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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叮当。
这次不再是铃铛了,而是银子的吊坠,春节刚刚过去,打首饰的人少了一些,安然终于有时间慢慢地来磨练自己的技术,毕竟以后,她是要接老师傅的班的。
叮当。叮当。
日头从薄薄的云中探出来浅浅的影子,天光在女孩淡金色的发丝间跳动着,一辆马车从远处的街道上走过,马蹄和车轮一起组成了热烈的奏鸣曲,唤醒了小镇里一天的生活。
叮当。叮当。
泉水从路边的水渠里流淌而过,水渠的上方几颗翻过了篱笆的黄瓜悬挂在石墙上,黄色的小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篱笆里一只神气的大公鸡高昂着红色的鸡冠,一步一顿地巡视着下方的街道。
安然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被冬日清晨的风吹出来的鼻涕,老银匠正在准备早饭,炊烟从烟囱里缓缓飘起,周围的一切都是安宁的,哪怕是冬天,也没有漫天的风雪和无垠的冰海,连霜都几乎见不到。
小镇上除了居民和居民的亲戚,只有旅者、邮差和行商偶尔会造访这里,当阳光彻底从云层里钻出来的时候,一个穿着户外休闲服装的年轻人踩上了石板路,他背着大号的登山包慢慢走着,一路上欣赏着周围的民俗风景,居民们也都见怪不怪,虽说小镇很偏,但那些背着大包徒步的旅行者可不会管这一点,他们甚至能从墨脱走出去。
年轻的旅者和曾经造访过这里的那些人并无太大的不同,他们只在乎沿途的风景,而不管自己已经走过了多长的路。
叮当的声音吸引了旅者的注意,他慢慢走进街道上,停在古色古香的银铺外面,看着门里小小的女孩卖力地敲打着银皮,不远处还有没有升火的炉子,银器的铸造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这样室温下的冷锻,一个是加热后倒进模具里的铸造。
旅者静静地看着白人小女孩慢慢地把银皮敲打出合适的形状,并致力于把表面塑造的更加光滑均匀,以方便后续把纹路雕刻上去。女孩锻造的很认真,旅者停留一会儿后,干脆从登山包里取出折叠的画板,把画布铺上去,又取出折叠的小凳子一屁股坐下,掏出铅笔开始绘制素描。
叮当叮当的声音中,女孩敲打着银皮,旅者则同样认真地想把整个画面绘制下来,双方对待作品的认真神色如出一辙,几只南迁而来的鸟从街道上飞过,穿过炊烟浮向同样安宁的山林。
当老银匠来找安然去吃早饭的时候,旅者也刚好弯成了自己的素描,他长舒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似是对自己的绘画很满意。
“你是徒步旅游的吗?”安然此时才开口,她的中文好的像是土生土长。
“一起吃个早饭?”老银匠也笑着开口,小镇上的人都很热情,南来北往的如果只是想喝口水吃口饭或者住一夜,居民大多都会热情地招待着。
“好,那就麻烦老师傅了。”年轻的旅人说,他将画纸取下来,弯腰双手递给安然,“这算是给你的一份小礼物,有机会的话,走之前还想请你当一次我的模特,我还带了油画的工具。”
“我吗?”安然有些惊讶,“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像这里的人?”
“不,是因为美,我觉得你专心打银皮的样子实在是太符合美的定义了。”旅人由衷地说,“美这种东西,是没有国界的。”
安然不太懂他说的美,不过反正她也是要干活的,旁边有没有一个人在画画根本无关紧要,于是她答应了这个要求。银匠铺子里的今日早餐是白粥和包子,旅人吃的很香,看起来是走了很远的路,已经很累了。
“你从哪里来?”安然平时和旅人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所以这个安静的孩子会比平时多说两句话。
“我从昆明过来的。”旅人微笑,“再往前一点的话,我在柏林,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德国的首都?”
“是的,就是那里,我在那儿有个还不错的小房子,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去那里住一段时间。”旅人耐心地说,“德国的食物可比英国的好多了,许多高速公路的限速还特别高,是个适合开车兜风的好地方。”
说到这里旅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从自己的背包翻找了一下,最后取出了一串银色的手链,哪怕这里是银匠铺安然都没见过这么奢华的东西,那并不是银子而是白金镶嵌着各色的宝石,看上去像是白色的云上陈列着彩虹。
“这个送你。”旅人大方地说。
安然连连摆手,本来乐呵呵看着年轻人交流的老银匠也坐不住了,同样在帮忙拒绝,这东西太贵重了,作为几十年的老首饰匠人,老银匠更明白这东西的价值。
“你让我看到了很美的场景和很美的意象,这只是一份薄利而已。”旅人却说,“白金是真的,不过上面的宝石并不是特别值钱的那种,这是某个朋友为了一件小事送我的,我出来旅行带着它,只是想给它找一个带着会很好看的主人。毕竟你看我带着它并不合适对吧?”
安然依然觉得自己不能收,只是旅人却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臂,帮她把这条手链带在左手上,精致的手链和女孩素白如雪的肌肤映衬着相得益彰。
“真美。”旅人感慨,“之后我作画的时候,也能请你一直带着它吗?”
老银匠此时倒是说话了:“如果你确定要送给她的话,至少走的时候挑些喜欢的银饰带走吧。”
“好啊,求之不得。”旅人点头,“有她亲自做的东西吗?”
老银匠起身,他从柜台里抽出了两个镯子和几个铃铛,都很圆润漂亮,显然安然的水准是不断在上升的,旅人反而是先盯着老银匠手腕上扁扁的豌豆一样的小铃铛看了一会儿,才略带遗憾的选中了一颗更圆润的小铃铛。
“就要这个好了。”旅人说。
吃完饭旅人略作休息,安然则是洗完碗之后重新带上手链,开始敲打银皮,旅人拿出画板调好颜料开始作画。一晃就是一上午的时间过去,旅人小心翼翼地落下最后一笔,画布上恬静的淡金色头发的女孩捏着小锤,和真实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
“你的画功很好。”老银匠捏着一杆还未点燃的烟枪,不禁感叹着。
“我是个很喜欢美的人。”旅人微笑以对。
“一般像你这样的人,家里条件都很好。”银匠说。
“是的,因为我不需要担心最普通的柴米油盐,所以才能发现隐藏着的美。”旅人并不否认。
安然此时放下锤子也来看了看那幅画,她也惊叹于旅人的画工,几乎快和真实的场景一样了。
“你叫什么名字?”老银匠问旅人。
“我姓有熊,有熊太一。”旅人温和地说。
“有熊?倒是没咋听说过,我知道行脚商里有姓熊的,有熊倒是很少见的姓氏。”
“是的,我的姓氏比较少见。”旅人边说边去收拾画笔等物品,他借用了老银匠家的水槽涮洗着画笔和画盘。
旅人又在老银匠家吃了个午饭,下午就重新把画卷好,背着行囊准备出发。临走时他先是单独去找趴在书桌上设计图案的老银匠道了别,然后才去找继续练习打银的安然。
“你要走了?”安然暂时停下手里的工作。
“是的,我要走了。”旅人的笑容和阳光一样暖,“走之前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很喜欢。”安然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就好。”旅人的笑容更加释然。
“我能也问你一个问题吗?”安然有些紧张地说。
“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为了我才来的这里?”安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问题问出了口。
旅人转过身来,“为什么会这么想?”
“以往来的背包客,他们的鞋子都很脏。”安然低声说,“你的靴子很漂亮,也很干净。”
旅人低头看了一眼,“只是我进来之前把它们清理了一下。”
“是这样吗?”安然眨了眨眼睛。
“不过你的猜想对了一半,我确实想来看看小雷娜塔过的怎么样。”旅人大方地说,“在来之前,我都不确定你是否在这里。”
安然的目光警惕了几分,“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想找一个人,我有很多很多的办法,不过你放心,我对像你这么弱小的女孩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来见一面,确认一下有你,或者说有你们的存在而已。”旅人摸了摸安然的头,“既然选择了脱离那个世界,就在这里好好活下去吧,你没有更多的被利用的价值,就不会有人继续盯上你。”
“你究竟是谁?”
“我说过了,我叫有熊太一,至于职业的话,是个旅行者、画家、雕塑家兼医生。”旅人微笑如常,“现在,旅行者要走了。”
———
刚出炉的面包带着灼热的蒸汽,苏莎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把烤盘从烤炉里端出来,浓烈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小店。
她把面包放进橱窗里,另一边的大叔正忙着制作奶油糕点,这大叔就是面包店的主人,也是卡塞尔学院的人,苏莎跟在他的手下当学徒。
另一边的收银台,一名服务生忙碌着把面包和蛋糕装进纸袋里交给排队的客人,今天小店的生意特别好,因为今天是狂欢节开始的时候,游行的队伍从大街上走过,除了啤酒烧烤,甜点也颇受游客们的欢迎。
巴西狂欢节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狂欢节,有“地球上最伟大的表演”之称,往往开始于每年二月的中旬或下旬,活动一连会举行三天。尤其是里约热内卢的狂欢节,被誉为世界上最著名、最令人神往的盛会,每年这个时候,当地人和游客就会挤满里约的大街小巷,尽情地释放自己的热情。
在狂欢节的游行队伍里,不分贫穷和富有,不分尊贵或卑贱,从白天跳到黑夜,快乐可以传染,不满得以宣泄。狂欢节期间,数不清的罗曼史在发生,每个人都有权期待浪漫,期待激情,也有权发泄不满,表达抗议。
苏莎也很想去参与狂欢节,只是她暂时离不开店里,老板说每年这个时候店铺都显得特别忙碌,一点空闲都找不出来,不过店铺这时一般晚上七点的时候就会售罄打烊,大家还可以出去参加活动,那时候正是狂欢的高潮。
参加完狂欢节苏莎还想着写一封信,跟着店长大叔她也在学英语,不过还是葡萄牙语比较熟悉,反正恺撒也看得懂。
苏莎只是想感谢他,拯救了她的人生,同时给了她一个更好的重新开始的机会。
如果恺撒下次来到里约,苏莎说不定已经能自己做美味的糕点给他品尝了,她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对那个男人展示他的拯救是有所意义的。
店铺打烊的时候,苏莎跟大叔说了一声就飞跑了出去,正好游行的车队就在隔壁略过,高大的花车附近是热情的桑巴舞娘的团队,她们想要竞争狂欢公主的桂冠,舞者们为此练习了整整一年,所有技艺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活力如火山般迸发。
花车顶上站着许多身材肥硕的胖子,他们是来竞夺狂欢王的,那些山一样地肥肉如水波般颤动,论技艺丝毫不亚于那些闪闪发亮的舞娘。狂欢王不仅要求桑巴跳得好,体重也必须冠绝人群,他们同样是狂欢节最大的看点之一。
在彷佛响彻全世界的音乐里,花车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缓慢前行,烟火伴随着游行的队伍点亮了大半个里约。
苏莎想着自己要不要也去学学桑巴,那些舞娘们看上去可真美,像是热情的火烈鸟。
恺撒说不定会喜欢这样的气氛,他是如太阳那样热烈的人,如果是他在这里的话,说不定会比整个节日的游行队伍还要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