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还未下车就感觉到了街上气氛的变化,马车刚拐入这条街,外面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她轻轻掀开帘子,不远处果然乌泱泱一堆丫鬟婆子笑意盈盈地恭候着。 孟姨娘探头望了望,嘴角不由上扬,难掩激动,“娘子,您瞧这阵仗排面,都是来接您的。” 东宫若初也莞尔笑道,“无忧此番立了大功,给家里挣足了面子,应当如是。” “来了来了!” 伴着阵阵兴奋的呼喊声,马车缓缓停下。 她一露面,就有小厮主动趴在地上,等她踩背。 几个嬷嬷伸着手争先恐后地想要搀扶无忧,个个喜逐颜开。 无忧弯腰出来,站定在马车上,抬头望着这个孟姨娘提了无数次的牌匾。 匾额之上,是太祖皇帝的御笔朱砂,只以书法看,太祖皇帝的字实在算不得好看。 可好看与否又有谁在意,这匾额就是最大的门面,彰显着国公府的底蕴。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那两座威风八面的石狮子上。 论雕工,比不上新贵府邸前栩栩如生的精刻,略显粗犷。可这没有过多修饰的古朴雕刻,自有一股老派深厚的庄严。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周围人的心弦,众人见她抬头望,无不屏息以待,无人敢催。 她缓步走下,“为什么放鞭炮?” “老太君说,给姐儿接风,要听个响才吉利。” 若是她回府那日有这样的待遇,那才算接风。出去不过八日,接哪门子的风,不过是炫耀给左邻右舍看而已。 嬷嬷们见她面上无喜色,赶紧说些让她高兴的事,“十一娘累了吧,老太君已经让人把姐儿的东西都搬到芳菲园了。” “芳菲园是咱府上风景最美的院子!” “老爷亲自在大堂等您归来。” “二爷三爷五爷都来给您接风了!” 无忧被簇拥着,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说着高兴事哄她开心,默契地给她空出一些空间,不至于碰到她受伤的手。 若初默默地跟在后面,她还是第一次在国公府被这样无视。 孟姨娘喜气洋洋地跟着走,回头见若初似有落寞,怕她多想,欲扶着她走。 若初笑着摇了摇头,默默挺直了脊背。 芳菲园曾是老太君唯一的掌上明珠四姐儿的住处。 那还是太宗朝时的事情,那一年四姐儿被太宗皇帝指给太子为正妃,也将国公府的辉煌荣耀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处。 自四娘子入主东宫,园子便被锁了起来,已经二十多年不曾有人入住。 自仁明太子薨逝,国公府的恩宠一日不如一日。 如今让她搬进去芳菲园,对她的看重和期待不言而喻。 在大家族混饭吃的下人最会见风使舵,对她的态度也都热络恭敬到了极致。 一路走来,各种行礼回避,无忧从未受过如此礼遇。 一家老小都在屋里,连东宫礼都来了。 两老端坐正前方,看到十一娘踏入小院,有些放松的躯干坐直了一些。 男人坐一侧,各房媳妇坐一侧,各房的姐儿都在里间候着,乌压压一堆人,搞得像三堂会审。 无忧舟车劳顿,一路颠簸,腰疼手疼。 扫了眼意料之中的大阵仗,无恐无喜,默默祈祷训话赶紧结束。 “十一娘见过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三叔三婶、四婶、小叔小婶。” 无忧声音不大,浅浅福下身子行礼,便垂着眼眸站定,伤手压在外面放在腹前,看似恭敬地等着训话。 她脊背挺直,不见半分瑟缩,俨然是最端庄的大家闺秀。 东宫礼到底是被太宗托孤做过顾命大臣的人,几十载的官场沉浮,不怒自庄,自带威严。 行宫之行,东宫无忧大放异彩,他虽未亲眼瞧见,可逢人便听夸赞,连太后都褒赏他孙女是个聪明的好苗子,称赞他宣国公府教女有方。 这些突如其来的赞赏无异于平地惊雷,老太婆找了四个嬷嬷教她规矩,他略有耳闻。 在家众人嫌,出门成英雄? 他难以置信,又受之有愧,他有太多想问的,又不知从哪儿说起。 那日感觉到这孩子对他看似柔顺,实则不冷不热的疏远态度,又觉胸口发闷。 她救了贵妃,得了重赏!如此大的功劳,她竟是不言不语,分毫不漏,竟比他这个端了一辈子的老臣还沉得住气。 其间疏离,东宫礼又如何不懂。 一时无人说话,长辈的威压让几个做媳妇的都坐立不安。 东宫思玄这个亲爹瞄着自个亲爹愈发凝重的脸色,先开口挑错,“说话有气无力的,这才晌午,怎么瞧着就萎靡不振了?” “累的。” “你说……”东宫思玄刚一开口,便被看不下去的老太君打断。 “你这孩子,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没觉得累呢,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累?”老太君轻斥了几句,又堆着笑转向东宫礼,“老爷,这孩子的规矩还在教,您担着。” 东宫礼没有挑礼,目光如炬地盯着无忧,“回来的时候,怎么没说你同小侯爷和郡主一道读书?” “没人问。” 皱纹满布的老脸略显不自在,也看出了无忧是诚心维持这个挑不出毛病又要气人的调性,只能自己找话问下去,“太后真把那块从不离身的凤凰玉佩赏给了你?” “赏了玉佩,不知是否是祖父所说。”无忧一直保持着爱搭不理的淡然慵懒样,不凉不热的语调听得满堂微微冒火。 老太君忙追问,“给你的可是通体血红的一块玉?” “好像是。” 老太君这般发问是想趁机炫耀她和太后相熟,被无忧的回答淡淡泼了冷水,十分不悦。“什么叫好像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无忧言简意赅,“孙女没用过多少好东西,也没见过贵物,万一认错了,岂不是闹笑话?” 这么重要的事,东宫礼早就打听清楚了。老夫妇俩本就是明知故问,意在给小辈们看看他们与太后的交情,也意在强调玉佩的重要性。 都看出无忧不会配合了,互相使了个眼色,东宫礼敛起不悦,尽力挤出一个还算慈爱的笑容,“应该是了,太后随身带着的只有那块玉佩。玉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