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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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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冰霜能封存许多东西,巨型动物进入休眠,柔弱的小草潜入地底,一切都变得慢了起来,可一旦它被生命力突破,就会冰裂震响,水流拼命往外涌,不可阻挡之势是积压已久的地动山摇。

而令冰层崩塌的仅仅只是一道温热的指腹,它正轻轻地刮着周茉脸上的灰土。

她越低下头,他的视线就探得越近,最后她无法招架地往后退了退,那道粗糙的指腹悬在空气中。

他说:“在我们那儿,朋友间没那么多讲究。”

楼望东的意思是,她不必要这么紧张,他也不想让她觉得唐突,于是问她:“你们那儿介意吗?”

你......介意吗?

周茉心里慌乱起来,这种男生摸女生脸蛋的事,放在哪里都不太对劲吧!

她太乱了,嘴巴也乱,说出口的话不受控制:“那你们亲女生的脸......也是随便的吗?”

说完她眼瞳怔怔放大,双手拼命挥摆出风来,急着解释:“我的意思是,当时那种情况,我也不讲究......现在什么年代了,大清都亡了呵呵......”

她说完就觉得自己语无伦次,怎么会这样,她可是在法庭上跟大爷大妈们辩论过许多次的选手。

这时楼望东双手插回兜道:“鄂温克族在大清叫索伦部,满蒙八旗之一,朝廷确实没了,人还在。”

周茉脸上的神情被风冻了冻,见他踩下台阶往街道上走,忽然懵懵的,嘀咕道:“那……………那你们是......随便还是不随便啊?“

她轻轻呼了口气,肩膀浅浅垮下。

这次她以为楼望东还是像以前那样,长腿一下子就会走得离她很远,她不得不小跑追上他,可当她迈着腿跟上几步路时,看见他在街角停了下来,神色淡淡地等她。

她眼瞳轻轻颤了颤,忽然觉得他形象伟岸,又觉得自己花痴泛滥,一个高挺帅哥只是等了她一下,便觉得他是极好的。

而这时在路边微笑地招揽客人的司机大哥,让她只觉聒噪。

周茉快步朝他跑去时,石板路上有一块凸起,她没看见,一下子被绊得身子歪了歪,忽然有道大掌扶上她的胳膊,头顶落来一道叹声:“慢点,我不会跑。”

她没挣开男人的大学,偷偷压着心跳,问他:“我们一会去哪里?”

“旅馆。”

说罢,楼望东拍了拍手掌,像清掉从周茉脸上刮下来的土一样,又说了句:“不是说身上脏吗?”

周茉在听到“旅馆”两个字的时候心脏快压不住地突出胸口了,谁知他又多余地解释了一句。

她“哦”了声,手里拎着从店里买回来的新衣服,问问道:“我刚才问了老板,前面有便利店,我需要买些东西。”

楼望东跟她并肩走着,周茉手里提着的袋子隔在两人中间,他也没有替她拎,也没有绕到另一边跟她走近。

想到这,周茉心思压了压,纠结这些做什么呢?

忽然,斜刺里有辆电瓶车从拐角滑着开了过来,周茉惊“呀”了声,而楼望东正巧走在靠马路的那一边,她下意识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这边拽了进来。

周茉说他:“你走那么出去,车一下就碰到你了!”

楼望东轻“嗤”了声,好像那车就算开再近也不会碰到他的不屑,反而说她:“你买的衣服这么多,人行道都能占一半了。”

周茉有些不高兴了:“女生不能买衣服吗?”

楼望东微俯身,视线压下时,她恰好抬起头,白日在他轮廓上镀层迷离的光:“你会在这里长住吗?”

周茉微愣,随后凝起眉尖,道:“不是你说的明天就要走吗?当然不留在这里。”

楼望东视线又看了眼她提的衣服袋子,胀鼓鼓的,她感觉越来越重了,总算换了个手提,他们之间的距离总算没隔着那该死的一堆衣服。

他的目光带着试探,沉静地看向她:“我是问,你会留在鄂温克吗?如果只是来一趟,就别什么都想要,这里的东西,不是都能带回香港。”

周茉在他这句话里深深地怔然,指尖兜住的袋子往下沉,是买的东西确实太多了,他在说她还要去小卖部买,抑或者是提醒她,收起那点小心思,他们之间的边界还没到她可以随意指责他的地步。

她又低下头了,楼望东去捞她手里的购物袋,就听见周荣说:“不用了,我自己拎。”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听出了酸涩在溢动。

楼望东没有松手,她的力气扯不过他的,所以她说:“就算回香港穿不上又怎么样,现在就不穿了吗?就冻着了吗?”

楼望东听到了答案,气息沉落,两人都在争一个购物袋,他说:“行,那你就好好穿,穿够再走。”

购物袋的绳子被他勾走,周茉也不想跟他抢了,头也不回地往路边的小卖部走进去。

楼望东跟在后面掀开那张摇摇曳曳的挡风门帘,眼神一下就看到她进了置物架里,遂把袋子放到桌边,慢条斯理地等人。

这时坐在旁边收银台的精瘦老头开口问:“小伙子要打电话呢?”

楼望东闲散地背靠桌边,下巴朝店里头的白衣姑娘挑了挑:“等她。”

老头坐着的地方右手边有个小窗,适用于他平时从窗户里兜售电话费,此刻他手肘搭在小窗边,手里点着烟往外吐气:“哪儿捡来的小姑娘?衣服头发也不给她收拾收拾,怕太漂亮让人走了?”

楼望东眉头拧起,侧眸看向老头,这家店似乎许久没来生客了,连座机都像这个老板一样两鬓发白。

“这不是买衣服了么?”

老头沧桑地笑了声,眯眼又抽了口烟,另一道手点了点结账台上的摆货架,楼望东视线扫了过去,陡然脸色一沉,因为对方的下作思想而直起身,朝埋在店里头的姑娘道:“茉莉,去下一家店买。”

“快了,快了!我看到有我喜欢的东西了!”

姑娘的声音清清脆脆的,楼望东真想动手把她拽走。

这时搭在小窗边的老头仿佛没看到楼望东的脾气,继续心平气和地推销着计生用品:“瞧,女人的爱很泛滥,今天喜欢天上的一朵云,明天喜欢地上的一条河。”

听到后面那句话,望眼神沉凝,茉莉才说他是一条河。

老头掌心一合,然后往两边拉开,对他说:“其实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距离是很远的。”

楼望东垂眸,在开着暖气的老式杂货店里微张着冷唇呼吸。

他们之间,隔了大半个中国。

而此时老头问了句:“小伙子,你拿什么去缩短这个距离?”

就在他把手又指向自己店里的那一排计生用品时,女孩抱着零杂的包装品堆到了收银台上。

“老板!买单!“

“嚯!”

老头看着一桌子的货,喜笑颜开。

这时周茉对楼望东说:“你挑了自己的洗漱用品了吗?”

楼望东心情欠佳,没吭声就往货架走去,但他没她走那么远,耳朵里听见茉莉小太阳似地跟老板聊天:“这里信号不好,所以电话生意不错吧!”

老头说话的语气高兴地拔高了八度:“还行还行,托您的福。”

“我不打电话,但我买东西。”

“呵呵呵,多谢光顾了......你们来旅游的嘛?”

“不是呢,请问这附近有营业着的好旅馆推荐嘛?”

“我们这里太偏了,有那个民宿可以吗?”

周茉用力点头:“可以呀,在哪儿?”

“我家。”

这时楼望东过来把周茉刚装好的袋子拿走,又去提她那一袋衣服,说:“我不买了,走。”

周茉刚想说可以住老板家的民宿,就见他径直往外走了,遂不好意思地朝老板道:“我问他愿不愿意。”

老板轻叹了声,说:“小姑娘,一个男人心里有你,他还能不听你的吗?”

这句话让周茉顿时结巴了:“您………………您误会了.......我们只是结伴的朋友。”

老板意味深长的眼神笑了笑,这时门帘再次被掀起,周茉被突然吓了跳,这时楼望东站在门口看她,眼神沉沉的,仿佛在说:走不走。

她才跟老板说没几句话,他就折返回来了。

以往可都是她去追的他。

周茉说:“你定好酒店了吗?要不要去看看老板家的民宿?”

楼望东冷着脸说:“有别的旅店。”

他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尤其看到那排避孕套就眼神火辣。

而周茉还偏偏说:“可我想去看看。”

因为刚才老板说:他心里有你,就会跟来。

楼望东眉头拧紧,老板在周茉身后微微一笑,道:“我们民宿的配套用品可是很齐全的哦。”

周茉便问起老板的民宿叫什么名字,她在手机里订,谁知老板摆了摆手道:“跟我订更便宜的嘛。”

周茉这时“呵呵”笑了两声,其实她是想看看环境和评论的,但老板这么说的时候,她忽然问了句:“是合法经营吧?“

老板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楼望东站在姑娘身后双手环胸,眉梢挑起看老头。

等两人从杂货店出来,楼望东面上颇有些傲娇,对她道:“让你别在这家店买,执照都过期了。

“我怎么知道,”

周茉双手揣兜道:“你刚才怎么突然不让我买了?”

楼望东没说老板推销的那些东西,心眼子坏,而是撤过眼神道:“你信我了么?”

周茉解释:“我买东西看过包装日期,是好的,只是老板年纪大了,没去续期,我刚才已经告诉他打什么电话操作了。

楼望东看她对别人都有耐心的样子,双手环胸视线微偏:“那你下次听我的么?”

周茉眼眸低了低:“如果证是真的,你会听我的吗?”

老板的证是假的,但他说的话却有几分真:一个男人心里有你,他还能不听你的吗?

而楼望东却说:“那也不去住他家的店。”

周茉感觉冷风吹来酸住了她的鼻尖,她有些难受,一路没有说话。

楼望东把东西放到车上,对她道:“发什么呆?”

周茉深呼吸了道气,手握到门把手上时,看到嘴巴里吐出的白雾,对他说:“那你去订旅馆吧,反正你也没听过我的。”

楼望东似乎听出了她的小脾气,上车后沉了沉气,道:“本来今天要去博克图,那就在这里住一晚。”

周茉闷声道:“那就去博克图吧,你不是说要帮我找到乌沙吗?”

虽然现在已经不用她去送传票了,但这个理由仍然有效地掩饰了她想留下他的意图。

楼望东下颚微紧了紧,平声道:“你不是说这家烤肉店好吃,明天还要来么?”

此刻周茉水瞳地亮起。

楼望东双手滑过方向盘,心情谈不上愉悦,让周茉觉得他似乎有些勉强,微歪头,轻声问道:“你是真心实意想听我的吗?”

楼望东眼眸瞥了她一眼,让周茉觉得他的笑里全是假意:“当然。”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假意里是不是有一丝私藏的真心,对她说:“你以为我不想让你找到乌沙吗?”

周茉眼瞳微微一怔。

楼望东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这条路太窄,如果一直找不到乌沙,她是不是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到了旅馆,周茉对正从车里拿东西下来的男人说:“你把身份证给我一下。”

他在这时低头偏眸看来,周茉抿了下唇,解释:“我说过,食宿都由我来。”

楼望东从外套的里拿出身份证,周茉接过后转身进店,而他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她的步子走得快,间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证件。

他将行李提到手上,以他的步伐三两下就能走到她的面前,可他放慢了速度,等到她转身找他时,才拎着行李进去。

这时周末给他塞来了一个酒店的卡套,说:“我们都在三楼!”

楼望东的目光深看了她一眼,没有打开卡套检查,而是随手塞进了口袋。

上楼后,周茉拧开的是男人隔壁房间的门锁,接过行李时抬头问他:“我们几点见?”

他说:“你睡到自然醒了,再敲我的门。”

周茉脸上顿时喜笑颜开。

等她进了屋,楼望东才从兜里拿出纸质卡套,打开,里面只有一张房卡。

他前后看了眼,忽然扯了下唇。

身份证被她拿去当牵住他的“绳”了么?

她就这么不信他会留下来等她?

楼望东拉开窗帘,冷风灌入挤压暖气,他倚在窗边看枯枝上的积雪,想起那老头的话,营业证是假,但那句“女人的爱很泛滥的”,倒是能解释她对他有好意却不放弃找到乌沙的执念。

她连对杂货店的老头也好。

可她对他好却是真心掺杂着假意,利用的目的明显,且始终没有真正地解释他的误会。

风刮进了窗棱,屋外的积雪簌簌飘落进屋内。

周茉抬手关上了窗。

从兜里拿出了楼望东的身份证,和她的一并放在了一起。

当他似真似假地说出那句“你以为我不想让你找到乌沙吗”时,她整颗心都乱了序。

她忽然分辨不出楼望东是好人还是坏人,抑或者是,他是另一个艳红,用另一种方式维护乌沙。

而她的心动就显得那么违背职业,如果楼望东真的协助乌沙逃脱,她就不该在工作期间产生思慕。

周茉就是这样,在思虑着这段突如其来的情感中陷入深深的长觉。

而她也不担心楼望东会突然离开,所以这一觉,是她认识他以来,睡得最安稳漫长的一次。

当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

她睡了十八个小时。

周茉忙捋起头发给楼望东打电话。

“嘟”地一声,那头接通了过来,周茉焦急道:“不好意思,我睡过了,你在哪里?还在酒店吗?”

那头语气平缓:“买早点了,豆腐脑,吃吗?”

“吃!”

周茉心情放松下来,肚子就饿。

尤其是在这个冷天能吃上一晚热乎乎的豆腐脑是件很美妙的事,自从周茉来到北方后,其实并不难适应当地的饮食,豆腐脑里有勾芡的雪山木耳和嫩脆的黄花菜,只要不辣,她都可以。

楼望东敲门的时候,周茉门一开,手一伸,“谢谢”和关门声一同响起。

他不知她还要在里面磨蹭多久,楼望东走回房间打电话,从绰河源到博克图的车程大概六个小时,这两个地方隶属于牙克石市,但山与山之间太远,这样的时长也情有可原。

电话那头的人跟他说:“这小子最近还在博克图潜伏,这地方交通发达又人烟稀少,像我爸那样的都算是年轻人了,荒芜也不算活不下去,但与世隔绝,东哥你什么时候到啊,咱这儿好久没人气了。”

楼望东沉吟道:“你别打草惊蛇。”

“那......如果他要跑呢?”

楼望东说:“那就让他跑。”

电话那头摸不着头脑了:“你不是要找他吗?他这个人狡猾得很,一溜就轻易找不到了。”

他指腹在桌面点了点,道:“他有行走自由的权力,我们还能拘着他不成。”

那头顿时传来大笑声:“东哥,你也有守法的时候啊!“

楼望东阖上电话,拉开玻璃窗透气。

没等多久,房门外传来两声敲响,是周茉的声音:“我收拾好咯!”

楼望东单手拿过桌上的黑色行囊,拉开房门的瞬间,一般辑软的香气沁了过来。

他的瞳仁在望见她时渐渐凝深,那是一条宝蓝色的掐腰格子连衣长裙,绒绒的材质里嵌进了玫红色的经络,又像将她雾蒙蒙地勾勒进光里,令他想起童年在橱窗里看见的洋娃娃,那都是舶来品,红唇配明亮的大眼睛,还有一头乌黑的长直发,

那时候他想,那都是假的仿人偶,有谁能长那样。

身后没有关上的窗吹进来一缕风,昨日还是骤冷的凛冽,今日却带着清新的明媚,让他忽觉春天来了。

口。

精致得不像真人的玩偶仰头对他说:“走吧!我们去吃昨天那家烤肉!”

周茉兴高采烈,甚至透着踌躇满志,楼望东看着鱼尾裙往过道尽头走去,北国仍在雪景之中,春天摇摇曳曳地透过尽头的窗户照进来,镀在茉莉那抹纤柔如春芽的身子上,映入他的瞳仁底下。

周茉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已做好全盘计划:“一会我们吃饱再出发,我已经下载了离线地图帮你导航了!“

她边说边从购物袋里拿出水和零食,一样样地填进他空荡干净的储物箱里,又拿出一个摇头玩偶,贴在挡风玻璃下的平台中间,楼望东目光落在玩偶上,等她拿出第二个,她却收拢了袋子。

于是他问:“怎么玩偶只有一个?“

周茉微愣:“不能只有一个吗?”

那玩偶是个小女孩,圆圆的身体往前倾,双手握拳在胸,闭着眼睛朝前嘟嘴巴,脸蛋红红的,楼望东指了指,说:“不应该还有一个男孩跟她亲吻吗?”

周茉听到楼望东的审美,顿时笑出了声:“她是生气!所以才皱着眉头嘟嘴巴呢!噢,她这个样子很像你哦。”

楼望东果然就凝起了眉头,周茉忽然拿出相机,朝他拍了一张照片,旁边的摇头玩偶也入了镜,她笑吟吟道:“等照片洗出来,你就知道多像了。”

男人双学滑过方向盘,启动车身道:“我不喜欢听”等”这种话,因为计划在瞬息万变的生活里,没有任何意义。”

周茉鼓了鼓脸颊:“怎么会没有意义?我计划了今天要去吃烤肉,你不就留下来过夜了么?“

楼望东忽然抬手将车顶的后视镜往周茉那边一掰,而后痞痞道:“你自己看,谁更像这个生气的摇头娃娃。”

周茉眼睛往镜子里瞥,顿时反应过来楼望东反将一军的狡猾手段,遂双手环胸道:“好啦,这个女孩像你,也像我,谁都不吃亏。

楼望东学心扶了下车档位,状似无意地朝前开:“像你又像我......”

他语气微顿,目光在她饱满的侧脸滑过,说:“孩子我跟你生的?”

“楼望东你......”

“嗤。”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往前望:“我生气可不找人亲。”

“......“

周茉顿时语塞,竟觉得他在意有所指:“我......我摔到山底哭的时候,也不是真的要你亲,我是抱着一种死而后已的奉献精神!”

楼望东左手揉了下耳垂,道:“我说的是玩偶生气像亲嘴,你怎么还提这件事,你很在意?”

周茉那份睡足后醒来清净又自信的心越发陷入慌乱,扯开话题道:“怎么还没到?”

楼望东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不知在看她的衣服还是她的心虚。

车身靠边,停泊在烤肉店前。

周茉拉开车门,靴子踩在台阶上,微微仰起头,等楼望东锁了车过来,这时有服务员推门欢迎,她还礼貌地同人家说了声:“谢谢。”

对方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到楼望东那张脸,而后大吃一惊,再打量回周茉,她还故意道:“昨天吃了你们家的烤肉真香,今天又来了,有没有打折呀?”

“欢迎欢迎,我们家都是实惠价,保准吃得让您满意!“

周茉放下包包,还须起了杯子。

望东坐在她对面,双手环胸地看她餐前礼仪。

女孩自有一套行云流水的节奏,热水先倒进叠在一起的杯碗中,水流从杯口溢出到碗里,她在杯中涮过筷子和汤勺,再翘起葱段尾指将茶杯中的水倒入碗中,陶瓷杯倒扣进水碗里,捏着杯底转一圈,接着回置杯身,勺子放进杯中,筷子横在杯

再张开两道拇指和食指捧着瓷碗两端,手腕轻转,热水也在碗里荡了一圈,余一点水烫托碟,才将水倒入接水盆中,最后瓷碗放回碟上,勺子放进碗中,筷子摆在盘边,周茉双手放到楼望东面前,并给他倒了杯水。

他眼眸压着意味不明的暗光看她:“在内蒙待了多长时间?“

周茉说:“我前两年来的鄂温克旗。”

楼望东等她涮好自己的杯子,握起壶柄给她倒了杯热茶,自然问了句:“待多久?”

一抹滚烫水流从碗沿晃了出来,刮过周茉的食指,轻“嘶”了声,在楼望东望来时,她把瓷碗放到碟子上,甩了甩手。

男人放回水壶,沉眸看她,周茉说:“我去冲一下冷水。”

馨香擦过身侧,楼望东看着她碗里的热水,和她吃过那么多次饭,她从未烫到手。

等周茉再回来,桌上已经摆满了肉菜菌菇,她眼睛放光,楼望东吃饭向来少话,现在给烤盘里烫肉,更是缄默。

没太多食客的店里,挂墙的电视机放着《倚天屠龙记》,最激烈的围攻光明顶。

周芷若正被师父命令灭掉大魔头张无忌。

周茉单手托腮抬头:“你说,这是不是死局呢?周芷若如果放下代表正义的剑,就是背叛师门,被世人不齿,但如果拿起剑,就会伤害思慕的情人。”

楼望东将滋滋冒油的肉放到托盘上,眉眼不抬道:“正义重要,还是情人重要?”

这时周芷若戳了张无忌一剑。

周茉轻叹了声:“正义重要。”

她又怎么能在搜查乌沙资产的时候,对他的兄弟心动呢?

烤盘的热气熏到周茉的眼睛,她往旁边侧了侧脸,有些难受地眨巴着眼睫。

听到男人说:“那就没什么好挣扎。”

周茉忽然问:“那如果你是张无忌,你还会喜欢伤害过你的周芷若吗?”

她们都姓周呢....

楼望东掀了下眼睫,一双幽深瞳仁朝她望去:“我不是张无忌,也不会让我喜欢的人陷入两难的困境。”

周茉泛红的水瞳在白雾中怔了怔。

楼望东起身道:“想喝点什么?”

她摸了摸杯子:“今天要赶路,就不喝饮料了。”

楼望东还是起身离开座位。

收银台前的服务员见到他,眉眼展笑道:“帅哥还要点什么?”

“买单。”

营业员笑吟吟道:“跟你一起来的大美女说昨天在我们店里吃过饭,让我们打折,要不要给你们再送个果盘?”

当别人热情洋溢的时候,更显得楼望东冷着脸:“不用。”

营业员脸都麻了。

等结完账没一会,收银台前又来了一张俏丽粉嫩的脸:“您好,结账!”

营业员张了张唇:“跟你一起来吃饭的帅哥结过了,你们……………没沟通好?”

周茉愣了下,随即皱眉道:“他一句话都不说。”

女孩跟女孩之间确实更容易吐槽起男人,营业员说:“那你要果盘吗?他刚才还说不用呢。”

周茉一听,更不满意了:“他怎么不问我,水果不用切,我带着路上吃!谢谢呀!美女!”

后面她嘴甜,希望人家多给她拿点,反而是服务员笑道:“你才是大美女,不过,跟你一起来的帅哥,吃饭的脸色就没有昨天好,他不会是更喜欢看你衣衫不整的样子吧?”

收盘的服务员最清楚,昨天点的份量明显比今天多,而且那个男人对着乱糟糟的女伴,吃得也更多。

周茉被对方这句话说得有些懵。

等拿着塑料袋回到车上,楼望东已经启动了引擎,她歪头道:“你怎么臭着一张脸。”

楼望东转眸望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笑么?”

周茉被他这句话引笑,朝他展开塑料袋道:“看,我洗干净了,这不是普通的苹果,是唐三藏西天取经的苹果!“

楼望东的视线落向她,白日的光被玻璃滤过了锋芒,只剩柔和贴在她的脸上,他说:“你还没回答我,你在内蒙待多久。”

袋子边的水珠滴到周茉的腿上,楼望东看见了,给她抽了张纸巾垫着,一垂眸,就听见她说:“开春后吧,就回香港了。”

那纸巾很轻,他放下去的时候,又被窗缝的风吹走了。

楼望东收回了右手,左手掰开车门把手,说:“我去买点东西。”

周茉手上仍拎着一袋水果,那张飘到脚边的纸巾被她弯身捡了起来,一点点擦着袋子上的水。

“嘟~”

路上有车开来,楼望东站在昨天进过的小卖部门口,那个老头的脑袋还从小窗户里探了出去,问:“打电话吗?”

楼望东单手插兜,握着手机道:“看着乌沙,别让他跑了,我今晚到。”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我就知道,你还说人家有行走的自由呢,东哥什么时候这么守法了。他要是跑了,你要追到天荒地老啊?”

楼望东阖上手机,转头看到老头的脑袋从小窗户里缩了进去。

门口的帘子一晃,楼望东走了进来,老头说:“???,今儿来买什么呀?”

楼望东扫了眼老头身后的斑驳墙体,昨天挂着的营业执照还在,他说:“证记得办了。”

“还真是又来了。”

老头嘀咕道:“你们是市场监察局的吧,我跟你说我那些货没事啊,别又给我定一罪。”

楼望东在这句话里看了老头一眼:“不是。”

“那你们倒是挺正义。”

楼望东想到周茉说的“正义”与“情人”。

凭记忆走到货架后面,她昨天就是猫在这儿,挑了个摇头晃脑的小玩偶,他就知道,有男款。

拿到前台结账时,楼望东对老头说:“什么人会在车里放手铐?”

老头眼睛一瞪:“你们是警察?”

楼望东又问:“你知道香港离这儿多远吗?”

“香港啊,那可是东方之珠。”

老头笑着转身,亮出墙上的一排香烟:“万宝路,香港的味道。”

楼望东拿出手机结账,眼瞳微微凝在桌上摆着的那盒万宝路上:“警察为什么从香港跑来内蒙抓人。”

老头脸上笑道:“一国两制,两套系统,要抓也是内地的警察抓吧。”

“那她来做什么?“

老头说:“谁?昨天那个女孩?她跑了?你找不到了?”

说到这,他叹了声:“我就说过,女孩的爱很泛滥,你今天抓不住,明天就像云一样,散了。”

楼望东将桌上的玩偶收进口袋:“烟不要了,她一会看见。”

老头“咂“了声,这寂静落寞的城镇里,有一些新鲜事便足够他自个琢磨整个白日,他此刻对楼望东说:“那警察也是人,说不定人家来旅游,来找朋友,怎么叫抓人呢?”

楼望东扯了下唇,掀开门帘时朝和这家店一样垂垂耄耋的老板说:“我也想知道。”

回到车上,周茉正在整理室内,苹果的清新和茉莉的餐软搅缠在一起,阖上车门后,他打开车窗。

周茉看到他从兜里掏了个玩偶出来,眼睛轻轻一怔。

嘟嘴摇头小男孩。

他就是去买这个?

他说:“老板见我又去,这次会乖乖办证了。”

周茉看着他把男孩玩偶贴在女孩玩偶的旁边,结巴道:“你是为了去买这个,还是看他办没办证?“

这时楼望东转眸看她:“在小镇生活,人情比正义重要,如果你和老板是至交,会让他去交这个钱么?”

周茉拧眉:“当然,这是社会公德,不能徇私。”

楼望东打着火,对她说:“那看来茉莉小姐找到了答案。”

周茉眼瞳微怔:“什么答案?”

“正义还是情人。”

周茉张了张唇,双手抓着膝上的裙摆,望眼角的余光擦过,她今天这身,是这几日以来最好看的。

她说:“那就让他跟我走在一条路上。”

楼望东笑了笑:“不可能。”

周茉鼻尖猛地一酸:“为什么呢?”

楼望东眉梢一挑,车速在这时增加,面上对她平声说了句:“因为乌沙犯了事。”

车速仍在飙升,周茉心跳陡然浮起:“你以为我说的情人,是乌沙?”

楼望东听过她的解释,她和乌沙的关系或许不是男女纠葛,但他今日再次提起,只是想试探她一句:“不然,你的情人是谁?”

周茉气得发抖,簌簌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个雪梨就啃了起来,亟需降火地说:“楼望东,我懒得跟你解释了!相信我的人,我做什么都相信我!就像喜欢我的人,我怎么样都喜欢!”

她说完这句话,神色蓦地一愣。

一颗心咚咚地炸起。

她怎么会把他的话记得这样深刻,她应该藏起来,不能让他发现。

男人手肘搭在窗沿上:“你刚才第一句话说的什么?”

“我懒得跟你解释。”

“上一句称呼。”

“楼望东!”

楼望东又问:“再上一句,我问你什么?”

周茉啃着雪梨,他怎么还以为她跟乌沙的关系是女追男呢?她生气道:“你问我的情人是谁!”

话一落,男人语调三分真七分地对她说:“我问你的情人是谁,你第一句话叫的是??我的名字。”

“咳咳咳咳咳咳!”

周茉被雪梨饱满的水汁呛住了喉咙!

整张脸都张红了,而楼望东的车速还不减,车身驶进广袤的草原国道后,便如她的心跳一样飙快。

她坐在这辆车里,要被望东剖开了.......

“楼望东,我的意思是......我......我真的不是喜欢乌沙的………………”

茉甚至想随便扯个理由,比如她是去找乌沙追债,可是她说了,楼望东这车一绕,她就找不到乌沙了!

而且,她真的不想跟他撒谎了,她只想到时候跟他一并解释清楚。

男人开声:“你知道一个女孩被人误会和另一个男人关系不清时,该怎么打破麻烦吗?”

周茉手里的雪梨汁顺着指尖滑入指缝中,滴答到袋子里的苹果上。

她说:“反正我没有撒谎的......那怎么做?”

楼望东慢条斯理地钓着她:“把那个苹果给我吃。”

“这个苹果得一直放到目的地,我不是说了吗,这是唐三藏西天取经的希望。”

楼望东轻扯了下唇,短促落了声笑:“你走出去的希望在我,不在一颗苹果上。”

意思是,还不把贡品奉上?

周茉脑子被刮过的草原风声嗡着,只觉他说的每一句话此刻都令她震耳欲聋。

塑料袋沙沙作响,周茉把那颗苹果递给他,说:“你开慢一点,最好停下来吃。”

楼望东果然将车降了速,但他一听她的,她整颗心就快起来了,男人接过苹果,周茉还要说:“这可是......保佑一路平安的意思。”

最后她依然挣扎,希望他放过自己的苹果。

谁知男人双手一掰,只听清脆的“咔嚓”声,那苹果一分为二,另一半就这样水灵灵地递到她面前,楼望东说:“那就吃进肚子里,更平安。

他的话总是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力,可能是因为身处茫茫草原,她对他产生了一种......依赖。

周茉低着头咬了口,不敢大声指责:“你这个人说不通的......”

“为什么要说通,你要跟我处很久吗?“

周茉憋红了脸,指尖去按动车窗,让风进来多一些,下一秒,车窗竟又全升起了。

楼望东的指腹停在驾驶座的车窗控制键上,她委屈道:“我跟你解释也说不通啊......好几天了……………你还以为我喜欢乌沙,我在追他!”

“你刚才不是说喜欢我的么?”

寂静的、隔绝风声的车厢内,他的嗓音幻化成旷野的风,低沉地回旋进她的耳窝:“你只要说喜欢我,我就相信你不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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