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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豫王遇刺?”张皇后猛地站起来。
她毫不犹豫,指着外面:“快,把太子妃给本宫请过来!”
不一会儿,太子妃李氏过来了,张皇后让人把守门外,对李氏说:“本宫不是说过,不要在秋狩动手么?”
李氏:“臣妾,臣妾不知道啊。”
张皇后指着她:“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撺掇太子把豫王当软柿子就算了,以前秋狩做过的事,如今再来一遍,是当群臣不长眼?”
李氏知道怕了,连忙和盘托出:“母后,这回臣妾本也不知情,是太子殿下让人动手了,才告知臣妾的。”
“殿下说,若那豫王能死,就是暴露了也无妨,可谁晓得那豫王福大,竟是没死,这下,这下可是凹了大祸了,如何是好?“
张皇后闭目,心中悲痛愤怒。
知子莫若至亲,十几年前,青年时候的太子,籍籍无名,不见经传,若一辈子如此,不至于犯大错。
可后来,他一步登天,轻易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心飘了,就再不可能拱手让出一切,以至于明火执仗,横行无忌。
缓了一会儿,张皇后说:“去让那孽子过来,和本宫一同见陛下!”
很快,豫王遇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群臣不管文武,皆是又惊又怒:“时隔五年,豫王殿下竟又在秋狩遇刺,先帝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先帝将江山托付于陛下,陛下善待豫王,大盛乃是人人皆知,如今竟有人行如此忤逆之事,实在藐视先帝和陛下!”
“先帝仁善,豫王却屡遭毒手,真真是…………”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然先帝朝才人辈出,治世清明,万宣帝在继位前,只是地方小小藩王,没有自己的班底,要治理偌大的大盛,必须仰赖先帝臣子。
十几年了,朝中源源不断注入新血,当年追随先帝的臣子,有的告老还乡,有的被贬谪,有的下大牢。
但也有的官至内阁,有的把守京畿重地,有的任一方大员。
朝臣对皇权毫无二心,倾力辅佐万宣帝,盖因万宣帝是先帝祭天地,告过祖先的正统之一。
可当今太子无承嗣子,还政先帝已是大势,总不能再去乡间遴选个小小藩王,先不说对不对得起圣祖,就是京中的权力格局,又要被打散。
在京中耕耘多年的世家群臣,又怎么肯在已有先帝血脉的情况下,再去从头培养一个毫无根基的乡巴佬呢?
于是,豫王遇刺,几乎等同于皇储遇刺。
众人惊怒交加,心里却也有了猜测,如今最不愿还政先帝的,只有太子。
太子在六部中虽占其三,却不是最要紧的几个权力机关,加之今年起,万宣帝培养豫王,触动太子利益,太子不甘,也是寻常。
这次秋狩,只要稍加盘查就知道,太子插手了禁卫军的轮值守备,他竟连做手脚,都没擦干净痕迹。
说个大逆不道的,比起暴君,群臣更怕昏君,如今太子之作为,既残暴,也昏庸。
臣子们不由纳闷,素有敦厚仁慈名声的万宣帝,怎么膝下就只有一个暴昏双全的太子殿下呢?
再看豫王,少年风姿卓绝,颇有帝王气度,毫不贪权,入户部只要了一个六品主事,饶是如此,万宣帝交代的事,也都办得十分漂亮。
还是先帝的血脉好啊。
只是太子仍是太子,朝臣不会到处嚷嚷揣测,却已动摇了其心中地位。
天色已黑,秋风萧瑟,簌簌往人衣襟里钻,皇家猎场充满肃杀之气,臣子们冷得笼紧袖子,挤在皇家几个营帐前,等待消息。
薛瀚和薛铸也在其中,他们面色焦灼,不管是身为臣子本分,还是婚约相关的缘故。
还没等到万宣帝的圣意,人群突然让出一条路,冷风之中,张皇后与太子殿下褪下华裳,只着一袭布衣,面容憔悴,被冻得瑟瑟发抖。
皇后和太子竟然如此装扮,似乎回到他们当年在地方勤谨节约的模样。
群臣哑然,母子二人在朝臣的目光里,步入了营帐。
张皇后携太子殿下一入营帐,双双跪下,太子殿下饱含真情,慷慨激昂道:“父皇,儿臣知错!”
“儿臣不该妄自插手禁卫守备,却不想让奸佞有了可乘之机,致皇叔于危难之中,实为大错特错!儿臣甘愿受罚,只望皇叔身体安康!”
臣子们听到营帐里传出的声音,面面相觑,心中也明白,张皇后是个聪明人,这一计,定是她出的。
薛瀚缓缓吸了口气。
他想,太子如今肆无忌惮,目无王法,是不是也有一定缘故,是张皇后屡屡为他做的事收尾呢?
薛瀚一怔,再看薛铸,突的明白了为何自己母亲,京中人人敬重的老太君,要突然吃斋念佛,避世不问。
原来如此,若总求老太君给小一辈兜底,小辈要么眼睛长到头顶,没了自知之明,要么失去判断力,毫无主见。
太子属于前者,薛铸则属于后者,可惜薛铸已经这样了。
薛瀚还在想的时候,兴华殿的周公公从另一边走来:“薛大人!”
薛瀚:“公公这是?”
周公公:“薛二郎护驾有功,只是受了点伤,大人快随奴婢前往吧!”
薛瀚震惊:“什么?”
其他人也诧异,要么是不在一个圈子,从没听说过薛二郎的名声的,要么是知道薛二郎斗鸡走狗,一事无成的。
他们却第一次听说,他还能护驾有功。
比起护驾,薛瀚更在意薛镐伤情,再顾不得皇家的事,他和铸着急忙慌地赶去御医的营帐。
还好,薛镐全须全尾,就是手上有刀上,御医给他敷药,他龇牙咧嘴的。
薛铸冲上前:“你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嘶,流血了!”
薛镐:“没事,不严重,就是破了点皮......”
薛铸松口气,又问:“听说你护驾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薛镐挠挠脑袋:“这个嘛......”
要说自己护驾了,那确实也是,当时场上对方是十几个人,而他和张大壮,以及豫王那边合起来,才六人。
就是豫王唯一受的伤,和刺客的关系,好像不是那么大。
当时一场恶战后,见王爷没有受伤,薛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王爷神色冷淡,他拿起一柄雪亮的剑,在手心一刺。
剑变红了。
薛镐看傻了,豫王动手前,半点看不出犹豫,滴滴答答的血珠,也如落雨般,洒在周围树上,他却不为所动。
那股狠劲,令人心惊,不敢再直视他。
薛镐脑子不灵光,但不用人提醒也知道,这种事不能乱说,张大壮也看到了,但刚刚他和张大壮在私底下,甚至没有讨论过一句。
所以,对着兄长与父亲好奇担忧的目光,薛镐略去这一点,说:“就是我和张大壮在找平安的兔子,眼看要天黑了,实在找不着,就想在林子里抓一只白兔………………”
...
平安的白兔消失好久了。
她呆坐着,对着展开的信件,提笔几次,都没能落下。
薛静安第一次感觉到,平安有心事了,她不哭不闹,依然娇憨乖巧,可是,和平时的她就是不太一样,像被秋霜打了,有些焉,看得人心口发堵。
薛静安说:“我找宫女问,都说没看到,真是奇了怪了,谁会去碰这个笼子?兔子到底去哪了呢?”
薛常安语气不好,说:“会去碰这个笼子的人,多得是。”
玉慧郡主、何宝月,她们要想让宫女闭嘴,也不是没办法,尤其是玉慧。
薛静安和薛常安都怀疑是她。
没等她们再想到找兔子办法,豫王遇刺的消息,就传了回来,皇帝下令今年围猎就此结束,女眷们也得收拾东西,第二天清早,就回盛京内。
“居然会有刺客,王爷还受伤了,禁卫军是吃干饭的吗?”
“好可怕,我想现在就回去了......”
饶是宫中嬷嬷说了不少宽慰的话,保证绝无刺客会来禁苑,禁苑中,姑娘们还是人心惶惶,今夜恐难眠。
平安听到了,王爷受伤了。
她拿出荷花纹小挎包,把里面的糖倒出来,塞了那条白地的手帕。
薛静安去问嬷嬷消息了,薛常安见平安这个动作,问:“这时候,你要去见他?”
平安点点头。
才出了刺客的事,薛常安警惕起来:“天黑了,不要乱跑。”
平安看天色,是已经黑了,不过因为事故,各处都烧着火把,照得和白天一样亮堂,不用担心看不见,再加上有宫女,安全的。
为了让薛常安放心,她说:“外面亮。”
“我会回来的,你不用来。”
薛常安脸色突的涨红,什么意思,难道她早上跟过去的时候,平安居然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她明明躲得很好!
但平安要是不说,从她脸上,还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薛常安有点狼狈,她躲开平安的视线,道:“......要去就去,快点去。”
谁要拦着她。
皇家营帐内,燃烧着的烛芯发出哔啵一声,火光明灭。
外面,披坚执锐的侍卫疾步走着,各处巡逻,步伐声如鼓点,很有紧迫感。
裴诠站在案几前,他黝黑的影子被拉长,落在帐上。
刘公公眼角余光看着那道影子,他知道,这个夜晚过后,皇家猎场,盛京,乃至朝廷,都会乱起来。
突的,外头传来侍卫的喝声:“什么人?”
刘公公心道是哪个不怕死的,现在还敢来,他赶紧从营帐出去,却看带路的宫女身后,薛家二姑娘探出脑袋。
刘公公刚到嘴边的“滚”字,咽了回去,这么多次了,他清晰的意识到,要是说出了这个字,他才是那个不怕死的。
刘公公连忙笑了下,对平安说:“二姑娘,请。”
平安走入裴诠的营帐。
帐内隐约一股药香,布置很简单,桌椅和床榻只用一张四开屏风隔着,却有一面书架,上面搁着不少文书案牍。
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平安轻声:“王爷,王爷?”
裴诠抬起眼眸,许是流了血,他面色微沉,比往常苍白,眉眼之间更浓,就像漆黑的夜色。
他盯住她,问:“怎么来了。”
平安走到案几前,她仔细看看他的脸,还好,没有受伤,又从他的脸上,一寸寸从脖子、肩膀、胸膛,看下去。
能这么打量人,还不让人生出被冒犯的感觉,也只有她了。
裴诠抬起手:“这里。”
伤口已经上了金疮药,好好包扎着,还是隐约能见红粉色的痕迹。
里面流血了。
平安微微睁大眼睛,她捧着装诠的手,挪到自己面前,隔着那一层纱布,她看不见里面伤成什么样。
可是很疼,她想,一定很疼。
毫无预兆的,一粒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倏地滑落到下颌,在烛火下,像是晶莹的琉璃,折射着浅浅的光滑。
滴落在了裴诠指尖,滚烫的。
裴诠心下一怔。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周身的戾气,忽的散开了,声音低沉而缓和:“别哭。”
平安抬眸,歪了歪脑袋,被水洗过的眼眸,更加干净纯澈,而被他一提醒,她才发现,她原来掉眼泪了。
她都长大了,还掉眼泪。
她微微低下头,眼眶浅浅泛红,颊边也是。
少女的羞赧,像是一株纯白的夜昙,慢悠悠绽开花瓣,露出一缕清幽的香气。
裴诠眯了下眼,平安却放下他的手。
她看过了伤口,想起今天的另一个目的,便从挎包里,拿出一方月白色的巾帕。
怕裴诠不记得了,她说:“这是王爷的。”
裴诠从喉咙“嗯”了一声,他用没受伤的手,从她手里拿过巾帕,擦向她下颌还没干涸的泪痕。
平安躲开了,裴诠眼底一黯:“躲什么。”
她看着他,小小地咕哝了一声:“王爷不会。”
平安知道,王爷是个连擦墨水都做不好的人,把她脸上擦得都是墨渍,现在他又受伤了,肯定更擦不好了。
笨笨的,但没关系,她会擦,她可以自己擦。
*“......“
他朝她倾身,手指轻捏住她下颌,固定住她的脸,道:“今天不欺负你。”
巾帕落下时,平安不由起长睫。
柔软的巾帕,顺着她的眼下,一点点擦到她下颌。
王爷身上有一种药香,和山风拂过林梢般的味道,糅合在一起。
好香,好闻的。
突的,裴诠手上动作停住,他看着她没动。
平安缓缓睁开眼睛,眼里竟然有些朦胧的困意,她疑惑:“王爷?”
裴诠:“你知道我的名字么?”
他一直听她喊他王爷,包括那封家书,也是写的“王爷”,只是当时家书旁边多了个“太子”,就不奇怪。
平安认真想了一会儿,问:“豫?”
果然,没有人会告诉她他的名字,裴诠心情却倏地明朗,因为,他可以自己告诉她。
他道:“伸手。”
他这次伤在右手,便以右手托着平安伸出来的手,左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平安手心紧绷,眼睫颤抖了好几下,一对小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开,好像很痒。
裴诠有些后悔,刚刚说的今天不欺负她了。
只写了一遍,他便收回手,问:“记住了么?”
平安懵懂地看着他,片刻后,她反过来,手指轻轻扶起他的左手,把他左手摊开。
她学着他的样子,柔软的指尖,一笔一划,在他左手写下了他的名字,写一个字,念一个字:“裴、诠。”
裴诠:“嗯。”
自己居然真的记住了,平安有些开心,她微微弯起眼睛,又用指尖在他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写得慢,好像合拢起手指,就能把她一根手指,一整只手儿,包在自己手里,捉着在她笋尖似的指上,咬上一口。
裴诠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你。”
平安“唔”了声:“是我。”
她拨弄他的手指,将他五指合拢成拳,朝他的拳头吹了一口气,软声念到:“平平安安,不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