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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修拂了拂衣袖的褶皱,淡淡道:“你去寝殿等着,朕让人给你送件衣裳。”
明裳乖巧地应下声,转身正要走,手腕又被一道大力拉住,她猝不及防跌坐回男人怀里,李怀修拧着眉,睨着这张脸蛋,“这么听话?”
不听话还能怎么样?
明裳腹诽不解,面上没表现出来,眨着眸子道:“嫔妾等皇上回来。”
男人那双锐利的眼,在女子脸蛋上刮了一个来回,外面那声动静过去,似乎也是不敢再催,安安静静的,仿佛方才不过是一个幻觉。
末了,李怀修隔着外衫指腹捻了两下,明裳呼吸一滞,羞赧地移开了眸子,男人把玩够了才把人放开,“饿了就让人传膳。”
外面全福海终于等到皇上出来,殿门打开,他明显感觉到脖颈冰冷的视线,他心惊胆颤地差点跪下来。请人的小太监丝毫未觉,焦急地跪下身,“皇上,丽妃娘娘突然晕了过去,至今还没醒过来!”
李怀修转了转扳指,“去重元宫。”他下了台阶,走过两步又停住了身子,招来全福海,“让御膳房做些清淡的饭菜,给她送去,再给她送件干净的衣裳。”
这个她,自然是宓常在了。全福海可不敢多想皇上为何要给宓常在送件干净的衣裳,宓常在满打满算来了不过一个多时辰,皇上也有一段日子没人侍寝了,里头能出什么事不言而喻。不过,既然都传晚膳了,皇上是要宓常在今夜留在乾坤
宫?全福海没琢磨明白,觑着皇上不耐烦的脸色,也不敢多问。
李怀修下了銮?,重元宫的宫人跪身迎驾,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立即问道:“丽妃娘娘情况如何?”
丽妃身边贴身的清沅哭得肿了眼睛,“夫人出宫后,娘娘忽然心悸骤咳,奴婢遣人去请太医,娘娘没等到太医过来,便晕过去,至今昏迷不醒!”
丽妃娘娘竟病得这般严重?全福海诧异,本以为丽妃称病是做给皇上看,可眼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殿内太医为丽妃看诊了脉象,正一头冷汗地写方子,“生水煎两刻钟,滤出汤水给娘娘服下!”
他转身,见到皇上入了殿,立即跪身迎驾,“臣请皇上圣安。”
李怀修抬手让他起来,抬步往内殿走,“丽妃如何?”
那太医早就是满头凉汗,他斟酌小心着回话,“娘娘身有旧疾,体质弱,此次是因气急攻心,心火浮躁,才致使呕血昏迷。境况委实危险,方才臣为娘娘施针,护住了娘娘心脉,想必片刻娘娘就能醒来。不过,娘娘脉象衰弱,即便清醒,是再
也经受不住刺激了。”
李怀修脸色很沉,没有说话,他撩袍坐到丽妃身侧。床榻上躺着的女子细眉紧锁,面色苍白,呼吸微弱近无,搭在衾被上的手背消瘦露骨,清晰无力。
殿内宫人垂低着头,无人敢语,李怀修薄唇抿成一道直线,握住了那只消瘦的手,眼眸平静得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他与丽妃相识,是缘于少时一幅千里江山图,丽妃蕙质兰心,绘得一手好丹青。他惜才爱才,却因母妃做主迎娶皇后为正妻,不得已纳了丽妃为侧妃。他清楚她的委屈,因而对她恩宠不断,直到他出征南蛮,得知了孟氏一族有心投靠十三的歹
心,意图置他于死地,不能从南蛮活着回京。他对她便多了一分戒备,即便她耗尽了嫁妆为他送去粮草,然一旦有了疑心的苗头,便再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抹除,他可以给她高位,但再不能如昔日。
“皇上......”丽妃颤了颤眼睫,虚弱地睁开眼,待看清了坐在床榻边的男人,脸上露出惊喜,随之喉中酸涩,眼尾平白地滚出了泪痕。
李怀修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身子感觉如何?”
虽是关切,不知为何,丽妃却觉得酸涩,她在男人面前,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即便此刻,也未露出不该有的失态,她坐起身,清沅上前垫好引枕,丽妃倚靠着引枕,泪水从眼眶里直流,“臣妾得知了家中的事。”
“是父亲的错……………”丽妃微微顿住,又扶着清沅跪下身,额头叩到男人跟前,极为艰难地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妾不愿让皇上为难,臣妾只求皇上,不要判父亲死罪。臣妾为家中事,只求皇上这一次,求皇上念在往日情分,放臣妾父亲
-*......“
李怀修站起了身,没有去扶跪着的女子,他平静地看着丽妃消瘦单薄的身形,眼底没有半分的动容。
“朕如此对待你的母家,你不怨朕么?”
丽妃僵住了身子,半晌,她仰起了脸,泪流满面,这时,才多了几分真情实感,“臣妾心中有怨,又能怎样呢?“
“臣妾怨恨自己少时倾慕于君,却不能得正妻之位。臣妾怨恨皇上在臣妾有孕之时,未能陪伴在臣妾身边,臣妾小产丧子,每一日不再思念着,期盼着皇上回来。臣妾怨恨自己侍奉多年,却与皇上渐行渐远。臣妾并不大度,臣妾怨恨皇上宠着的
每一个嫔妃……………“
“可是,又能怎样呢?皇上可懂,臣妾心里苦啊!”丽妃捏紧了帕子,抽泣不止,“臣妾敢发誓,臣妾从未有一刻想过要背叛皇上,即便皇上宠爱了别的女子,臣妾待皇上的倾慕之心,从未少过半分。”
“臣妾的母家,从未给过臣妾一刻的温暖,即便时至今日,臣妾继母,想的也是利用臣妾,把臣妾的二妹送到皇上身侧侍奉。臣妾对那个家,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臣妾只有这一个请求,请皇上放臣妾父亲一条性命!”
这时候,太医开的方子已经煎好,没人敢把汤药端进来。
其实,丽妃不明白,皇上为何这么快,就动了孟家,她不解,倒底是什么引子,惹了皇上震怒。如果起初尚有三分算计,现在她说的一番话,则是十分的真心。生母死后,那个孟府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倘若没有入成王府,她现在大抵早被孟家
拖累,何曾有今日之荣华。
丽妃眼角坠泪,“皇上可还记得那副山河社稷图,您说,您想要臣妾陪在您身边,看这盛世河山。
李怀修出了重元宫,月色已深,这时候皇上还未用晚膳,全福海弓着腰,恭恭敬敬伺候在銮驾旁,思量要不要吩咐御膳房做些清淡的羹汤,转而想到宓常在还在乾坤宫,不如把这种冒头的差事交给宓常在更为妥当。左右宓常在受宠,皇上即便
生气,也不会真对着宓常在发出来。
一路上,皇上没吩咐过他一句话,伺候左右的小太监也察觉了皇上心情不好,战战兢兢地压低了呼吸。
待到了乾坤宫,李怀修下了銮驾,他负着手,上了两级台阶,脚步稍有停顿,启唇交代,“孟柯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传旨大理寺,明日午时提邢,流放岭南,无召永不得回京。”
全福海颤了下身子,下意识觑向皇上脸色,忙躬身听令。皇上对孟家的厌憎,若非有丽妃娘娘在,怕是真要判孟柯濂一个斩首。谁叫孟家不老实,偏偏于那种结党营私,意图谋反攀登高位的事儿。皇上说是流放,可真的会放过孟柯濂的命吗?
全福海觉得,皇上慈心是做给旁人看的,孟柯濂这条命,留不下来。
内殿里,明裳枯坐了许久,不见圣驾回来的动静,她怀疑皇上去了重元宫,今夜会不会不再回来了。
明裳泡了乾坤宫后面的汤泉,骨头泡得酥了,由宫人伺候换了新的衾衣,舒舒服服钻进了寝殿的床榻。乾坤宫的黑漆大床要比顺湘苑里的宽敞舒服,明合上眼没过一会儿,就入了梦。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迷蒙中仿佛有人在捏她身子,像极了家中乳母给她捏肩捶背,松乏筋骨,很快,就叫人翻了个个,明裳才察觉出不对劲,那人的力道要比乳母还重,手掌按揉的地方也不对,她终于清醒,眼眸睁开,撞入男人深沉如水的
眼中。衾衣完全散开了,凉凉的风拂着她的身子,男人若无其事地接着又揉了两把,“醒了?”
明裳乍然反应过来,脸红得像被烫热的水滚过,想要拉过衾被盖住,男人却没让。
李怀修欺身,他撑着双臂,俯身盯着下面的女子。
男人狭长的凤眸中裹挟着的是让明裳看不透的深沉幽邃。
处置孟家一事,虽时机已到,但确实是有些他盛怒的缘由在,孟家不仅不知悔改,竟还敢把手伸到后宫,李怀修是个多疑的帝王,触了禁忌,绝不会任由孟家继续肆意妄为。
但,归根究底,此事是与这女子有关。
“皇上为何这般看着嫔妾?”明裳白嫩的指尖挠痒痒似的戳了两下男人的胸口,刚清醒过来,脸蛋白皙透红,双眸剪若秋水,似乎还有点委屈,“皇上这么久没回来,嫔妾以为皇上把嫔妾晾在这不管了。
李怀修被戳得终于有了动静,他拧眉捉住那只乱动的小手,讽道:“朕看你睡着朕的龙床睡得挺舒服的,现在倒跟朕卖可怜。”
男人脸色不对,语气也不对,明裳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她手臂环住男人的脖颈,眉眼弯弯,娇声道:“嫔妾是因为梦见了皇上,欢喜不已,才进了梦境没醒来。”
这女子最会花言巧语,李怀修没信她这句话,那张娇媚的脸蛋盈盈春色,无辜又委屈地在看他。
这样一个小妖精,也就会用些无伤大雅的手段,讨欢心。
罢了,一个女子而已,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后宫嫔妃不过皆如她这般是贪慕他的权势地位,她能一直这般乖巧侍奉,他便留着她又能如何。
孟氏流放既定,当今仁慈,只夺了孟氏夫人诰命的封号,孟家女除却身份,不必进教坊司。
前朝的太监尖细着嗓子唱词,“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官员们手持笏板,下了台阶。西境平定,南北灾情有缓,今日早朝也就裁判孟柯濂罪行一事。先帝在位时,孟家势大,孟老太爷曾直升宰辅之位,谁能想到,如此家大业大的孟家,一夕之间,然颓败至此。朝臣们感叹之余,不禁有自危之
感,当今眼中容不得沙子,他们要想活的长久,万不能叫皇上看见了半分懈怠。
丽妃染疾告假,皇上又是多日不进后宫,嫔妃请安时,想到上回皇上召人侍寝,是在乾坤宫临幸了宓常在,一回两回的,都是宓常在,嫔妃们愈发嫉妒,瞧着宓常在也愈发不顺眼。明裳不管旁人作何感想,她是不在意那些事,自己不争气,嫉
妒她,就能得到圣宠?简直是笑话。
今儿皇后无事,便带着宫人去了御花园赏花。御花园新培了一批腊梅,光秃秃的枝权,没甚好看,皇后却是喜欢。
走了许久,正要到前面的六角亭中歇息,便听见了女子婉转的笑吟。皇后微蹙眉,越过一处假山,抬眸去看,前面六角亭中,女子依偎在男人怀里撒娇,娇俏生动,而那位高高在上,面色虽恼,却是没把人推开,由着女子胡闹。映衬着大片大
片的秋海棠,明媚得晃眼。
皇后无声地抿紧唇,早知皇上宠爱宓常在,原来是这般情形。怕是后宫至今还没嫔妃,能像宓常在这般得那位的宠。
那边明裳刚抬起眼,就看见了站在远处的皇后,她做了下身子,立即从男人怀里起来了。见这女子有了规矩,李怀修才掀眼去看,皇后入了六角亭,福身做礼,温笑道:“宓常在讨巧,本宫瞧着都喜欢。”
明裳福了身子,这时候倒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嫔妾失仪,回顺湘苑还要跟嬷嬷继续学规矩。”
这话一落,就听见男人轻嗤了一声,李怀修饮了口茶水,淡淡道:“不必跟着嬷嬷学了,日后让皇后好好管管你,免得日日把朕气得头疼。”
三分震怒里是七分的宠溺,皇后坐下身,拿起杯盏,不动声色地拂去了茶水中的浮沫。
明裳如今是得宠,没有皇嗣,位份也不高,最不愿得罪的人就是皇后。皇后既在这,她也不好再待下去,“嫔妾知错,嫔妾这就回去学好规矩。
她福了身子请辞,李怀修拂手允了她。这女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在他面前作天作地的,在后宫中却是谨守规矩。
待明裳离开,皇后才道:“宓常在讨喜,进宫倒也是好事。”
李怀修低敛着眼,把玩着拇指的玉戒,眼也未抬,没回这句话。
凉风拂过,皇后紧了紧披风才觉出冷意,“宓常在讨喜,是宓常在的福分,臣妾也甚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她微顿了下,又道,“只是宓常在侍寝数月,还未有身孕,臣妾担心……………”
皇后适时停住了话头,李怀修动作微顿,掀起了眼,皇后手心一紧,忙起身请罪,“是臣妾多言。’
李怀修拂袖敛眸,“后宫皇嗣之事,朕自有打算。宓常在聪慧纯善甚得朕心,只是规矩学得不好,日后劳皇后好好教教她。”
圣驾没待多久就出了御花园,本是晴好的天儿,渐渐转阴,皇后坐回圆凳,竟不觉今日赏花有多开怀。皇上哪是让她教宓常在规矩,分明是在提点,让她把人看顾好了。宓常在可真是有福气的,这么多年,皇上还从未让她照顾过哪个嫔妃。
她与皇上夫妻十载,皇上素来以政事为要,她从不知,皇上会这样宠着一个女子。
皇后敛下眼,秋意愈深,披风都透着寒凉,大抵只有厚实的狐裘才能挡住那股寒意。
是夜,皇上有多日未召嫔妃侍寝,这夜,敬事房的小太监捧着宫嫔名册到乾坤宫时,先在外头跟全福海探了消息。
全福海整日伺候皇上,皇上心思揣摩个七八,过几日南昭王班师回朝,皇上今儿宣了礼部,心情不错,全福海抬手,让小太监进去。后宫皇嗣少,皇上总不能一直不召幸嫔妃,宓常在身子又没恢复好,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有孕,可也保
不住依着宓常在的宠爱,皇上会不去顺湘苑。
殿内燃着龙涎香,李怀修合上两本奏折,随意扫了眼托碟里宫嫔的名册,视线在末尾停了稍许,薄唇微抿,指腹随意点了一人。
这夜,圣驾去了听月坞。听月坞住着的张美人是宫里的旧人了,自打皇上潜邸时便开始侍奉,也就那么一两回,至今没有身孕。
张美人得知今夜侍寝,眉心轻蹙了下,面上并没瞧见喜色,水琳打心底里为主子高兴,“主子侍寝可是大喜啊!正巧昨日内务府送来了新衣裳,奴婢为您换上......”
宫人忙成一团,张美人并没有侍寝的心思,入宫这么久,她早就对那些事看淡了,虚无缥缈的圣宠,不过是向上爬的一把梯子。更何况,她对那位从没抱什么多余的期待。
张美人带着宫人等了半刻钟,接迎到圣驾,她屈身做礼,“嫔妾请皇上安。”
张美人容貌算不上出众,唯眉眼生得温柔,独有江南水乡的韵致。
李怀修点了点头,让人起身。
宫人伺候在外,听月坞的宫灯掌上两刻钟,里头要了水。久不侍寝,张美人身子难免酸涩不适,幸而这位似乎并无多少兴致,草草结束,张美人闭了闭眼,轻呼出一口气。
她及笄那年入了王府,当时成王势力已远胜于十三皇子,犹记得初次侍奉这位时,怀了些少女春心,如今时过境迁,才知当时有多可笑,张家追随十三皇子,这位幸她那夜,怕是存着忌惮更多。遵先帝旨意纳她,也是为了震慑前朝那些徘徊游
移一党。
翌日一早,张美人起身,下地伺候男人更衣盥洗,许久未替这位更换衣裳,她动作有些生疏。
张美人为男人理好朝服,想了想,轻柔问出声,“嫔妾命人去御膳房取了早膳,皇上可要用些再走?”
李怀修随手将宫人奉上前的白玉扳指戴到拇指,面容平淡,启唇落下一句,“不必了。”
张美人脸上并无失落,规矩地应下声。
张美人领着宫人出殿,恭送圣驾。她已经许久没侍奉过皇上了,待圣驾离开,张美人停在殿门前,凝神沉思。
皇上召她侍寝,是否因近日她与宓常在的关系。皇上需要前朝各势力互相牵制制衡,后宫也是如此,宓常在有宠无母家倚仗,在后宫中一人势单力孤,而她与宓常在的出身并无不同,甚至于如今如日中天的杨家素有旧怨,她的出现,正好合了
这位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