倒是费尽心机。
萧圆儿费尽心思求着母亲带她进宫,她怎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她不认为姑姑这么做是为她好,姑姑位居后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何尝不羡慕姑姑的荣华,做甚萧家在后宫只能有姑姑一人。
她推开请她离开的宫人,将面纱摘下来,含羞带怯地福身,“臣女萧圆儿请皇上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到那副面容,众人大惊,而在命妇中的萧三夫人则面容倏然发白,气得险些晕死过去。是她不好,怎么就一时心软,答应了女儿的央求,带她进宫。她也知晓些道理,他们萧家有已经有了太后,皇后,倘若再有萧家人入宫,当今该如何做
想!
朝臣中萧家两兄弟,也没料想这女子偶然是萧圆儿,他们在前朝多年,立时分辨出其中厉害,顾不得脸面,忙挤过众人,请身跪地,萧三老爷躬低身子,“小女性子顽劣,这就带回府中好生教导,惊扰圣驾,请皇上恕罪!“
萧家两位夫人也跪到一旁求情。
萧圆儿不明白为什么家中没有人支持她入宫,她年轻貌美,宫中又有姑姑倚仗,日后何愁不能步步高升,萧家多一分助力,岂不是更好。
她生出怨恼,不想轻易错失了这次机会,“皇上,臣女心甘情愿入宫服侍皇上身侧,请皇上准允!”
萧三夫人恨自己没教养好这个女儿,咬住牙关,抬手狠心打了她一掌,萧圆儿自幼在家中被娇惯着长大,母亲一句话都不忍说,又何曾这样狠心打她。
萧圆儿猝不及防歪过身子,一手拄地,另一只手难以置信地捂紧侧脸,眼眶生泪,身子几近发抖,“娘!”
萧三夫人眼底一片泪意,额头重重磕到地上,“皇上,是臣妇教导无方,请皇上责罚臣妇。小女年少无知,求皇上宽恕小女今日的妄行。”
今儿年宴,唱得这出戏也是精彩。
外场的众人面面相觑,今日萧家可是丢足了脸面。
萧家能在前朝地位举足轻重,还不是因为萧家出了两位后位,一位做了当今太后,是皇上生母,一位做了当今皇后,是皇上发妻。这萧家女儿居然还不满足,还妄想进宫。
皇后提着裙摆在旁跪下,“皇上,出来有些时候,怕是冷了,不如先回殿吧。”
李怀修眼光多看了皇后一瞬,不徐不疾地移开眼,对那跪地的萧三老爷开口道:“萧侍郎既要教导好家中子女,想必侍郎一职也是分身乏术,自今日后不必在礼部任职了。”
此番,皇上竟轻易撤了萧家在礼部的官职。
圣驾离开,萧三老爷面容发白,沉痛地双手捶地。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年宴散去,全福海在銮驾一旁侍奉,今夜除夕,皇上原本该去坤宁宫,但发生了御花园那桩岔子,全福海就不敢猜测皇上的意思了。
这萧家人也是大胆,若不是平时萧家纵容,萧家姑娘怎能做出今日之举,是笃定了皇上会宽容萧家,全福海一想想方才皇上的脸色就一阵心惊胆战,皇上本没不满萧家,偏生他们自己要闹出些事。
銮驾行在宫道,走出不远,李怀修就抬手示意,全福海忙命宫人停下。
李怀修披着玄色云龙纹的大氅,飘零的白雪落入他的眉心,男人的身形陷在黑夜之中。
是夜除夕,尚未有宫人洒扫宫道,堆积的雪踩下松软厚实,咯吱作响。
宫道上吹气的寒风犹如锋利的刀子,全福海眯着眼,搓搓两手,上前劝道:“天寒地冻,皇上保重龙体,还是上辇吧。”
李怀修负手而立,望向皇城覆下白迹的红墙黑瓦,面容冷沉,“朕下来走走。”
上京皇城是早在几朝之前,就有帝王建下,大魏太祖开创基业后,并未迁都,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帝王走过这条路。
全福海忙忙应下,让宫人在后头跟着。
天高云淡,霜雪茫茫。
坤宁宫
皇后手心重重拍到案上,心中尤有怒气,她原以为圆儿只是被三哥宠惯的性子,不想居然不知何时动了这样的念头。也不知是不是三哥三嫂给了她这样的暗示,还是萧家见她无子,就想再添一个萧家女进宫。
宫中只能容得下一个萧家的女儿!
探信的宫人跪到坤宁宫,脸色惊惶地跪到皇后身前,“娘娘,圣驾并未来坤宁宫。”
她跪着身子,不敢放重呼吸。
除夕是个大日子,皇上逢初一十五可以不来坤宁宫,然除夕不行,这是独属皇后的尊荣。
今夜她却探到,皇上不仅没来坤宁宫,圣驾经过的方向,似乎是永和宫。
她没有确认,不敢禀给娘娘。
文竹神色也有紧张,劝声:“皇上会清楚那是三房姑娘的主意,与娘娘无关,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三房姑娘有那等大的胆子,敢在众人面前,做蓄意入宫的谋算,枉费娘娘对三房姑娘那么好,前段日子甚至还给府上传信,挑选合适的郎君做婿。不想,三房姑娘是打算与娘娘平起平坐。
她凭什么,如何知道娘娘在宫里的辛苦。
文竹为娘娘心疼,也为娘娘不值。
皇后疲惫地扶去额角,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皇上即便知晓她与此事无关,也会因此生出不虞,这段日子,皇上越发得少到她的宫中。
她享受着皇后的尊荣,上奉天家,既是皇后,也是那位的臣子。
她指腹抚过自己的鬓发,她如今不过三十,这条路,好似已经走过数十年,她都已经累了。
皇后眸色淡下来,今夜不愿去想那些事,“罢了,为本宫更衣盥洗。”
全福海跟着伺候一路,见皇上忽然停住脚步,弯身似是捡起什么。
为听皇上吩咐,他走过去躬着身子候到一旁,眼睛瞄了一瞬,仿佛是一张剪好的红纸窗花,是红梅的花样,剪纸之人倒是心灵手巧。
李怀修随意问他,“六宫中哪处种了红梅?”
全福海心下百转千回,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有所会意,“奴才记得,永和宫贵嫔娘娘那儿,种了满院子的红梅,煞是好看。”
“贵嫔娘娘最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儿,大抵也是从贵嫔娘娘宫里吹过来的。”他再接再厉,“贵嫔娘娘怀着皇嗣不能赴席年宴,大抵除夕夜没有闷子,心里想着皇上,才捣鼓这些。”
李怀修面色平静,眼底却沁出一丝轻笑,“那女子惯爱这些。”
全福海看拍对了马屁,忙讪笑,“奴才瞧着前头就是永和宫,不如皇上到前头歇歇。夜中风大,皇上仔细龙体。”
并非全福海不知今夜除夕,皇上该在皇后娘娘宫中,可见这架势,皇上八成是不会去坤宁宫,天寒地冻,他是真的为皇上的龙体着想。
此时永和宫中还有几个零星守岁的小太监,靠着火堆,暖着身子,有两个闲着没事,学月香姐姐的手艺剪窗花,偏生笨手笨脚,歪歪扭扭,瞧不出原本什么形状。
守门的小太监一个时辰换上一回,他冻得缩缩脖子,跺掉脚上的雪,一抬眼,就见深夜中,銮驾行近了永和宫。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确定是銮驾无疑,猛地拍了掌旁边打瞌睡的小太监,“快回去通禀主子,圣驾往永和宫来了!“
那小太监“啊?”了声,被拍得一脸懵。
明裳睡了有一会儿,从梦中被人推醒,眼神尚有迷茫,“又出什么事了?”
辛柳又着急又疑惑,“主子,是皇上过来了!”
今夜除夕,那位当去坤宁宫才是。
明裳眉尖颦颦,不等她穿好衣裳,那位已经步入内殿,裹挟了一身寒气。
宫人福身,无声退下,明裳仰起脸,见当真是这位,懵懵地说了一句,“嫔妾不是在做梦吧。”
李怀修已除了外袍,她这内殿暖和,须臾就暖了身子,他掀起衣摆坐到床边,盯了瞬这张红扑扑的脸蛋,勾唇,“做什么梦了,梦里也有朕。”
明裳美眸嗔恼,扑去男人怀中,娇羞参半,馨香入怀。
她想到不解,“今夜除夕,皇上怎么到嫔妾这儿来了?”
李怀修神色平静,没有答她这番话,拍了拍这人的腰背,让她先起来,“朕去净室盥洗。
又道,“席上饮了酒,你闻到不好受。”
明裳乖乖地点了点头。
待李怀修净洗回来,换了身干净的衾衣,明裳也没了困意,她伏在男人怀中,那只大学由抚她的腰身转到揉捏轻罩那两处,待结束,李怀修意犹未尽地眯了眯眼,明裳背靠着男人胸怀轻轻喘息。
她有些恼,媚眼轻斜,娇声半嗔,“皇上深更半夜过来,原是来欺负嫔妾的。”
来之前,李怀修当真无此心思,只是搂着这女子,心浮气躁,情不自禁。
他失笑,由这女子埋怨。
旁人求之不得,也就这女子敢跟他使小性子。
李怀修捻她耳珠,“朕这样娇着你,待你将孩子生下来,朕可有的受你们娘几个闹腾。”
一想到生下孩子,明裳就有些羞色,也生出些期许,两年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与男子这样亲密,那男人还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帝王。
明裳小声咕哝,“那也是皇上想要的,谁叫皇上总想着嫔妾给您生孩子。”
那声音软乎乎的,甚是理直气壮,不由得让李怀修想,要是这女子生下的是个皇子,性子可万不能随了她,皇子哪能那样娇气。公主像她最好好,他会把天下最好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园林府邸.....送到他们女儿面前。
李怀修抚着这人的肚子,要不是太医说女子生产于身子有损,他确实想让这女子多生几个,最好给他生下一窝,日后他挨个教他们的孩子读书写字,明心识礼。
他搂着怀中女子,唇线微扬,眼目有盼为人父的愉悦柔和。
翌日合宫皆知,除夕当夜,圣驾留宿在了永和宫中,对宓贵嫔不满的嫔妃,已经表现到了面上,问过安,就忍不住去内殿求见皇后,言辞间都是宓贵嫔不知礼数,敢拂皇后娘娘的脸面。
皇后也是今早才知,皇上昨夜去了永和宫。她心中苦涩泛凉,面对一众早就对宓贵嫔心怀不满的嫔妃,又觉讽刺可笑。
自己没那个本事,不去想如何得圣心,与她说这些又有何用。
无非也是想从中挑拨,借她的手,去除掉宓贵嫔,
这六宫中,人人都自以为是,自己是聪明人。
却不知,唯有宓贵嫔,才是真的聪明。
几近阳春三月,冰雪消融,明裳还有一个月临盆,永和宫上上下下,如临大敌,主子有孕已经安然度过前几个月,万不能在最后一个月出了岔子。
永和宫进出的膳食经太医查看,由绘如试过,才给主子动筷。
明裳也感受到些许的紧张,那位时不时会到永和宫看她,她有所感受,除夕那夜后,那位似乎更宠爱她,她随口说了什么,翌日御前就会有人送来。她想看皮影戏,后午就有会皮影的小太监到永和宫。
她有一回玩笑说想让皇上喂她喝羹汤,那位脸色不好,没立刻答应,她便恼了,李怀修无奈让宫人下去,当真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脸色仍是冷着,硬邦邦地黑着脸,“虞明袋,朕就惯着你这一回。”明裳见好就收,腻在男人怀里,笑吟吟的,
说是孩子要父皇喂,那位便对她没了法子。
皇上如今有多看重宓贵嫔,最清楚的人莫过于全福海,永和宫大大小小的事,宓贵嫔白日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皇上都要一清二楚。
转眼又过半个月,快到了明裳生产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