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仍然在花式吹捧王公子,瑞宝却没有做声,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侍女一声。
很快侍女就取来一张新纸将那上半阙重新誊抄在了上头,这一幕看得王家公子先是一愣,脸色随即便变得精彩了起来,他站在那尴尬的看了看周围,又看了一眼郡主,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能说出来。
虽然郡主一句话没说,但她的态度只要脑子稍微好用点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说白了,就是不满意,没有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单纯的不满意。
王家的公子也憋屈,要换成另外个人,他一定上前理论了,他的才气和情思整个金陵城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可如今却被人这样默默无语的打击了一把,他心中是不服的。
可是……对面的是郡主,而且是最受太皇太后宠爱的那个郡主,就连官家都让三分的郡主,他一个外戚又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哔哔歪歪呢。
满脸不悦的回到了位置上坐下,旁边立刻有人给他斟茶,但却被他轻轻一扫将杯子扫向一边。郡主看到了他的动作,轻哼一声,背着手在前面来回走动着:“长夜漫漫,大家不如集思广益,若是能补上这半阙,那恐怕也是千古名篇了。”
但这次,下面没有人再敢做声,毕竟号称才华冠绝金陵城的山东王家嫡长孙都被郡主甩了脸子,要换成其他人,怕是要被这个刁蛮的郡主给打出去哟。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郡主也不急不忙、不紧不慢的坐在那,静静的等着,但从她的微表情来看,她现在显然是有些恼怒了。
“这小妹子要急了。”宋北云小声说道:“怕不是要闹出什么矛盾了。”
“一群酸臭文人,能闹出什么矛盾,由她去。”
左柔从小就对舞文弄墨兴趣不大,看不懂也捉摸不透一首诗词的好坏,来这种地方对她本身就是煎熬,要是没有宋北云她老早就得瞌睡了。
“你认识字不?”宋北云抓了几颗果脯放在嘴里,趴在桌上小声问左柔。
“看不起谁呢?”左柔按住他的头:“我在你这就如此不堪?”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就问你想不想出出风头。”
“嗯?”左柔歪着头看着宋北云:“你这话是……你能写出来?哈哈,你可莫要贻笑大方,那金陵第一才子都写不出的东西,就你这个草包能写出来?”
“别管这些,我写下来给你,你上去写便是了。”宋北云翘着二郎腿:“不过你这样,是个人就知道你是个婆娘。”
“那怎办?”
宋北云想了想,将自己的小外套脱了下来,扔在了左柔的脸上:“穿上,帽子戴好。”
随便捯饬了一下,好让左柔看上去不那么像个婆娘之后,宋北云拿出一截用纸包着的细木炭来,这个笔左柔认得,是宋北云稀奇古怪的东西之一,不过用它来写字着实方便,不需墨不需砚,抓起就能写。
“看好啊,你给我背下来。”宋北云说完:“若是问起,你便说是你想到你爹爹过往的峥嵘岁月,有感而发。”
“快些!”左柔到底是个女孩子,虚荣心并不比任何人差,既然宋北云都说这话了,她自然也是急不可耐:“我倒要看看,你这泥腿子能写出来个甚。”
宋北云握着简易的铅笔在桌上写了起来:“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写完之后,他看着左柔:“记下了没?”
“那是自然!”左柔下巴一扬:“我天生就有个好记性。”
“去。”
“真的行?”
“行不行不知道,但秒了这帮人没问题。”宋北云笑道:“你去就是了。”
左柔对他还是非常信任的,而且她脸皮也厚,就在郡主爆发的边缘,她终于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那张纸前,提起笔开始回忆刚才宋北云写的东西,依样画葫芦的给抄了上去。
瑞宝郡主一开始还以为左柔是来闹着玩的,可随着第一句出来,她的表情就不一样了,当写到恰同学少年时,她甚至激动到抚掌叫好起来,甚至差点没控制住一口柔姐姐就要喊了出来。
等到左柔写完,她想起宋北云的话,扔下笔就跑了,直接回到了自己位置上,然后坐在那和宋北云大眼瞪小眼。
“完了。”
宋北云哀叹了一声,而左柔完全不明白:“啊?”
“我让你走……是让你从这里跑掉,然后我再跟着你跑,你倒好……你回来了?”
在他们互相指责时,这下半阙却已经被郡主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了,上下两阙虽然感觉略微有些像临时拼凑起来的,但如果硬要解释也是能解释的通,而且这下半部分的气势完全跟上半阙衔上了,一个是北国的风光一个是南方的激流,上下一连看得让人气血翻涌,即便是郡主一个女流之辈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豪迈之气油然而生。
“柔……”郡主及时收住,然后指着左柔:“那位才子……不对不对,肯定不对。”
郡主说到一半,突然快步的走向了左柔的面前,而宋北云一看,直接往桌子下一钻。
可是还没等他凹造型,桌布就被掀起了一个角,接着他就这样和蹲在那的瑞宝郡主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郡主看到他,冷笑一声,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左柔,站起身子双手撑在桌子上:“柔姐姐,你好大的胆子哦。”
左柔看着天花板,嘴里哼着歌。
“我等你好好给我解释一番。”
“告辞!”左柔直接从桌子里拽出宋北云,牵着他就跑掉了。
而瑞宝郡主愣愣的看着他们往外跑,眼睛在左柔身上转了两圈又在他俩牵着的手上转了两圈,心思立刻就剔透了起来。
“你就是跑得了初一你还能跑得了十五?”郡主来到窗台,看着已经在街上的两人:“哼。”
宋北云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反手拽着左柔消失在了黑夜中,而郡主看到这一幕,喃喃自语道:“好你个柔姐姐,难怪死都不肯嫁,原来外头有了野男人。”
不过野男人归野男人,这词是写的顶好的,不过郡主对那人多少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了。
不过不打紧,好不容易能抓住左柔的小尾巴,她还能跑得掉不成?
回过头在看这新写的下半阙,郡主盯了许久,接着她突然想起了那天写上半阙的混账……
那个混账的样子逐渐在记忆中清晰了起来,而刚才和柔姐姐的野男人在桌底下的对视……这两个人的形象逐渐重合,郡主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笑容,暗戳戳的哼了一声:“得来全不费工夫嘛。”
不过找到归找到,这边的场子还是要维持一下的,她转身回到了这一首完满的词面前,再次品读了起来,周围除了她之外也还有不少人在看着,大家都在品头论足。
他们都说着两阙完美无瑕,简直是天作之合,郡主深以为意,但总感觉有些奇怪,但这个奇怪恐怕在这里也无人能给她解答,所以她倒是也不顾这些才子的面子了,收起了这阙词回身告罪一声就匆匆走了。
她离开之后,聚会仍在继续,但王家公子就显得真的很没面子了,先是他的词被郡主像废纸一般扔在了那里,就连自己送她的砚台都还放在了前面没有带走。
这是赤裸裸的鄙夷啊!他文圣公的嫡长孙,今日却被一个郡主如此羞辱,而更别提后来那个娘里娘气的学子,看那人的样子也不像个什么有功名的人,可为何能做出那样的一首词?
“迎春,走!”
“是……少爷。”书童应了一声:“那砚台……”
“不要了。”
王公子脸色铁青的走了,而他一走,这帮学子就热闹了起来,纷纷讨论起刚才那一幕来。
虽说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两个半阙的差距,先不说里头那气势,就光是遣词就已然是天差地别,文圣公家的孙子这一刻真的是成了个孙子。
面子被完全扯光了,更关键的是郡主是真的把这个文圣公的孙子当成了个屁,全程真的没正眼看啊。
这一幕很快就成为了读书人之间的笑谈,并随着这帮人的嘴像病毒一样开始蔓延扩散。
而此刻的瑞宝郡主已经献宝似的把完整的词放在了自己爹爹的案台上,福王则盯着这个词,一炷香时间没有动弹了。
“爹爹……父王!是好是坏,你倒是说啊。”
“这是两首词。”福王终于回过了神,长出一口气:“这……是何等的天纵奇才和胸襟魄力?”
“什么?两首词?可是女儿看着挺合适啊。”
“合适是合适,但若是能将两首都呈出来,那才是真正的千古名篇。”福王再次端详起雪和长沙的混合体:“大气!实在是大气!粪土当年万户侯!大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