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了,大殿里越来越冷,桌上才热过的酒菜又已凉了,平城王看起来也有了些倦意,他困倦的朝殿下挥了挥手,“今晚就到这,你们都散了吧,季师傅且留下。” 等无关的人都出去了,平城王忽然又恢复了饱满的精神,他刚才的困倦似乎只是装装样子。 平城王眼神发亮,精神饱满的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拉着季无名的衣袖,走回正中间的坐席,将还在谦让的季无名按在他身旁的座位上。他亲自给季无名斟了一杯酒,感慨道:“你我二人在朝堂之上是君臣,但其实与亲兄弟无异。我父亲也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有时候甚至比我还亲,说实在的,小时候我都有些嫉妒你。” 他拿起酒杯与季无名碰了一杯,又道:“对于这些后辈,有什么不对的,你尽管教训就是。能指教的,就多多指教。不要怕丢了我的面子。” 季无名长身而起,微微一揖,颔眉低手道:“王爷言重了,这本是属下该做的。” 季无名很聪明,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他过去是被冯家收养的孤儿,现在也是冯家的家臣。即便平城王真的将他当成兄弟,但君臣之礼,他始终不能僭越。何况他俩自小一起长大,平城王什么品性他自然最是清楚,他越是说什么不在乎,其实他越是在意。 平城王哈哈一笑,似乎很满意季无名的态度。但随即他又面露忧虑之色,“当年你让我夜夜笙歌,装作每日沉醉于酒色之中,朝廷中人,甚至连皇上都觉得我胸无大志,这的确是很高明的办法。” 他目视空旷的大殿,若有所思,“但也带来一个问题,这样做倒是教坏了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年轻人缺少自制力,夜夜如此,假戏也变成了真做。” 季无名略一沉吟,沉声道:“王爷不必焦虑,年轻人精力旺盛,本就需要有发泄的出口,只要他们明白王爷的远大梦想,让他们始终跟着王爷的脚步,酒色并不能消磨掉他们的雄心壮志。相反,这反而是一种磨练。古人云,坠酒色之中而不忘其志,必成大器。何况,让外人认为两个公子也是不成器的花花公子,本就是这计划的一部分。” 平城王摇头苦笑,“但愿如季师傅所言。” “请王爷放心,我会时刻提醒两位公子不要忘记我们的未竟大业。他俩有时虽玩得有些过火,但在正事面前必定不会迷糊。” 平城王点点头,凝神看着空旷的殿堂,陷入沉思。 整个大殿现在只剩下他们俩人,俩人都没有说话,外面的风声似乎也停了,四周寂静无声,门外隐约传来王府岗哨交接换岗的口令声,但大殿很快又陷入沉寂,连烛台上火烛跃动的声音似乎都能清晰可闻。 过了好一会,平城王捋着下颌的胡须问季无名,“现在我们只有三个月时间。依你看,是否已足够时间准备充分?”他双眉紧皱,眼神始终没有离开空旷的大殿。 “虽然现在只有三个月,但我们为此已经准备了二十年。也可以说,距离家主托付的重任只有三个月。”季无名的话中没有忧虑,眼神看起来也显得比平城王更坚定。 平城王忽然转头凝神着季无名,“说老实话,你有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后果?” “属下这条命是家主给的,荣华富贵是王爷给的,活到这个年纪,我已经没有遗憾。”季无名脸上露出微笑,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 平城王露出一丝苦笑,“但我却不得不考虑失败的后果。” 他看着桌上的那个闪着金光的金樽酒具,看得有些发呆,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们司马家隐藏身份近百年,到了我这一辈才接近复辟先祖大业,一统南北两朝的目标,但愈是接近目标,我心里反而越是觉得不安。” 平城王双眼定定看着季无名,“万一失败,我司马家必定全族被屠灭,我死事小,但如何在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 此时,殿堂内的火烛忽然剧烈跳动,一阵不知哪吹来的穿堂风无声地划过空旷的大殿。俩人还在沉思中,并没有觉察。 平城王冯玄刚才说的话可是一个惊天的秘闻。原来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前朝司马皇族的后裔。 百年前,前朝司马政权覆灭后,最后一个皇帝司马瞻被叛军绞死在建康皇宫的城墙上,司马皇族也尽皆被斩首,没想到冯玄这一支司马氏竟然逃过叛军追杀,隐姓埋名,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又重新崛起。 这个秘密知道的只有平城王冯玄以及他的两个儿子,以及被视为兄弟的季无名,除此之外无人得知。甚至冯玄最疼爱的女儿冯希儿也不知道。这并不奇怪,秘密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被泄露的风险就越小。冯希儿是女儿,不用承担家族传宗接代的重任,自然也不必知道这个秘密。 可冯希儿却意外的知道了。 此时的她现在正潜藏在大殿底下的密道中偷听他父亲的讲话。 这个密道从地下连结了长乐殿和平城王的书房,是平城王冯玄专用的逃生暗道,是紧急时刻才会用到的,不但极为隐秘,而且除了平城王和他两个儿子以及季无名知道,就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