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在酒店吃早餐,有个棕色肤色的男人似乎朝他们这边走来。 周凌薇觑了几眼,对方不是凶神恶煞的长相,看上去还挺友好的,一头深色的卷发像泰迪身上的毛,露出的一口牙比刘与邱的还白。 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收回视线冲刘与邱使眼色。 他吃东西太认真,以至于没留意。 她绷直脚尖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他:“嘿,有个奇怪的人过来了。” 抬起头,人家哪里奇怪了,就是笑得有点太热情而已,他哈一声:“那是Jeffrey,不好意思,我忘记告诉你他会来找我们了。” Jeffrey就是上个月刘与邱推荐给周凌薇的非洲通。 周凌薇立即跟着刘与邱站起来和他打招呼,想不到Jeffrey用中文回应她。 他想上前给她一个拥抱,刘与邱拍拍他的肩,话是对周凌薇说的:“走吧,该去干活了。” Jeffrey好似还有点遗憾地耸耸肩,最后三个人一起上了车。 考虑到司机是个说英文的当地人,而周凌薇又是个英文没有这么好的人,这太得Jeffrey的心意了。 他最喜欢在听不懂中文的外人面前讲中文,尤其是他长着一张外国人的脸,这多新鲜,多令人好奇啊。 不出他所料,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好几次,这让他得瑟得不行。 佯装正经地提醒司机专心开车后,他立马问道:“嘿,Vivian,你猜我是哪里人?” 他们刚才的谈话,周凌薇听得不太认真,忽然被点名,猛地抬头,眼波在他和刘与邱之间转一圈。 这一路上,Jeffrey的嘴不停,不仅比窦莘贫,中文说得比他还好,是和刘与邱一样的字正腔圆。 视线在刘与邱身上停下,只见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好似也很期待她的回答。 但是,这个问题真的好无聊,果然是刘与邱的好朋友! 她不禁替自己担心,如果哪天她和他发展成了好朋友,是不是也会变成这种会问出无聊问题的人。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吸取之前地教训,她憨憨地摇摇头:“我猜不准。” 听到这个回答,大概是觉得她又聪明了,刘与邱的笑颜渐浓。 “我是中美非人哦。”Jeffrey说完还特别得意晃起了脑袋。 好小众的总结,周凌薇大致猜测他的背景比刘与邱的还复杂。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便解释道:“我爸是非裔美国人,我妈是华人。” 拍拍刘与邱的肩:“我和与邱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怎么说,就是发小,我们是中文课的同学。” 那个时候,他们的父母忙于工作,压根儿没时间亲自教孩子中文,若是要他们了解自己的文化,只能送去上中文课。 而刘与邱家的情况更特殊,父母在香港出生长大,教他说粤语,倒是没压力,普通话就很塑料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在刘与邱刚会说话的时候就为他请了中文家教。 八九十年代的纽约,教授中文的老师大部分都是台湾省人,刘母不喜那个腔调,辗转好些年才给他找到一位开办中文课堂的北京老师。 刘与邱在班里是个典型的华裔后代模样,学习认真,成绩又好,每回都得到老师表扬,就是比较内向。 Jeffrey和他完全不同,他非常讨厌学习,也搞不懂家里人为何要按着他脑袋来学中文。 一个学霸和学渣就是补习班里老师常常提起的正反面教材。 于是,他们的相识老套,又不是男孩之间「不打不相识」的那种。 Jeffrey当年非常不服气,计划拉刘宇邱下水,三番五次怂恿他一起翘课打篮球。 刘与邱每回都心惊胆战地拒绝,Jeffrey还算地道没对他动手,就是好奇他怎么做到这么乖的。 Jeffrey记得很清楚刘与邱的那句话:“我想拥有更多的能力离开美国。” 其他人的梦想是在这里学到顶尖的技术成为可以拿诺奖的科学家,或者叱咤华尔街的银行家。 这哥们倒好,想离开。 Jeffrey觉得有意思,便提议带他运动。 有一副强壮的身体就能更快离开,这还是挺有舒服力。 两个人不谋而合,一个抓学习,一个抓运动。 这个组合的确有效,Jeffrey的学习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而刘与邱也从此爱上了运动。 听到Jeffrey对周凌薇说起这些过往,刘与邱免不了在心中感慨。 除了窦莘,Jeffrey大概是他唯一的朋友,很纯粹的那种。 他们之间不会因为有利益或合作才会联系,可以随时想到就随时联系。 Jeffrey也是他成长过程中很特别的一位朋友,是他社交圈里的「幸存者」。 刘母不仅严管他的学习,还要对他的交友进行把关。 不许和父母没有正经工作的孩子做朋友,后来他才知道,不是有没有正经工作,而是非精英家庭。 所以他小时候几乎没有朋友,亦或者说,他不想朋友被刘母问东问西,自己先主动远离。 他们俩的友谊能走到现在,还得多亏了Jeffrey是个心大的人。 Jeffrey爽朗的笑声把刘与邱的思绪拉了回来,跟着一起笑,两位年近30的大男人脸上的笑容犹如当年赢下第一场篮球赛一样傻气。 他们的成长经历和周凌薇的相差太远了。 这种距离不是他们之间的年纪差距,而是成长环境,约莫十年后,一个网络流行语「世界的参差」让她想起了今天的这个片段——在遥远的阿布贾,在一辆高档的商务车里,她第一次听到刘与邱的成长故事。 十年后的这个流行语是对她此刻心境最准确的形容。 周凌薇托着腮听得很入迷,神情中没有丝毫的羡慕,更不觉得酸涩,她和他们之间是一个非常具象的事实—— 全世界都在说人人平等,可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明白,世界就是个巨型的金字塔,每一层都应该有人,否则塔会崩塌;那个金字塔的内里也是流动的,在不打破平衡的原则下,人们借助努力或堕落在里面上上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