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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姜苔才发现有些人的交集是冥冥之中就注定的。
她回到深州,升学、社交圈扩大、新旧朋友来来往往。最大的烦恼是偶尔会和好友因为一些小事吵架、想买的裙子还没上新款、绘画大赛上又和第一名失之交臂。
远在北方的沈凛也有自己的生活,仍然是持续着半工半读的状态减轻家里负担,越沉默也越冷淡。他的学习成绩在这种清苦的情况下还是拔尖儿。
毕竟对于贫困生来说,拿不到奖学金就是罪过。
两段本该是毫无干系的人生,却总会因为有过相交的点,而不断重逢。
人生不是线,是圆。人与人之间,也靠缘。
初三上学期的寒假,姜苔和在港城的外祖母打过电话,委婉拒绝了今年一同去日内瓦的散心旅行。
下楼吃早餐时,她听见姜霆和他那司机兼家庭管家的张叔在聊新找的保姆阿姨。
姜苔放在嘴边的汤匙又落进碗里,皱眉问:“哪个沈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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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家中到来的不速之客无形中解答了她的疑惑。
姜霆正要出差,身后助理帮忙拎着公文包,他看向女人:“情况都知道了?”
站在他面前的焦莱忙点头。
焦莱是之前在家里待过最久的保姆,姜霆不免对她寄予厚望:“苔苔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你就在了,也在她小时候最上心。所以我让老张打听了一下,没想到你正好也要来深州找工作。”
霍槿瑜在前年离世。
不是重病,而是勘研期间的一场自然灾害,她在贵南大山里遇到洪灾。事发突然,谁都来不及见最后一面。
没亲妈管教,姜苔脾气越发乖戾。
今年为止已经气走了三个家政阿姨。
姜霆叹口气,又瞥见院门口提着行李箱的男生:“就是搬家过来不方便吧,这是你那个……孩子?”
焦莱:“是,叫沈凛。”
“我看资料,他比我家苔苔大一岁,怎么也在读初三?”
“去年我上班的那个厂破产倒闭了,我筹不出钱交他的学费。”焦莱表情颇为捉襟见肘,“这孩子懂事……就休学去人家修车铺里待了一年,赚点生活费。”
姜霆显然不是特别关心,但还是礼貌地“哦”一声表示知道了:“这样,他转学这事儿我交给老张去办。”
“好的。”焦莱感激涕零,“谢谢姜先生,麻烦先生了。”
姜霆摆手说小事。
门口车已经到了,接他离开。
焦莱是住家阿姨,之前做过,压根用不着人再带一遍。沈凛从门口将她的行李提进来,她给他拿纸巾擦汗。
母子俩还没说上几句话,沈凛突然如有所感地抬起头。
二楼扶栏那趴着个人,正在俯视这一方会客厅。见他们看过来,姜苔慢悠悠地拉直嘴角,不躲不避地回视着。
“苔苔小姐?我是焦姨,还记得我吗?你前些年还来过我家呢。”焦莱先开口,笑着拉了拉身旁人,“这个是你沈凛哥哥,以前还和你一起玩过的。”
姜苔居高临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没印象。”
深州入冬有一个月了,靠海城市的别墅里多数没有装地暖的习惯,因为太潮,最冷的时候全靠壁炉撑着。
她今天没出门,一身毛茸茸的卡通睡衣还没换下,整个人像是裹在法兰绒毯子里。
这种斩钉截铁的冷漠回应,无疑让焦莱有些尴尬。她牵强地笑笑:“前两年你还小,是不怎么记事的。”
姜苔视线扫过他们一眼,没有叙旧的意思,只把人当保姆用:“我饿了,晚点下楼吃饭。”
“啊,好。”焦莱应道,“我这就去做。”
姜苔转过身进房间。
没过几分钟,房门口传来敲门声。
二楼只有她自己住,房门没关。姜苔窝在椅子上打游戏,听见声音也没关屏幕,侧首看过去:“干嘛?”
沈凛站在门外:“我妈让我来问你有没有什么过敏的,和不爱吃的?”
“以前不是给我做过饭吗?这也要问。”
他带了些探究:“你不是,不记得吗?”
这话一出来,姜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恨不得跳起来:“谁说我记得了?我都说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你妈妈不记得的话,就把上个阿姨留下来的笔记本多看几遍。”
“……”
噼里啪啦、欲盖弥彰地讲完,她又吹毛求疵地逼问:“还有,谁让你上楼的?”
“我不上楼怎么问?”
“电话啊!”她指着床边的call机,“别墅的电话不会用啊,傻的吗?”
其实说起记忆,彼此依稀还是有些印象的,也才过了不到三年,又是会记事的年纪了。
姜苔不承认是因为想起那是段“尿床”的黑历史。
而沈凛没有理由去套近乎回忆从前。眼前这个说几句话就气冲冲的姜苔,和两年前在自己家的那个娇娇女已经不像同一个人。
那个女孩虽娇气,却可爱。不会如此刻薄无礼。
微妙的落差感和寄人篱下的现状让沈凛没有作出其他反应,只是垂睫,顺从道:“抱歉。”
她见他转身要走,又踢了脚书桌边的垃圾桶:“等等,把垃圾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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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打了十把,3赢7输。
姜苔关了电脑屏幕,趿拉着一双毛拖鞋下楼。一下去又见到沈凛,她纳闷:“你为什么还在这?佣人房不是只提供一间吗?”
别墅佣人房就在地下室旁边,以前姜苔母亲不喜欢家里住进陌生人。但生孩子之后,图月嫂离得近更方便,才临时凿了间工人房。
因此面积并不大,就是个带卫浴的小单间。
他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还和妈妈睡一间房?
没等姜苔疑惑,从厨房出来的焦莱忙回答:“他会走的,我们今天刚到深州,房子还没找。等你晚点上楼睡了,我下班的时候会带他出去找找落脚的地方。”
姜苔努了努嘴,没再多说,自顾自地坐到餐桌旁。
焦莱做了个手势,让沈凛去冰箱那挑从东京空运过来的白草莓。一箱新鲜草莓里,总有因运输过程漫长而坏掉的。
家里这会儿就三个人。
两个都在做家务,姜苔则坐在餐桌前吃饭。
如果管家张叔在这,就能看出今天她胃口不错,吃得最多。
安静片刻后,院外有车停下的声音。焦莱敏锐地从厨房探出头:“是不是姜先生回来了?”
姜苔翻个白眼:“不是。”
话落,访客风风火火地踩着双高跟鞋进了大门。
那是个兼具成熟度和妖娆的女人,披着条贵气显得庄重的披肩。但面容姣好秀丽,年纪比焦莱还小几岁。
一进屋,女人就没有边界感地坐在餐桌前,使唤道:“新来的月嫂?帮我添副碗筷。”
焦莱不认识这是谁,踟蹰不前地看了眼姜苔。
见她没说话,才照做。
“苔苔,这周末我生日,你和姜总一块来吧。”女人笑得甜美无害,“不然留你一个人在家吃饭,我于心不安。”
姜苔皮笑肉不笑地敷衍:“再说吧。”
女人对她的态度已经习惯,低头吃了两口饭。下一刻却倏地站起来,惊惶道:“什么东西?”
屋里其他人对厚重桌布下的动静一无所知,姜苔更是淡定。
“是蛇吧?”女人想起脚踝的触感,花容失色地往后退,“桌下有蛇!”
焦莱听到这话不可置信:“这位小姐,大冬天的,屋子里怎么可能有蛇?”
女人踩着高跟鞋跑出餐厅这一块,趔趔趄趄往门外的车那喊,仿佛亲眼目睹:“张叔!家里有蛇,好大的一条蛇!”
“苔苔,你脚先抬起来。”
焦莱见女人不是开玩笑,这才赶紧示意。
法式桌布厚又长,全然盖住整张矩形餐桌。姜苔不以为然地把脚伸上来,盘坐在椅子上,继续吃饭。
真是蛇的话,焦莱也不敢碰:“阿凛,你也站远点,我去花园拿铁锹来。”
餐桌边没了大人,沈凛俯身去掀桌布。
黑漆漆的餐桌下,还真有一条拇指宽的黄色小玉米蛇,正快速地游过来,一点点地盘在姜苔的毛拖鞋旁取暖。
沈凛自小在镇上长大,见过野生蛇,认出这显然是条宠物蛇。
听见大门口张叔和女人走近的声音,他正要站起来,却被坐在那的姜苔抬腿,一下踩在后背。
他被迫半跪下,不解侧头。
看见她用口型说了三个字:藏起来。
张叔拿着把扫帚,跑进来问:“苔苔,鲍小姐说餐桌下有蛇,你怎么还坐着?”
“鲍阿姨在无中生有什么?”姜苔掀开桌布,让他们看,“沈凛,你在底下这么久,看见蛇了?”
沈凛从桌底下出来,站直了些:“没。”
“有,大蛇,还嘶嘶地舔我了。”那位鲍小姐还没缓神,呼吸急促,“真的是蛇!”
焦莱也拿着铁锹姗姗来迟,和张叔一起把餐布掀开。两人又在客厅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烦不烦啊?”姜苔一碗饭见底,像是忍无可忍地摔筷子,“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张叔斟酌地看向旁边的女人,打圆场:“鲍小姐,要不今晚我还是送您先回去吧?姜总这两天也不在家。”
女人惊恐地又看了眼餐桌那,不占理,气红着脸出去了。
吃个晚饭被闹一通,谁也不顺心。焦莱还没明白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跟着出门送客。
沈凛外套口袋里那条蛇在这时探出三角头来,又被他摁回去。
姜苔这会儿倒看得出很开心了,下巴高傲地微抬,还哼起了曲儿。雪白的齿,微红的唇瓣,整张灵巧的脸都明媚起来。
沈凛默不作声地看她。
那股熟悉的娇艳感似乎又回到她身上。
浑然天成,毫无做作。
见焦莱一脸愁容地回到屋里,她起身飞快地擦了擦嘴:“我吃完啦。今晚没别的事了,焦姨你可以提前下班。”
说完,她又悄悄在人后对着沈凛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威吓,眼神狡黠:敢说出去,你就完蛋了!
沈凛心领神会,盘着那条小蛇塞回她指向的茶几底下的笼子里。
……
来到姜家第一天,他总觉得少了什么。
晚上回到出租房的床上时,沈凛才蓦地想起来:那只叫“乌龙”的猫不在她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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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事过后,姜苔貌似对他看顺眼不少。
她性情变化虽大,但也不是完全不讲理。沈凛不会惹她,常摸清楚“姜苔法则”后避而远之,也从不提过去在镇上共度的短暂两天。
他换个城市生活也并没有水土不服,放学早的时候,会过来帮焦莱干活,搬搬燕窝、白酒等重物。平时碰上姜苔下楼,也会礼貌示意。
两人只是佣人孩子和雇主千金的关系。
姜苔脾气倒还是差劲,使唤人天经地义,完全没想过沈凛出现在家里只是来给焦莱搭把手。
这一年,沈凛不是家里的入侵者,反而不知不觉地成了姜苔的善后者。他逆来顺受,对她来说没威胁,甚至也可以没有存在感。
他俩一起对付的,是姜霆身边换来换去的女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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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苔所在的初中是市里不错的学校,还为她们这批初三生开办了毕业典礼。毕业那天,是张叔来接她回去。
她看见副驾驶的沈凛,又看到空空如也的后座:“我爹地没来?”
张叔一如既往地回答:“姜总太忙了。”
姜苔撇撇嘴,上了车。却在沈凛下车的时候,也跟着下来。
一般来说,沈凛会在这个时间去做兼职。张叔不知道他具体是干什么,也没那个闲情逸致特地问,但会顺路地捎上他一程。
今天比较特殊,因为姜苔一路跟着他。
沈凛走进巷子里,转过身:“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你帮我个忙?。”姜苔今天因毕业典礼穿了条小礼服裙,拎着裙摆,俏皮歪脑,“事情是这样的……”
芳龄15岁的姜苔终于春心萌动,看上了年级里的一个帅气男生。
“叫应桐,今天还在毕业典礼的舞台上跳街舞了……我跟着他两次,都看见他来你们俱乐部看打拳。”她竖起两根细嫩的手指,像兔子耳朵似的屈指勾了勾,“你今天记得帮我叫住他!就带他去你们俱乐部后门那,我在那等。”
沈凛面不改色:“如果我不帮呢?”
“你必须得帮,我有你的把柄在。”姜苔胸有成竹道,“你偷偷打拳陪练客人诶!如果我去俱乐部告发你的话,你还能不能在那冒充你已经成年?”
沈凛明明只比她大一岁,但已经长得好大一只,远超同龄人的白切鸡身材。一米八五的身高还有待向上成长,一眼就能看出是北方人的宽阔骨架。
虽然他不算大块肌肉的类型,但臂膀腰腹没有一丝赘肉,瘦又有力。
用不着和姜苔身边那些男同学一样特意健身,沈凛从小干粗活,糙有糙的活法。
他这副堪比保镖的身架也多次让姜苔吃惊:原来吃剩饭也可以长这么高!
说回正题,小公主得意洋洋捏住别人把柄的模样简直让人气得牙痒。
但作为嘴坏、脾气大全靠一张漂亮脸蛋才能平安长大的姜苔,从不担心自己的面目有多可憎。
于是,沈凛毫无疑问地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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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他打完今天的拳赛退场。
出去前,错眼望见那个叫“应桐”的男生还在观众席上。
沈凛心不在焉地打开不常有人出入的后门,乍然和还坐在楼梯上的姜苔打了个照面。
与其说她坐在地上,不如说她是被困在那。
姜苔今天为了搭她那身礼服裙,穿的是双水晶鞋。后鞋跟并不高,但是圆形的,正好卡在镂空的楼梯上了。
一见到他,她鸦长睫毛扑扇扑扇,脸颊鼓鼓的就快要委屈地哭出来,又懊恼地蹬了下脚:“拔不出来。”
沈凛拎了件裹挟着汗腾腾的牛仔外套,屈膝,半蹲在她面前:“我帮你解开绑扣,但鞋应该不能穿了。”
她不方便动手解扣子,沈凛来解开的话,也意味着鞋会直接从镂空的楼梯孔里往下掉。水晶鞋这么高地砸下去,肯定会支离破碎。
姜苔这会儿也没其他选择:“那我怎么回去?”
“我给张叔发信息来接了。”
“我是说,我怎么从这里到车上。”
“我抱你。”
说完这话,他长指已经解开鞋扣,“当啷”的清脆声音从距离近两米的地面传上来。
姜苔有些扭捏地拽紧自己的裙子,拢了拢胸口确定没有走光风险。她也没站起来,只是微微抬高手臂。
沈凛一只手抱她,一只手还要拎她那装饰性的红色小书包。
她不想掉下去,只能勾紧他脖子,可又有点嫌弃他身上的汗。好在刚哭过,嗅觉有点堵住了,闻不着汗味。
视线里是男生薄抿的唇,挺傲的鼻骨,肩背斜方肌的青涩线条也随着他走动而轻扯着。
在下楼梯,姜苔吸了吸鼻子,憋不住地开口:“应桐说,他喜欢的是你!”
“……”
小姑娘眼眶还是红的,气得忍不住打了一下他宽直的肩膀,力道重:“你呢?你不准喜欢他!”
沈凛神情里都看不出无奈的痕迹,早就习惯她这些无厘头的要求。
他眉骨太深邃,低着头的时候看着冷硬幽戾,像在皱眉生气。又长得高,比他矮的人其实会有些忌惮。
不过姜苔和他已经算熟悉,知道他只是面无表情在放空。她又打他一下,要他给回应。
沈凛往前走的步伐稳当可靠,嗓音冷淡,还带着处于变声期里的沙哑:“我本来就不喜欢男生。”
“你最好是!”姜苔咬着下唇,后知后觉到表白失败很丢人,“你以后也不准搭理他!”
巷子里没人走动,只有他们一呼一吸的动静。
安静了没十秒钟,她又喊:“沈凛。”
“沈凛!”
“我真讨厌你!”
沈凛终于回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