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本来对自己的这个想法,还是有一些期待的。
虽然他知道几百年后的无缝钢管都是钻出来的,而不是铸造的,但他总觉得这个年代的黑火药威力,跟后世的枪械用药根本没法比,因此对枪管的要求也没必要如同后世那样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试着用铸造的方法来尝试枪管的制作呢?
但是他的话刚说出来,王守堂就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都督,这个恐怕不成!我军鸟枪火铳的铳管细而长,恐怕铸造不了。灌钢与铜锡等物,毕竟不同,不易熔化如水,无法精细浇铸。
“且铸造不论多么精细,必有气孔存在。大炮壁厚可以无忧,但火铳,就比不了了,其管细而长,即使用的是灌钢法炼出来的精钢,也需要反复锻打致密方可。
“再者,咱们现在所用之铳管,凡锻打形成以后,皆需要苏钢做的镗刀来给它镗孔,精镗内壁,一来铣削光滑,二来纠正偏斜。若用铸造,不经锻打,铳管与镗刀软硬如一,如何镗孔?”
王守堂这么一说,跟在杨振身边的其他人都傻眼了,不知道这个王守堂在说些什么。
可是杨振却恍惚间灵光一闪,似乎想通了什么。
锻打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去除杂质的过程。
去除了杂质之后,灌钢法炼制出来的所谓团钢,硬度就会降低,会从硬度更强的高碳钢,变成硬度相对降低但延展性进一步增强的低碳钢。
这样一来,不光是能进一步降低火枪炸膛的概率,而且也能用制铁所现有的硬度最高的苏钢镗刀刀头来,对锻打出来的铳管进行深加工,也就是进一步利用简易镗床,来对铳管的孔壁进行精镗。
如果铳管本身,也是由高碳钢直接铸造而成的,那就没法精镗了。
深管镗孔所需要的镗刀刀头,其质地只有比锻出的铳管质地坚硬,精镗孔才有可能。
然而这个时代,至少在目前的辽东乃至大明北方,根本找不出比灌钢法炼制出来的苏钢更加坚硬的工具钢了。
辽东半岛南端倒是有许多金刚石矿藏,这些东西比苏钢的硬度要高,用来钻孔或者镗孔当然是更好的选择。
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在目前杨振还没有能力去开采和使用那些矿藏。
杨振天马行空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一听到王守堂的说法,知道这个铳管要求精细制作,现在熔铸的工艺根本达不到要求,当即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又转而寄希望于利用灌钢法炼制出的团钢进行大规模的锻制了。
“既然这样,那这个事情就以后再说。眼下你们制铁所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利用灌钢法炼制跟苏钢一样的钢材。
“有了大批钢材,我们就能铸造更多更好的火炮,也能锻出更多更好的精钢铳管,即便一时装备不了数万炮兵火枪兵,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十年八年之后,我们依然会无敌于天下!”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转脸看着呼呼冒烟的冶炼场,正想着要不要对着这些于自己而言至关重要的人们多说一些鼓劲的话呢,就听见王守堂在一边说道:
“都督,铳管无法通过铸造进行大批量生产,但是您先前交办的燧发机,却可以分解铸造大批量生产了。
“只要有了足够的燧发机。再加上这次天子御赐的鲁密铳,以及都督从张家口带回来的铳管,还有以前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那批铳管,大量制造燧发的火枪并非没有可能!”
“哦?!”
杨振听见王守堂这么一说,顿时大喜过望,先前交给制铁所的大量铳管,迟迟见不到火枪造出来,让他渐渐有些失去耐心了。
现在看来,制约燧发火枪制造的问题,除了自身打制铳管不易之外,主要还是在燧发机的锻制上面。
看见杨振一脸惊喜的样子,王守堂接着说道:“先前燧发机打制不易,数量不足,主要是燧发机所需的簧片,一来不能铸造,二来打制不易。
“而打制不易的原因,则是好钢不足。只要咱们搞出来大批团钢,簧片的数量可以快速提升,而其他的部件也可以大量铸造。眼下燧发机数量的问题解决了,那么燧发火枪的数量也就能快速增加了!”
“好,好,好,这个事情尽快着手去做,所需物料,所需钱粮,可以大胆跟协理营务处提出来。”
说到这里,杨振扭头对张得贵说道:“老张,制铁所的事情你要优先办理,需要钱就给钱,需要物就给物,需要人就给人。要尽快把燧发火枪制造的数量,快速地大批量地提升上来!”
张得贵、王守堂等人听了这话,连忙躬身领命。
旅顺北城内部还是一片工地,人头攒动,尘土飞扬,烟气滚滚,气味呛鼻。
杨振在众人陪同之下啊,绕着城墙,从南门城头走到北门城头,又从北门城头返回到南门城头。
走了一圈,看了一圈,又仔细听了听潘文茂、王守堂两人的介绍,听了他们的打算,然后才下城离开。
火药和钢材是这个年代强军的根本。
杨振要想在满鞑子的后方辽南半岛站稳脚跟,并且最后北上消灭满鞑,这两样东西,就是他的立身之本。
而且消灭满鞑,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满鞑之北,新的威胁其实已经出现了。
而满鞑之东,那个海东小国,杨振也已决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他化为郡县。
还有满鞑之西的北虏,甚至北虏之西,都将是未来杨振要率军荡涤的地方。
而所有这一切计划和梦想,都寄托在眼下旅顺北城这个刚刚草创的军工基地上面。
视察完正在兴建中的旅顺北城军械弹药基地,杨振去了有大批炮兵驻扎的西官山上。
西官山,因为位于旅顺北城西侧,所以叫做西官山,山势不高,但其位置却极端重要。
一方面,它紧邻旅顺北城,另一方面它又居高临下俯瞰着旅顺口内的海湾。
不管是攻占旅顺口,还是坚守旅顺口,这个西官山都是必争之地,第一等重要所在。
杨振当初率军骗取了旅顺口,然后迫降坚守西官山的佟图赖以后,就令自己的亲信部将杨珅、马壮,率领大批炮队,入驻了原来佟图赖的西官山大营,为的就是要牢牢控制住这样一个战略要地。
如今,杨珅已被晋升为征东先遣军炮兵营的参将,坐镇西官山大营,指挥环绕旅顺口布防的所有炮台和炮兵营地。
而马壮也从原来辅佐杨珅统领炮队的一个千总官,顺理成章地出任了升格扩编后的征东先遣军炮兵营守备一职,率一哨炮兵驻扎在旅顺口航道一侧的黄金山炮台。
当然,说起旅顺西官山,后世知道的人就不多了,因为它在后世有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做白玉山。
白玉山这个名字,却是大明亡天下两百多年以后,李鸿章经营旅顺口的时候给重新起的名字。
因其与旅顺口一侧的黄金山南北呼应,所以李鸿章将其命名为白玉山。
这一次,杨振来到在张得贵、杨珅等人的陪同下登上西官山最高处的炮台,举目遥望旅顺口航道两侧一左一右的黄金山、西鸡冠山,问了黄金山和西鸡冠山的防务以后,当即说出了与当年李鸿章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既有黄金,当有白玉。西官山可更名为白玉山。你这个西官山大营,从今往后即更名为西官山大营。”
杨振之所以要将西官山改名白玉山,一来是自己习惯了白玉山的名字,说起来顺口,二来则是西官山与西鸡冠山的名字说起来多少有一点重叠。
西官山与西鸡冠山两地,皆为旅顺口战略要地,区分不开的话,也容易出问题。
张得贵、杨珅两个人自然不明白杨振为啥好好的西官山名字不用,非要改成白玉山,但是既有黄金,当有白玉的说法,又叫他们听起来貌似颇为合理。
站在白玉山上往西看,能看见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从西边的群山中流出,注入旅顺口内的海湾。
上次杨振来旅顺,来去匆匆,并没有留意到,这一次登上白玉山顶的炮台,环顾四边,终于发现,当即问道:
“这条河叫什么?”
“回都督的话,当年黄龙总兵镇守旅顺口的时候,多在此河取水饮用,军中将士称之为龙河,流传至今。”
“龙河?很好。即使为纪念黄龙总兵之故,也当名之为龙河。”
旅顺口内,有了这样一条从群山中汇流而出的河流,那么就不必担心淡水的水源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