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亚相信，这一定是郑爸爸最为隐秘、最为难以启齿的往事。按着郑爸爸那极其注重颜面与尊严的性格，他一定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对外人道来。更何况还是将这样的事情说给自己的儿媳妇听。 此刻，乔亚恍然大悟，为何郑爸爸会特意嘱咐她关门，却又特意强调不要关得太严实。这背后，或许正是郑爸爸长期以来生活的缩影——一种时时刻刻的异常谨慎与周到的生活，他活得如此小心翼翼，生怕一丝不慎便会触碰到郑妈妈的敏感神经。 郑爸爸继续说道：“方老师年轻的时候是很要强的，她不容许她的丈夫有污点，更不容许她的儿子和她不亲。相比较事业，方老师更看重这些。所以，她的出国交流机会就这样中断了。然而，这一决定如同连锁反应，让她在教师事业上错失了许多机会，直至今日，即便临近退休，她的职称仍是副教授。至于我们这个家，是个什么样子，你也清楚的。” “小亚，我今天向方老师提出离婚，并不是怪方老师，而是真心希望她解脱出来，向前看。我深知自己过去的错误已不可挽回，不愿再让这份重担压在小凯和你身上，让你们无辜受累。我必须为自己的过失赎罪，独自承担应有的后果。 这几十年，方老师不容易。她为了弥补对儿子缺失的那半年的关怀，用尽了毕生的精力。她希望小凯能体会她的劳苦用心，只是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个度，过犹不及啊’！“ “爸……“乔亚的声音轻颤，言语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纠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她自认自己内心深处同样藏着一份对情感的纯粹追求，那是一种不容许丝毫瑕疵的洁癖。就如前段时间，哪怕是对郑凯与同事徐老师有了一丝怀疑，就已让自己身心疲惫。 但此刻，面对着郑爸爸沉重而真挚的诉说，她却责怪不起来。反而，一股深深的同情与怜悯涌上心头。她仿佛能穿透岁月的尘埃，看到这位老人数十年来默默承受的煎熬与折磨，那些未言之痛、难言之隐，如同锋利的刀刃，在无声中切割着他的心。 乔亚终是鼓起勇气，轻声细语地问道：“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她的心中充满了关切与忧虑。 因为她只听到郑爸爸提离婚，却不清楚她婆婆最后是否同意。当她再回病房时，就没见婆婆在。即使现在临近晚饭时间，她的婆婆也没有出现。 想来，或许婆婆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深深震撼，需要时间独自消化这份沉重的冲击。 当乔亚再次询问时，郑爸爸以轻松的口吻回应：“我这把老骨头，现在领着工资，将来还有退休金傍身，啥都不用担心？“说到这里，郑爸爸似乎想起什么，又说：”你不是又说有电动轮椅的，又有装义肢的，我更不用担心了。“ 乔亚看着郑爸爸笑容背后的苦涩与无奈，眼中不禁起了雾气。 “年纪越大越相信命运了。“郑爸爸轻轻抚摸着右腿边凹陷的被子，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释然与自责，“失去这条腿，或许是对我年轻时过错的一种惩罚。我不愿这份罪孽再波及到你和小凯。” 他停顿片刻，语气凝重地对乔亚说：“小亚，爸爸和你说这些，是想了很久的。哪怕被你们后辈瞧不起，也得说出来。方老师对我有恨的，对小凯是爱中带着怨，但她依然坚定地要守护一个完整的家，有些近似疯狂，疯狂到眼里除了小凯没有了别人。“ 郑爸爸说得还算含蓄，意思是告诉乔亚，即便乔亚与郑凯结婚七年，共同孕育了乐乐，她依然不被认可是一家人。而所有这些的责任，郑爸爸全部揽过去了。 可是，如果郑妈妈性格中没有那种执拗的、偏执的性格，又怎么将日子过成这样。突然，乔亚一身冷汗。她不禁想到，如果郑凯真得出轨，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方老师”。 作为儿媳妇，她没有资格置喙公婆的事情，但对于郑爸爸对她小家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心怀感激，温柔地言道：“爸爸，你现在就安心养身体。我和郑凯没事儿，他的性格我了解，他的本性是善良的。“ 她没说郑凯没主见，没说郑凯妈宝，没说郑凯对她的易怒暴躁……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在她看来，这些指责与抱怨无益于现状的改善，反而可能让郑爸爸再次陷入自责的漩涡，提及“是自己过去的错误改变了郑妈妈，进而影响了小凯”。 乔亚向来认为探究过去意义不大，重要的是眼下的路该怎么走。 过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郑凯带着护工牛姐回来了。 乔亚看出来郑凯心情很好，除了排骨汤，还拎着大大小小几个餐盒，看来是要在病房里改善一顿。 牛姐动作娴熟，迅速将移动餐桌调整至病床旁的最佳位置，一边细心地摆放着饭菜，一边笑眯眯地对郑爸爸说：“郑老师，您儿子是真孝顺，看看，这是不是都是你爱吃的菜？“ 郑爸爸因先前与乔亚的一番肺腑之言，心中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此刻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应和：“是、是。“ 然而，这份温馨和谐的氛围在郑凯突然的一句“妈，你来了”中戛然而止。 郑妈妈自带冷肃之气，走到病床前，瞄了一眼摆满了一桌子的七八个菜盒，随后将视线定格在牛姐身上，细细打量了良久，最终才转过身，轻轻拧开自己带来的保温饭盒，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外面的饭菜吃着怎么能放心？我特意从学校食堂打包了些热乎的饭菜过来，还是这些吃着踏实。” 郑凯慌忙走过去帮忙，又说道：“妈，牛姐是我们新找的护工，她经验丰富。“ 郑妈妈没说话，端着保温饭盒看了一眼移动餐桌，郑凯连忙将刚刚摆好的餐盒挪到了病床旁边的窗台上。 郑妈妈看了一眼护工，说：“牛姐吧？记得以后郑老师的饭菜不用你准备，我会从学校食堂打来。“ 乔亚悬着的心落下来了，护工牛姐算是正式上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