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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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茉甚至吸了吸鼻,嗅身上的味道,有那么明显吗?

她挣了挣楼望东的手臂,就像兔子踩中了兽夹:“我刚才听到开门声,艳红出去了!”

楼望东现在将她抓了个正形,任她在怀里推搡,稳箍如山地说:“关我什么事。”

周茉惊呆了,拧回身看他:“那我出门又关你什么事!”

屋内没有开灯,但男人的双眼似有点点磷火,垂睫凝在她脸上:“她是本地人,夜里出门又如何,你呢,想跟踪她。”

后面那句“为了找乌沙”他没有说,只是视线往下落了落,很快划开:“这么急着、想穿成这样出去冻死?”

那香槟色睡裙只是前襟两片一叠,两人冲撞间,周茉才意识到境况,猛地抬手捂住胸口:“你闭眼!”

“嗤。”

他又冷笑了,不屑似地高傲道:“黑灯瞎火,我闭了跟没闭有什么区别。”

周茉快急疯了,气息抽咽着:“除非是亲人有事,否则女人夜里会见的,也就是情人了……”

此刻她也与楼望东在夜里相拥,黑幕成了最好的遮掩,而男人沉硬着嗓音道:“又是为了乌沙。”

他仍不愿放开她,周茉快哭了出来:“我求你了,楼望东,让我去追吧……”

他生得高,胸膛贴在她的脸颊上,周茉感受到那处起伏的幅度在变大,千钧一发之际,她已无暇去猜他为什么不愿让她去见乌沙。

是不是真的为了帮乌沙逃脱,还是说他猜到她的相亲其实是另有算计……

可是再拖下去,艳红就已经下到一楼了。

她指尖抓皱了他胸膛的衣衫,不知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是最后一次了……”

之后,她再也不会纠缠不放。

楼望东其实今晚不应该过来,他喂了马,又等酒醒去开车,他可以去旅馆也可以在车上过夜,这里有两个女生,他不应该借宿。

但他还是在深夜敲开了这扇门。

听到了她半夜掀开房门的声音。

就知道她没有把事情做周全,气息沉沉对她道:“一件外套不够,把你其他衣服带上,车上穿。”

周茉心里“咚”地一声,金属门被他打开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打开了。

如果乌沙来找艳红,他们可以在家里或楼下见,但如果她是去找乌沙,那就得用上车了。

周茉的衣服在烘干机洗净了,她拿出囫囵一卷抱在怀里,蹬上皮靴就跟着楼望东下楼。

一路上已不见了艳红的身影,她顿时有些急,寒气被她紧绷的神经隔在身外,她甚至手心有些冒汗,在走到楼梯尽头时,胳膊让他大掌拢上:“我的车就停在小区门口,不管他们是开车出去还是步行,也只有这一处出口。”

周茉眼睛一亮,与其去找,不如蹲在必经之路,她忍不住夸他:“楼先生真是会守株待兔的!”

话一落,楼望东回身瞥了她一眼,周茉紧了紧白色外套,他没说话,只是替她将风衣帽盖到头顶,帽檐的白色兔绒被风吹着抚过他掌心,而后,楼望东拉开了副驾的车门,让她上去。

暖室被气息入侵后,仿佛蒸起了潮湿的白汽,长款外套盖到了膝盖,周茉低头将黑色修身裤套上脚尖时,楼望东打开了那一边的门。

她骤然被冷风冰得蜷了蜷脚趾,裤子绞紧,她竟穿得有些手忙脚乱。

驾驶门一阖,暗夜充斥着密闭狭小的空间,除了周茉摩挲衣料的声响,就剩下心跳。

她和他的。

她不敢揭下帽子,穿裤子穿得她脸颊冒红,不能示人。

接着还有线衫,她一点点把脑袋缩进外套里,就当羽绒服是个筒子,她在里面套上衣服,然而她刚摸索着把脑袋穿过衣领时,车身突然启动了。

羽绒服里“唔唔”地传出周茉的细软声线,她现在被衣服蒙住了脑袋,像毛毛虫似地鼓蛹。

男人轻笑了声,说:“乌沙的车出来了。”

“唔!”

周茉脑袋从羽绒服里冒了出来。

“乌沙就在车上吗!”

她瞬间激动道:“我就知道今天在酒吧看到的男人是他!”

楼望东此时眼睫微侧,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找他相亲的吧。”

周茉在衣服里闷出水的眼瞳微微一扩。

楼望东淡定地看着前方的车,平静道:“你不止骗我一件事,对吗?”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在意她骗不骗,萍水相逢,她也不是为他而来的。

楼望东思及此,语调平淡地转过:“刚才看了眼,开车的是艳红,至于车里有没有其他人,等下车才清楚。”

如今深夜,风中滚来细碎的雪花,周茉看着挡风玻璃,当真前路渺茫。

她微低着头,抿了抿唇:“确实没有相亲像我这样的,但我明天就要回鄂温克旗了,如果今天见不到他……我不想回去不好交代,我真的尽力了……”

说到后面,周茉感觉鼻尖不受控制地发酸,张唇深吸着气,压下喉间酸涩,指尖揪着,右手的拇指捏左手的拇指。

楼望东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骨节在凸起。

暗黑的道路里,车辆间或掠过几束光影,在这样的冬夜里出行,她却难得没有孤单感,温声对他说:“今晚谢谢你。”

再情急的兔子,还是会礼貌地说“谢谢”。

“打算怎么回去?”

他的车速渐渐放缓,他追得并不紧,雾雪天气反而成了掩护。

谈到这个话题,周茉心情就好了些:“我准备坐火车回去,从海拉尔到满归有一趟绿皮火车,风景独好,我还没坐过呢。”

所以跟季闻洲请了几天假,来都来了!

车身驶出了城镇,前路便是山林县道,周茉却异常安心,因为她跟楼望东坐在一辆车上。

夜里跟车容易瞌睡,周茉便跟他聊天,问起:“你跟乌沙是怎么认识的?”

又是跟乌沙有关。

楼望东下颚紧了紧,骨头咬着,绷着张脸:“小时候在一个乡。”

“哇~”

周茉眯着眼睛说:“我小时候的玩伴都不知道在哪里了呢,看来你还挺长情的。”

没来由又突然夸了他,楼望东微微吐了道气,这次话多了些,说:“十岁那年回到鄂温克上学,阿爷带我到其他家里做客,我从一个平房走到另一个院子,只有乌沙,在我进屋后站起来迎接我。”

十岁,回到鄂温克,被欢迎……

这几个字眼在周茉脑中盘旋。

很细微的一件事吧,楼望东竟然记到现在,甚至拿出来讲,似乎就因为这个细节而和乌沙成了多年兄弟。

周茉说:“还真是,瞬间的价值。”

这件羽绒服的口袋很深,周茉的一次性相机就像个卡片一样放在里面,此时她拿出来朝前方拍了张照片。

不管那辆车是乌沙还是艳红的,都可能进入法拍。

她最后问楼望东:“如果乌沙不见我,你会帮我拦下他吗?”

这一刻她庆幸,没有告诉过他,自己是来执法的。

如此楼望东就不会抉择艰难,只当她是想和乌沙见一面。

越野车的高大轮胎碾过石砾,冬季昼短夜长,像这条不知跟到何时的路,周茉说不上来愿不愿意让它停。

但它确实停了,就在草坡边。

不知他们是不是认出了楼望东的车,但已无所谓,只有心虚的人才怕被跟车。

既然乌沙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就只能这样相见了。

忽然,前车的后车厢门被推开,周茉眼瞳一睁,艳红在驾驶座的话,那现在下车的就是别人!

等楼望东将车一停,周茉径直推开车门,朝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喊:“乌沙!”

男人果然抬手压住了鸭舌帽!

风滚尘雪,看不见对方的脸。

周茉裹住脑袋的风衣帽刮着耳尖,就在她跑过去时,从驾驶座里下来的艳红逆着风朝她快步走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迎面时,周茉手腕陡然被她握紧,风里艳红的长发掠着眼睫,那双唇极殷丽,开口说:“你洗澡的时候,我在你包里看到了法院文书。”

周茉眼瞳一怔,用力挣开艳红的手爪,可她是那样执拗地握紧,声音压在风里:“我已经说了将铺子房子还回去了,为什么还要抓着他不放?为什么还要给他判刑?”

艳红的嗓音说到后面压抑着颤抖,被草原烈烈的风声卷动,呼啸进周茉心底,她尽量让艳红冷静:“你先松开我,这些事我们一起坐下来谈。”

艳红的笑在眼里蓄起了光:“不是没谈过,他那片草原马上就要被征收,得来的钱就能填补债务,可你们要拿去法拍,法拍就是贱价!就不能再等几天吗?就非要急着给他定罪,收走他的一切吗!”

她的一字一句说得那样用力,周茉才知道,一个女人说要把东西还给另一个男人,不是两清,是甘愿奉献,什么都不要。

忽然,风里鼓来车声,周茉猛地抬头,发现乌沙已经上了车,打火往前开了!

就在她用力去挣艳红的手劲时,身后那辆越野车碾过夜色,朝前追去。

楼望东一直坐在车里,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如今有了答案。

有一瞬间周茉觉得不虚此行了,他愿意帮她。

草坡边的车道并不宽,夜浓雾重,楼望东耐心并不多,急转方向盘,将乌沙的车拦停,而后拉下车门径直往那辆车过去,掌刀捶了下玻璃窗,说:“下来。”

车窗内一团暗,忽然,楼望东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在驾驶座上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抬起头时,他浓眉一皱:“你不是乌沙!”

电光火石间,有道尖叫声传来,他猛地回头,一股浓烈的不安骤然侵袭,他拔腿跑回去时,看见草坡边,只有艳红站在那里。

而她正朝坡下大喊:“茉莉!”

楼望东一把抓住艳红的胳膊:“人呢!”

“刚才她非要拽,拉扯的时候……她往后一退,就失足滚下去了!”

楼望东眼瞳死死盯着艳红:“我是说乌沙人呢?你找个人假冒他引茉莉过来,就是要把她推下去!”

艳红此刻无辜地抬起头:“是她非要认为那个人是乌沙。”

楼望东把她往车边拽去,这时从她那辆车下来的鸭舌帽男人情急地喊:“老板!”

他过来护着艳红的时候,楼望东一把掀开后备箱盖,从里面拿出胶带,将这个男人的双手一并缠上,艳红脱口骂道:“楼望东,你干什么!绑架啊!”

“如果我找不到她,你看我会不会找乌沙偿债。”

艳红的双手也被楼望东用胶带缠紧,她骂道:“他可是你最好的兄弟!”

楼望东忽然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忘了吗,我跟他决裂很久了。”

艳红在风里打了个寒颤。

接着他从后备箱拿出救生绳索,绕到车身的防撞杆固定,艳红咬牙道:“有事冲我来,跟乌沙无关。”

楼望东的声音就像厉风一样割过艳红的喉管??

“你把茉莉推下坡,我就让你的情人见鬼去吧,你也尝尝,心空了的滋味。”

寂静的冬夜仍在延续,这里是原始森林地带,不属于山丛的生灵,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怪罪于自然。

周茉坠进了深深的雪地里,这个坡道就像一条河流,她不知被它带往哪里。

只知道滚下来的时候,双手下意识抱住了脑袋,竟然有一刻想起是楼望东给她盖上了帽檐,厚重的羽绒服成了她的保护带,但当她躺到平地时,已经不敢动了。

她在浓稠的夜色里看不清楚天,因为繁密的树丛都遮挡住了,连同光也消匿了,只有她的心脏还在跳。

周茉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去西北的沙漠旅行,一步步踩着沙子爬上顶峰,享受从山顶滚下来的刺激青春,如今她又青春了一遍。

糟糕,她怎么开始想起从前的事了?

都说人死的时候,记忆就会开始跑马灯,周茉吸了吸鼻子,哄自己其实从雪地上滚下坡,和从沙漠上滚下来是一样的。

可她的脑子还能转,分得清区别,她现在可是身处无人的森林中,黑夜如巨大的网将她捆在山里。

眼眶开始发涩地酸,这几天为了给乌沙送传票,她已经连着没有睡过好觉,以为第二天就能好眠,结果更糟糕,她现在连处挡风的帐篷都没有了。

人生是一直如此难过,还是痛苦很快会过去呢?

她好困啊,雪地软绵绵的,比羊绒被还要舒服,可能是中间有挤出来的草丛,让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蓬松,大自然的风被高大的树林抵御在外,她仔细闻的时候,有清冽的雪松味道一点点漫上,而且视线适应黑暗后,她竟然看到一点光亮了。

直到她听见一道沉挫的嗓音在喊:“茉莉!你在哪?”

周茉原本在感受原始大地的气息,如果不是这一声黑夜中的传唤,她不会被拉进人类的世界,然后产生人的情感的。

她开始哭了。

声音嘤嘤簌簌的,楼望东手电筒里的照明循声划过,积在白桦树上的雪似乎也要被女孩哭下来了。

白光晃得很快,就像跑过来的一样,周茉躺在地上,男人那道脚步声被放大地震动进她的心脏里,感觉也要把她震碎了。

直到她听见他的喘声,叹声,他何曾在她面前这样跑过,他的腿那么长,每次都是周茉在身后跑。

她真是要死了,她又想起之前要楼望东吃熊肉的时候也得学乌鸦叫,他此刻呼吸在风里鼓动,真的叫了。

他还跪在她面前,双手撑在她身侧说:“好了,别哭,有我在。”

周茉哭得更厉害了,嘴巴扁着,眼睛睁不开,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楼望东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生硬地哄:“省点小眼泪,这里没有饮用水,把自己哭脱水可就死了。”

话一落,周茉哭得更接不上气了,浑身都在抖,可怜得气若游丝地喘着声:“那你把我的眼泪舔掉吧,这样你就不会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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