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啊！” 李四有大声称赞。北门守将既然求死得死，不妨给他落个身后名。 当着这些安南降兵的面，他亲自朝着地上守将的尸身弯腰行礼。还让跟来的几个好汉头目也来拜了拜， 身躯肥胖的巨寇张横老老实实过来鞠个躬，跟来的锦衣卫也依足了礼。唯独蔡柏林不老实，撇撇嘴，走上前来敷衍地抱抱拳退下。 这里投降的几十个安南人显然都是精锐，他们见明人这幅姿态，不知不觉内心没那么抗拒，等明人行完礼，也过来对着尸体拜祭。 大儿子拉着弟弟跪在父亲尸身前，向拜祭的人一一答谢。待到后来，眼望父亲的尸身，回忆起父亲生前，忍不住落下泪来。小儿子木着脸，但眼中的恨意消散了大半。 拜祭完毕，天快黑了。 大儿子会汉话，李四有便命他暂时统领这些降兵，还对他说，等安顿好城内事务，再要给他父亲风光大葬。 大儿子呜咽着道谢，拉着弟弟给李四有磕头。 李四有负手站在宫门内，眼前的安南伪皇宫以后肯定要拆掉或者改造，但明人进城的人少，只能先留着。 他让大儿子带着降兵撤到宫门外找地方安歇，准备让手下抓紧时间搜索皇宫。 小儿子也懂汉话，顿时紧张起来。大儿子期期艾艾地说：“大人，家母还在宫内.....” 李四有早已听见几十步外那处偏殿内的呼吸声，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大儿子，说：“你把她们全带出宫外，我找个人跟着你们，保证进城的天兵不会动你们。” 两个儿子松了口气。李四有又道：“记住，不要拿宫廷御物。” 大儿子慌忙道：“不会的，请放心，我们马上就出来。”说完招呼弟弟朝着偏殿跑过去，一边跑一边用安南话大声喊。 李四有回过身跟蔡柏林说：“找几个人跟着他们，别让他们被好汉们误杀。” 蔡柏林瞅着那两兄弟的背影，问道：“这些人留着终究是祸患，不如？” “不能动。”李四有道，“在安南要竖几个典范，他们合适。” 蔡柏林大不咧地答应一声，喊几个老乡过来分派事。 等两兄弟带着几十个妇人过来。李四有一打量，除了三个中年的，其余都是身材婀娜的年轻女子，穿着绫罗绸缎，走路时头也不敢抬，脸上还故意抹着黑灰。 旁边的好汉见到女人，纷纷吹起了口哨，嘴里也吐出一些荤话。李四有转过头瞪他们几眼，特意交代：“这些以后要当汉人女子对待，懂吗？” 大儿子用安南土语大声把这话传给周围的人听，那些像鹌鹑一样的女子抬头偷眼一看，又慌忙低下头，加快脚步走向宫门。 等到那些安南人抬着自刎守将的尸体，带着这些妇人出了宫。李四有低声对锦衣卫吩咐：“抓紧时间，搜！” 这伙好汉早就等着话呢，几人一组，还备好了火把急火火地冲入宫中。负责指挥的锦衣卫一边追过去，一边吼：“知道宝库在哪吗？老子专门找宝贝的，跟着我！” 好汉们只好等他，有几个嘀嘀咕咕道：“老子还是发丘起家的呢，鼻子一闻就知道好东西在哪儿。” 李四有听得分明，朝着他们背影淡然说道：“不准睡龙床，不准坐龙椅，不准放火。其它随意。”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到好汉们耳边。这些人本来满腔热情，不由得栗然而惊，一下子想起这位大人的外号来。 他们这么急忙想往里冲，未尝没有偷偷躺那个，坐那个的意思，这下子心愿泡汤了，好不扫兴。 这一夜，城里城外，宫里宫外，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城内余火整整烧了一晚上。但在白天的时候，城里房舍建筑已被焚毁大半，夜里再烧也坏不到哪里去。 第二天早上，日出东方，云霞漫天，按照中原的谚语，恐怕是个下雨天。 安南也是这样么？ 李四有站在皇宫一处宫殿的红瓦片上朝着东边看了一会儿，又接着朝四周观望，望见许多大明好汉们背着包裹在城里房舍废墟间到处乱窜。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些家伙昨晚好处没捞够，这会儿在找补呢。 时不时有些零散的安南人被他们从躲藏的地方找出来，这些都是有钱人家又舍不得家财的。他们躲过了大火，却躲不过好汉们的一刀。 男的当场砍死。 女的老的一刀砍死，年轻不反抗的留下；年轻敢反抗的长得丑的一刀砍死，年轻敢反抗长得好看的，自然......舍不得先砍死。 嗯，都懂的。 他还望见了一个身材异常肥硕显眼，却出奇灵活的人影，正是在自己面前老实巴交的巨寇张横，这家伙怀里抱着一个彩衣女子拔足飞奔，身后还有两个好汉在追，剧情显然不复杂...... 好汉们在狂欢，升龙城在流干最后的几滴血。 这些破事，李四有已经管不了了。 大军破城，历来如此。 他带来的好汉，名声在大明老百姓嘴里可不怎么好，哪里能够与当年岳爷爷带出来的岳家军比，恐怕连根腿毛都比不上。 但，谁让你们安南人跟着黎灏造天朝的反呢？ 昨天造反痛快，今天更痛快。 李四有想起了小冬月。 前年在自家的小院里，他刚从朝堂辞官回家，小冬月被他抱在怀里，歪着头对他说：“爹，你身上有难闻的味道。” 那是杀人的味道，是阴谋算计的味道，是小冬月从前没有在爹爹身上闻到过的难闻的味道。 李四有站在皇宫顶上，隔着瓦片，下面就是黎灏的龙椅。他此刻心里完全没有那把椅子，只有小冬月。 闭上眼，叹口气。算了，等回中原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洗一洗。 越来越多的江湖好汉沿着红河坐船过来，上了岸，在锦衣卫的带领下涌入升龙城。后续入城的人秩序稍好，还打着各自势力的旗帜，分门别派划分地盘开始搜刮。 李四有望见皇宫跟前的一处宅院，那里竖着一面醒目的龙旗。是昨天锦衣卫给投降的安南人选的地方。 这些人想必正躲在院子里一边听着四周明人的狂笑，听着同胞被凌辱的哀嚎，一边在心里庆幸、颤抖、以及仇恨吧？ 李四有默默想着这些。早上东方盖住半边天的朝霞已然散去，一丝冷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他终于敢断言：今天最迟到黄昏前，肯定要下雨。 火起烧杀人，雨落洗痕迹，这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