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灏心里冒出一股邪火,越看堂弟这副慌里慌张的样子越可恶,他竖起眉毛道:“喊什么,慢慢说。” “陛下,造反了。” 啪,黎灏兜头给堂弟个大嘴巴,“谁造反,说清楚!” 黎昌被打懵了,脑袋晃了两下慌忙跪下,“泥腿子,那些泥腿子造反了。” 黎灏听到泥腿子三个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差点没晕过去。他此前操心兵权,因为一旦失去军队他这个皇帝必死无疑,可他更知道,眼下安南的泥腿子才是他翻盘的根本。 他的军队肯定打不过大明,在他计划中,要让百万泥腿子们反抗明军,要把整个安南变成一个巨大的烂泥塘,把明军拖死,就跟两百年前安南人拖死蒙元精锐一样。 这些泥腿子应该造大明的反,怎么能造我的反? 黎灏定下神来细问堂弟,这才知晓乡野中都在传扬“做大明人,田无税。”他忍不住破口大骂,“明狗,好毒的心肠!” 黎昌低着头,老老实实听堂哥骂人,忽然堂哥不骂了,跟着有块东西落在自己帽子上,他顺手一摸,满手血迹,再慌忙抬头去看,只见堂哥双眼瞪圆,嘴角溢出鲜血,身子摇摇晃晃。 “来人啊——” 黎昌刚开口大叫,却听黎灏低声喝道:“闭嘴,不许喊。” 哇—— 黎灏又是一大口鲜血吐出,却自己拿袖子接住。他手按堂弟肩膀支撑身体,小声道:“别声张,扶我去后堂。” 自大军败归,黎灏处处摆出威仪震慑众人,生怕手下人起了异心将他卖给明军,他绝不能让外人看破虚实。 后宫中,黎灏由皇后亲自侍候着躺到床上,额头上顶起一块热毛巾,强撑着听堂弟说了许多在外界听到的情形。 “我已知晓。你去通知各位重臣,明日早朝议事。”他挥手让堂弟先出去。 皇后眼泪汪汪哭道:“陛下,这该如何是好。” 黎灏道:“放心,我自有对策。”说完,他不再搭理皇后,只是闭目仰躺着,不一会,竟然鼻息沉沉睡着了。 等皇后出去,黎灏在床上猛然睁开眼,头兀自一阵阵发晕,他瞪着头顶的帐纱,心里反复念叨:“怎么办,该怎么办?” 百思却不得一计,最后他真的睡过去,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醒来,吃不下饭,又只喝了一碗稀粥。夜里皇后陪在身边,拿手轻轻蹭到他的下面,黎灏一动不动,还是在反复想着:“我该怎么办?”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无法遏抑的恐惧,远甚于当初兵败之时。 第二天天没亮,黎灏早早梳洗,坐在临时皇宫的御座上等群臣上朝。群臣见皇上竟然先来等他们,人人吃惊却不敢多言,毕竟都听到风声,生怕撞到皇上气头上。 早朝屁也没商议出来,黎灏竟然没发脾气,只是说明日再议。连议三日,群臣无策,他们人人都清楚,一旦证实“田无税”是真的,则民心必向大明。 最后有个傻臣子冒出来一句:“我们也无税,如此方能应对。” 话刚说完,这人差点被群臣当场打死。虽然大家人人都是大地主,可他们的田本来就几乎不交税,那些泥腿子们再不交税,大家伙还怎么借着收田税发财? 黎灏将众人丑态一一看在眼里,咳嗽一声,偷偷拿袖子接住血痰,这才开口道:“诸位爱卿,朕有一策,在赶走明狗前我安南也不收田税。” 群臣哗然,却无人敢直言反对,一齐目光炯炯看向御阶之上。 黎灏知道众人心思,说道:“只是权宜之计,等将来么,自然再改回来。” 群臣转而面露笑容,齐声称赞陛下英明,马屁声不绝,简陋的宫殿里如同菜市场。忽地有个声音问道:“无税,军粮军饷哪里来?” 这一问,仿佛利刃割断咽喉,满圈鸡鸭顿时失声。 黎灏大笑,猛然起身手按剑柄,高声道:“正要有劳诸位爱卿。朕先跟诸位借点钱粮,日后加倍奉还!” 群臣中许多人当即要反对,背后殿门口传来甲叶铿锵声,都不用回头看,必然是皇上的铁甲兵堵在门口了。这些人一起闭嘴。 黎灏道:“诸位俱是国之栋梁,今日与国家休戚与共,明日朕保你们加倍富贵。” 他说了许多空话,阶下群臣一副信服的样子。 当即,有人报十石,有人二十石,有人出银子,汇集起来总数量不多,可群臣态度极好。黎灏面露笑容,似乎得到的物资惊人,他极其满意。 散朝了,黎昌独自留下来,“堂哥,这些人心思诡异啊。”说话间一脸担忧。 黎灏盯着他的胖脸,仔细打量他脸上渗出的油汗,好久才说:“我知道。” “那?”黎昌不解。 黎灏道:“朕身为安南之主,必事事以安南为重。这委屈,朕生受了。” 黎昌又道:“太后很担忧。” “朕稍后去探望。”黎灏道,“国家危难,母后受累了。你先去她老人家那里,记得多说宽心的话。” 当晚黎灏去母亲处拜见,说了几句出来,天色已晚,夜风凉凉,黎灏不禁咳嗽起来,拿长袖捂住嘴,将喉咙里的血腥气硬生生给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