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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银的注入停止了,抽水机已前所未有的速度排空着巨大的水密舱。
文森特等人已经被看管了起来,但最后来结束这件事的只有瑞吉蕾芙,只有她才是最合适做这件事的人。
瑞吉蕾芙戴上防毒面具,换上过膝的胶靴,淌着未干的积水来到长宽高各两米的铁质立方体附近,周围的地面和墙壁上全是青黑色的血管。
立方体被漆成了血红色,某一面上印着惨白的骷髅,这是当年这一支纳粹部队的标识。
在海水中泡了这么多年,这个巨大的铁箱依然没有几分锈蚀的痕迹,但是水泥却从铁箱的缝隙里蔓延出来。
“你来了,我亲爱的孩子。”铁箱中传来苍老的声音,像是尘封了几十年的管风琴重新被人奏响。
“我来了,亲爱的祖母。”瑞吉蕾芙说,“那些人都被关在了船舱里,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们不会登上救生艇。”
“他是个很守信用的孩子,或许他留有预防我反悔的后手,可我太累了,所以就那样去做吧。”星之玛利亚说,“我记得那里的气息,我会带着这艘船沉入那片国度。”
瑞吉蕾芙拿着钥匙一个个插入铁箱四角的锁孔里,“您欣赏讲信用的人吗?”
“是的,我的孩子。”玛利亚说,“文森特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可惜那时我没有看透他的面目,从那以后,我非常讨厌欺骗。”
“我想是的。”瑞吉蕾芙回应,“但您看上去还是和当年一样诚实。”
“就像我说的,我累了。”玛丽亚说,“我当年能找到神国是因为我的单纯,那么我希望,在我死前燃起的火焰中,还有最后的一点儿当年的影子。”
瑞吉蕾芙打开了铁箱,排气孔中喷出浓密的蒸汽,铁箱依然和水泥黏在一起。瑞吉蕾芙后退几步,随后黑暗里升起了蜘蛛一样的爪,它们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铁箱和其中的水泥,露出里面完全由肋骨组成的笼子,那些修长的骨骼均匀地排列成类似花苞的形状,花苞里是一颗苍老的头颅,被白发和黏液所包裹着。
这就是星之玛丽亚,当年的帝国圣女,如今却彷佛恐怖片里走出来的怪物。
瑞吉蕾芙捧起海水,帮祖母洗去头上的黏液,于是玛丽亚睁开了眼睛,她深深地呼吸着,品味着这久违的感觉,在这之前,她不得不利用那些血管一样的组织来呼吸氧气。
文森特把她放进铁箱灌入水泥的时候并未想要她活着但玛丽亚强大的基因让她找到了自救的方法,她只是无法脱离这个铁箱,她的力量也还薄弱,直到舒熠然到了这里,跟她达成了交易,仅仅一个小时后,水密舱里的水银浓度就开始了下降。
瑞吉蕾芙割开自己的手腕,将鲜血喂给苍白的祖母,玛丽亚的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那颗头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着青春,肌肤重新变得饱满润泽,新生的金发取代了白发。
玛丽亚并未吮吸太多,她主动挪开了头颅,肋骨的花苞缓缓地张开,头颅慢慢探出来,像是修长的花蕊。玛丽亚像是坐了起来,她仰望着黑漆漆的舱顶,目光悠长,如果忽略她那诡异的身体,只会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仰望星空双瞳剪水的帝国圣女。
“好久不见。”瑞吉蕾芙轻声说。
“是啊,好久不见我的孩子。”玛丽亚的声音也在恢复年轻,她的口吻很温柔,像是春日里轻声地和蝴蝶打招呼,“你长大了,这真好。”
瑞吉蕾芙点点头,随后说:“来找您前,他让我给您带了礼物。”
“是什么?”
瑞吉蕾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边缘烫金的黑色盒子,上面印着党卫军的徽章,她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形式特殊的香烟。
“这是文森特的收藏品,好彩牌子的烟,1916纪念版,不过生产时间可能只是在几年前。”瑞吉蕾芙将其中一支点燃递上来,“您或许会喜欢。”
玛丽亚看着烟和特制的烟盒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她叼住那支点燃后的香烟,先是轻吸轻吐,然后才是深深的一口,白色的烟雾升腾,味道很接近一百年前,但终究不是了。
想想那些灯光还打在身上的时光,年轻时的玛丽亚踩着高跟鞋从大红的地毯上走进室内,只有掌声和欣赏的惊叹,中分头发面容刚毅的帝国军人站在圆桌的旁边,带着温和的笑意向她举杯,杯中荡漾着暗红色的葡萄酒。
当时是怎么看上他的呢?
大概是他帅气又温柔,而且前程远大,既能指挥作战,麾下的士兵都心甘情愿地听从他的调遣,还总是在回来的时候,很绅士地带上饰品或是玫瑰作为送给女士的礼物。
后来又是什么让这一切都不同了呢?
大概只是时光罢了,时光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它把曾经意气风发的军士,变成了如今贪婪、恶心又胆小的佝偻老人,对于神国之门的见闻让他的野心膨胀,可他终究没有配得上神国的灵魂。
玛丽亚只是默默地抽烟,她还有一点时间去回忆,然后把这些回忆全部当作柴薪,熊熊燃烧。
瑞吉蕾芙手上的盒子玛丽亚是认得的,当年这是她和文森特初时的时候,送给文森特的礼物,文森特竟然也留到了现在,而且看上去保养的还不错。
那个时候帝国圣女也只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她在一个漫天繁星的夜里收到了这位年轻军官的情书,文笔浪漫,有种莎士比亚的美感,随信而来的还有金质的徽章,玛丽亚兴奋的不能自已,她在第二天花了好几个小时精挑细选了这么一个盒子当作回礼,两人的故事由此展开。
后来两人顺理成章的结婚了,前途无量的陆军军官带走了璀璨的明珠,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幸福,直到北极圈内的赤潮喷涌,那道不详的门对世人展露了冰山一角。
玛丽亚微笑起来,她深深地吐出一口烟雾,笑容中泪水滑落,那些血管结构和蜘蛛爪一样的肢体愤怒地舞动着,周围的机械锁和铁链在斩击中分崩离析。
她等待这一天很久了,在这里的每一分钟每一秒,玛丽亚都只觉得痛苦,从地狱里返回的灵魂,注定已经是复仇的恶鬼。
“祖母大人,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瑞吉蕾芙问。
玛丽亚看向瑞吉蕾芙,看着这张和自己年轻时何其相似的脸,她想起结婚的那天,自己送给了文森特一个本子,里面是自己的日记,其中至少有一半是记录着热恋的时光,约会、拥抱乃至于亲吻和更亲密的举动,他们那时如胶似漆,相信着白头偕老的故事。
本子的最后一页是一句话,爱情是最大的幸福,是上帝的恩赐。
“去过美好的生活,我亲爱的孩子,不要爱人,也不要奢求被爱。”玛丽亚用歌吟般的声音说,“自由比爱情更可贵。”
“好的,祖母。”瑞吉蕾芙轻声说,“那么,永别了。”
瑞吉蕾芙靠近过去,玛丽亚正好抽完了烟,她吐掉烟嘴,也把头靠过来,两张相似的脸轻轻靠在一起,连皮肤的娇嫩程度都是相似的。
在玛丽亚以人类身份生活的最后几年,她接触过自己的克隆体们,也包括瑞吉蕾芙,两人的关系好的就像是真正的祖孙,玛丽亚总是拉着瑞吉蕾芙的小手给她讲外面的世界,那些绿色的森林、黄色的沙漠和黄色的麦田组成了瑞吉蕾芙对于世界的印象,那些过去的故事和只有在书上才能见到的动物让瑞吉蕾芙充满了好奇。
跟许多灵媒一样,玛丽亚养了一只猫头鹰,于是她教会了瑞吉蕾芙如何听懂猫头鹰讲话,这是祖孙两人之间的秘密。
某一天玛丽亚突然消失了,文森特说她太老了死掉了,她养的猫头鹰也飞走了,可之后的一天深夜里,船舱里响起了猫头鹰的叫声。
玛丽亚说她想要死亡,瑞吉蕾芙把脸贴在墙壁上,轻声回应,彷佛许下了不会违背的承诺。
“好的,祖母。”
玛丽亚正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力,核动力舱早已咆哮着指挥着这艘船冲向既定的海域,蜘蛛爪则在船上破开墙壁。
楚子航等人做着“决绝的抵抗”,但是他们很快就会“被迫”做出弃船逃生的举动,两边都很守信用,玛丽亚曾经遭受过巨大的背叛,但好在生命的末期,她的两份付出都得到了同样重量的承诺,瑞吉蕾芙和舒熠然,在玛丽亚看来都是孩子,可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孩子才会遵守诺言。
瑞吉蕾芙最后亲吻了一下自己的祖母,她缓缓地后退,直到再也看不见玛丽亚为止。随后她像是涉水的小鹿一样跑起来,她由衷地为自己最爱的人得偿所愿而感到高兴。
说起来那个舒熠然真是个奇特的人,他甚至会跳下海里从巨蛇的肚子中拯救素不相识的乘客,但却在决定高层船舱的人的生死表现得那么淡然,一句话就把他们全部留给了玛丽亚,原本瑞吉蕾芙还以为他那样的人一定会恪守底线,只会把文森特及其手下丢给血契会进行公正的审判。
说起来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也在被抛弃的人之中,那位艾莉西亚小姐威慑了文森特之后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依次制服了房间里的4个A级。从小到大瑞吉蕾芙都在被这两个“姐姐”欺负,但这到了这种时候,她依然会觉得有些迷茫。
“告别完了?”舒熠然坐在轮椅上,等在最底下的舱门入口,楚子航负责推着他,因为舒熠然全身上下都有绷带和石膏的痕迹。
“你这是在cos木乃伊吗?其实我之后可以自己去埃及看看的。”瑞吉蕾芙开了个玩笑。
“好的。”舒熠然读懂了她的意思,他虚弱地咳嗽两声,“我们去救生艇吧,已经准备好了。”
“救援船呢?”
“在路上了,到时候你跟着我走,不要跟普通乘客一起下去。”舒熠然说,“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会办到。”
瑞吉蕾芙瞥了一眼楚子航,楚子航则是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很快,十多艘救生艇满载着船上的大部分人——除了文森特的团队和几个他们埋在乘客里的暗子——离开了YAMAL号,而这艘传奇的破冰船则是朝着对应的位置冲去。救生艇当然没有破冰的效果,所以活动的范围很有限,但学校的救援已经在路上了,信号是不久前才恢复的,而因为楚子航和艾莉西亚的失联,救援队本就整装待发。
那艘破冰船的外壳如今已经布满了青色的血管组织,它冒着浓烟撞碎了坚冰,直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轻柔的叹息声在最大的船舱内回荡,这里束缚着文森特及其手下,包括被打断了腿的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他们全都面露惊恐。
“玛丽亚,玛丽亚!”文森特声嘶力竭,“不需要这样,你既然活了下来,我们总能找到通往神国的门,你将在那里重生!我们会回到过去的!”
“不,文森特,过去已经结束了。”玛丽亚的声音一如当年,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当年彼此相爱的人,双方都已经死掉了。”
蜘蛛爪从地板上腾起,尖端却是穿过了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的太阳穴,玛丽亚对自己的复制体还留有最后的仁慈,给予她们快速而温柔的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没有痛苦。
文森特依然发疯般地组织着语言,当年他就是凭借着文采和口才骗来的玛丽亚,如今他想要故技重施,但他已经太老了,一言一行不复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军官,只是拙劣的干巴巴的话语,没有丝毫力量可言。
“文森特,”玛丽亚说,怨毒的情绪终于不受控制地满溢出来,“现在的你真令人恶心。”
YAMAL号撞碎了冰川,玛丽亚是去过神国的人,几台常规发动机爆炸了,YAMAL号沉入海中,沉入那座岛屿的倒影里,普通人一年才能找到一次的地方,对于玛丽亚来说却并不难定位,这当然也有这一次岛上的人迟迟没有离开的缘故,阿瓦隆始终是对外开放的。
岛屿的深处,一对金色的眸子看向了海边,无穷无尽的光笼罩了天地,但核动力舱最后的哀鸣也在此时响彻。
一道神明一般的身影站立在无数的锁链之上,凝望着这无可逆转的一幕,玛丽亚在进入尼伯龙根前就完成了最后一步。
“……算你狠。”
巨大的爆炸充斥了整个空间,光与热将海面和土地全部掀开,一位女士的复仇火焰燃烧了整个尼伯龙根,此刻大音希声,一百年的美和恨都在火焰中消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