佾舞会场倒真的是有些气派,两边旗帜招展开来,一名书官宣读祭孔文章,四周围有些名门望族在旁观礼,为首者便是福王以及身穿礼装的瑞宝公主。
今日的金铃儿与往日不同,端庄正经,衣着华丽的她宛如一捧牡丹绽放在骄阳之下,美艳不可方物。
来不及细看,舞生已要入场,旁边众乐生也便开始吹奏起宏大的礼乐来,原本还有几分青春气的祭场霎时间就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而不管是舞生还是乐生,其实都是这榜的举子,君子六艺五德四修可不是开玩笑的。
《周礼·保氏》记载:“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而这六艺之中的六乐便包含了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套舞乐。文舞、武舞都齐备,之后更是衍生出了“以击磬为官,然能于琴”的乐器技能。
所以读书人少也是有少的原因的,这帮考上举人的读书人,其实都算是这个时代的通才了,唱歌不一定好听但一定是能跳几段、弹几手的。
而且今日之祭祀早已告知下去了,就连宋北云都偷偷摸摸的把这佾舞给练了出来,更何况那些个整日就琢磨这些玩意的书生呢。
祭祀是大事,既是大事,所有人都不敢怠慢,而且今日在场的人从王爷到刺史到大学官甚至文圣公都来了,若是真出了什么纰漏,追起责来怕是一辈子的前程都得毁于一旦。
不过还别说,这庄严肃穆的音乐、这整齐划一的舞蹈,配上一群年轻人稚嫩英气的面孔,属实是让人热血沸腾的。
“文圣公今日大驾光临,倒是不如多留几日。”福王对身边的一位老者小声说道:“孔祭之后,文圣公可来学生家中一叙?”
这文圣公年龄大辈分大,而且在先皇还是太子时担任过一众皇子的老师,所以即便是福王殿下也是需要叫他一声先生。
“福王殿下倒是生分了起来。”
“于先生面前不敢造次。”福王笑着小声说道:“至今可还记得先生那鞭子抽在掌心的滋味,即便是过去四十载却还是记忆犹新,宛如昨日。”
文圣公轻叹一声:“是啊,一晃已经四十载,那时太祖皇帝还在世呢,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看着前面年轻的孩子们,文圣公心中满是感慨,说完之后便挥挥手将话题换了开去,他指着正在那一板一眼跳舞的宋北云:“那个便是这科的解元?”
“正是。”福王点头道:“先生可有话说?”
“身姿挺拔、体格健硕、面目清秀、眉眼英武,看着面相倒是个喜人的面相,殊不知福王打算怎的用他?”
这个点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之外,还没有谁知道福王即将离开这里的消息,所以按照正常的思维,这宋北云几乎就钦定了是福王的人,虽会惹来世家、文臣不满,但却只要不进京,那自然也是无所谓的,就当卖福王个面子也无所谓。
只是就文正公看来,宋北云这面相却是讨喜的很,是那种一看就很清流的模样。
“此子为我庐州人士,自是送上京让他考状元去,若是真得中状元,也算是为我庐州扬眉吐气一把,似是有几年了?安刺史,庐州几年未出状元了?”
一旁的安刺史,也就是北坡的父亲尴尬的看了福王一眼:“王爷……三十六载。”
文圣公和福王齐刷刷的看向了安刺史,那眼神生生把他给看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庐州的教化……”文圣公沉吟片刻:“福王可还是要多操心一番啊。”
福王立刻转过头:“安刺史,你可还是要多操心一番啊。”
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让领导背这个锅对,所以安刺史只好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
而在几人的交谈之中,那祭祀已到了高潮之中,鼓点声如雷鸣,震得人耳膜子都嗡嗡作响。
宋北云努力的跳着舞,嘴里却小声的骂骂咧咧,虽然外头看不出,但他已经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湿了个通透,这九月底的天气虽已是秋高气爽之际,但南方不比北方,这时候在太阳底下晒着仍是那要人命的灼热。
其他人自然也没有比宋北云好上多少,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的模样,但祭祀没完他们谁也不能停下,反倒是那群达官贵人却是像看耍猴一样看着宋北云他们在那闪转腾挪。
而在另外一边,公主正极力的想离身边那王家工子远一点,她的鼻子极灵敏,可以隐约嗅到这厮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骚味,虽不浓郁但让这阳光一蒸却是令人作呕。
不过到底是名门,即便金铃儿是个公主却也是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尽可能的往旁边躲着。
“公主殿下,你怎么了?”北坡小声的问道:“是有何不舒服?还是这日头太毒了?”
说着,北坡将袖子撑开,挡在金铃儿的头顶:“如此可好一些。”
“来,换个位置。”金铃儿躲开北坡撑出来的阴凉:“你可莫要如此亲昵,让人看见还了得?”
她说话时,眼睛不自觉的瞟向了正在那跳舞的宋北云,要是自己让这北坡给遮阴,回去之后还不知道那个坏人会说出些什么虎狼之词呢。
“是……是我孟浪了。”北坡连忙收回手:“那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换个位置。”
金铃儿斜眼看着身边不远处的王家公子,只见他眼眶深陷、目光涣散,自手到臂都在那不自觉的哆嗦着,再加上身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骚臭味……
真的是够了,金铃儿可不想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呕吐出来。
“这不好,公主殿下……”北坡虽然被金铃儿的态度弄得有些伤心,但仍是温言絮语:“这主次之位,岂能……”
可还没等他说完,金铃儿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你不换我就走了。”
“换换换……我换便是了。”
很快,两人偷偷调换了位置,离开那恶臭不堪的王家公子几丈之后,金铃儿总算能大口呼吸了,她深吸几口气仿佛就像是搁浅的鱼儿重回大海一般。
北坡似乎并没有发现金铃儿的异常,他坐在刚才金铃儿坐过的位置上,感受着那凳子上的淡淡体温,还有空气中那股……
“呕……”
一口深呼吸下去,北坡当时就没忍住,干呕一声后他连忙捂住了嘴,满面通红的回头看了一眼金铃儿,而她似乎好像早已料到这是个什么情况似的,好整以暇的坐在那,脸上带着微笑。
北坡的干呕声似乎吸引了王家公子的注意,他慢慢的回头看了北坡一眼,而北坡发现这才几日不见,他的王兄居然已经消瘦了一大圈,就……就像宋北云桌子上那些神鬼志怪故事里被鬼怪缠身的人一般。
“王兄……你这是怎的了?”
北坡小声问道,而王家公子轻轻摇头,口称无事,但手上的哆嗦却是愈发明显了,鼻涕也从鼻腔中流了出来,他不断的擦拭可即便是人中都被擦红了却仍是止不住的流淌。
“王兄你怎的一头一脸的汗水?”
“我……我无事。”
“王兄要不要我去叫大夫来?”
“够了!”
一声暴呵,生生惊呆了北坡,同时也惊扰了祭祀大典,当所有人都看向王家公子时,他的神情变得愈发紧张,面容也开始扭曲了起来。
“吵死了!你们吵死了!!!”
突然之间,他捂住耳朵大声的喊了起来,金铃儿见到他的疯状,连忙心有戚戚的跑到了福王身边,而福王这时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祭典不能停。”文圣公铁青着脸,站起身背着手:“莫让外物惊扰。”
“先生,这?”福王也连忙起身:“他怎的了?”
文圣公面露担忧,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只是快步走向了自己那个已经匍匐在桌上的孙儿身边。
福王殿下跟了过去,护卫也都紧随其后的来到了那个地方。
“先带他去休息。”福王命人将王家公子搀扶起来:“看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文圣公叹气道:“这几日,这孩子……就如中了邪一般。”
“中邪?”
“是,往日乖巧的很,但就是自从上次从庐州回去之后,便似换了个人,动辄便会性情大变。服下这里一个小神医开的药方之后稍能缓解,可这几日却是变本加厉,服药却是不管用了,这次我带他来此地,一来是求药,还有便是看看能不能治了这本。”
听到小神医三个字,福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宋北云,但他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并小声安抚起了这个已经七八十的老头子来。
而被打断的祭祀仍在继续,不过因为这个小插曲,金铃儿倒是被福王强制送了回去,而福王在安排文圣公随他那孙子同去休息之后,便和安刺史两人坐在那头,不过表情却是愈发的凝重了起来。
“王爷,怎的了?”
“出事了。”福王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安刺史,若是方便,你也先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