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琅嬅守在外面,并没有一同前往。 就连向来亲密的璟瑟提出陪伴,璟兕也拒绝了。 “我想自己去见见她。” 当初那个会被如懿吓到晕倒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脸上也添了几分坚韧。 这样好的模样,在如懿看来却十分刺眼。 “怎么,高曦月和阿箬叫你来看我的热闹?” 璟兕无视如懿的狗言狗语,只认真看向她,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都看的十分仔细。 如懿被璟兕的目光扫视,仿佛被针扎过一样,只觉着哪里都不舒服,整个人如坐针毡。 “我其实很小就知道,我既不是曦月额娘亲生的孩子,也不是箬额娘的孩子。” “有人说,等她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不要我了。” “她们并没有不要我,但我却早早明白,我是被自己亲额娘不要了的孩子。” 如懿瞬间暴怒,五官都扭曲起来。 “胡说!是太后将我送出宫!是皇后将你送去高曦月和阿箬那里!是她们害我们母女分离!” “我试图接你回来,你却只顾着和她们亲热,哪里还记着我这个额娘!” 如懿边说边靠近璟兕,整个人面部开始涨红,情绪激动到甚至有些癫狂。 扑面而来的埋怨和指责并未让璟兕后退半步。 即便如懿的口水都快溅到自己脸上了,她也不过是提起帕子来做格挡。 “你看,你永远都在指责别人。” “自你回宫,找过我四次,不是用劳什子糕点像引诱猫狗一般,就是高高在上动动嘴巴‘关心’我几句,还因着我所谓的‘认贼作母’于是将我吓晕一次。” “错的永远不是你。” “错的是将我从满月带大的曦月额娘,错的是变着花样为我做膳食怕我生病的箬额娘,错的是教导我道理让我可以知书明理的皇额娘。” “只有对我一无所知,不知我爱穿什么颜色、爱读何书、爱吃什么喝什么却宣称最‘爱’我的亲额娘您,只有您是没有错的。” “你屡屡出错到被打入冷宫时有想过会牵连到我吗?你和侍卫私相授受时有想过皇阿玛将如何看我吗?你只会在见到别人都有孩子而你没有时才会想起来我,不是吗?” 璟兕的声音并不大。 少女清澈的嗓音在此刻却化作重锤般,一下又一下,随着她声声质问砸在如懿的心上。 如懿下意识抬手掩住耳朵,仿佛只要听不见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些话语。 璟兕分明是笑了一声,眼泪却先一步滑落,抬手指了过去。 “您瞧,多有趣儿啊,你在冷宫里还这么稀罕的戴着护甲,也不知道你在体面给谁看。” “是要给皇阿玛看?即便他将你打入冷宫,置之不理,你也幻想着他会再带你出去,破镜重圆?” 如懿已经被璟兕一句句的话语逼到后退,最后跌坐在那把被她每日都认真擦拭过的破椅子上。 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女儿,是魔鬼! 如懿的眼神里写满了这句话。 璟兕似乎被如懿眼里的恐惧和抗拒给戳中了,停顿片刻,突然大笑起来。 这些年来压在她心头的巨石,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坍塌破碎,不复存在。 “我幻想过自己的额娘是什么模样,我期盼她温柔亲切的样子。” “我也恐惧过你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接受我的额娘是这般形象。” “但现在,我不再期盼,也不再害怕,因为我发现你不过如此,我跟你之间最大的联系不过是一句母女血脉罢了。” “额娘她们已经替我挑选好了夫婿,明年我就要出宫去我的公主府了,今天许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也是了却我一桩心愿。” 如懿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剥离开来。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 自己确实没有尽到额娘的责任,就连她如今即将出嫁的事儿也并未知晓。 迟迟的沉默让璟兕平复了情绪,转身离开。 对着璟兕离开的背影,如懿哑着嗓子说道。 “祝你嫁个知心人,日后与夫婿琴瑟和鸣,真心莫错付,好好过一生。” 璟兕的脚步一顿。 却并未转身。 似乎是在等些什么。 直到她最后离开,最后听到的只有些模糊的低语,听不大真切。 若是惢心在场,定能瞬间知晓,如懿口中喃喃的正是那句“兰因絮果”和“墙头马上遥相顾”。 守在冷宫门口的璟瑟第一时间见着了出来的璟兕,立刻冲上前去仔细检查。 “没事吧?她没伤了你吧?怎么样?” 刚刚在里面一通输出,将如懿逼到哑口无言的璟兕却瘪着嘴直接扑到了皇后怀里。 “皇额娘,为什么……” “为什么她最后对我的话,只是祝我和夫婿琴瑟和鸣,她为什么不、哪怕只是祝我平安呢……” 富察琅嬅用手轻轻拍抚着璟兕的后背,一如当年哄还是小孩子的她们一样。 “那是因为她脑袋里就装了这点儿东西,你就当她是屎里淘金了,反正是个吉利话。” 素练被主子一句话震到险些崴了脚。 虽说话糙理不糙,但您这话也忒糙了吧。 “额娘,为什么那个人总是要强调男女之情呀,难道所谓的爱情就那么重要吗?” “为什么她自己过得都不好,却还有信心祝福别人琴瑟和鸣呢?” 对爱情不感兴趣、只想多娶几个驸马的璟瑟不解发问,而璟兕也竖起耳朵听富察琅嬅的回答。 毕竟如懿折腾来折腾去,是后宫出了名的“痴情人”。 对于尚未接触情感的少女来说,真的会忍不住好奇‘爱情’难道就那么美好,可以让一个好生生的人变成疯子模样? 富察琅嬅一手一个牵着璟瑟和璟兕,慢步走回长春宫。 有风吹过,拂过她头上戴的那支流苏钗。 流苏上面小米珠碰撞的声响在富察琅嬅的话语声下几不可闻, “因为水鬼就喜欢拉站在岸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