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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旗半晌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你小子别是在我这吹牛呢吧?驯象所已经七年没有分到转在册的员额了。”
孙越插话:“小旗,我师父手里拿得是少掌柜批的条子。”
高小旗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少掌柜?!”
林十三笑道:“小旗,您之前不还跟我说,卫里今年有十几个转在册的员额,让我好好干嘛?”
他这是在暗戳戳的讥讽高小旗画饼。
高小旗这老家伙脸皮比德胜门的城墙还厚:“啊!对对对!我没少在总旗面前说你的好话。我想.......”
林十三问:“您老人家想什么?”
高小旗一张老脸笑成了橘子皮:“我想一定是总旗又在百户面前说了你的好话;百户在副千户面前说了你的好话;副千户在千户面前说了你的好话;千户在少掌柜面前......”
“说到底,是我的好话一层层传到了上面。才有了你这桩大升迁。”
林十三强忍住笑,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日子:“对对对。属下能够转为在册,全靠着您老的提携。”
高小旗一拍手:“得嘞!你快去备档。等着请客吧,一顿醉仙楼的上等酒席你是逃不掉的。”
说完高小旗走出值房,边走边摇着脑袋,喃喃道:“没想到,真没想到。”
孙越看着高小旗远去的背影,攒了口吐沫:“啊呵呸!这老财迷。平日里活儿你干,银子的大头让他扒走,这还不够。还要讹你一顿酒席。”
林十三却道:“酒席是一定要请的。胖徒弟,你记住我一句话。”
孙越问:“什么话?师父赐教。”
林十三意味深长的说:“公门之中好修行。”
半个时辰后,后军都督府。
洪武爷开国时设五军都督府,分掌天下兵马。
到了本朝,五军都督府早就被御马监和兵部架空,成了摆设衙门。
五军十都督、十同知、十佥事成了赏衔,没有实权。
连寸功未立的外戚有时都能得到都督府头衔。譬如弘治朝国丈张峦就曾被授中军都督同知。
而今都督府的实际职权,似乎只剩下了管理将士们的军籍备档。
锦衣卫虽是亲军二十六卫之首,名义上依旧隶属于后军都督府。所以林十三得来这儿。
陆炳的母亲是嘉靖帝的乳母,跟嘉靖帝一同长大。又在卫辉行宫大火中救过嘉靖帝的命。身份非凡。
故陆炳的正式头衔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而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掌锦衣卫事”。这是都督掌实权的特例。
后军都督府亦姓陆。
林十三进得后督府,给了引路小旗一两银子。
引路小旗带着他来到了后督府的经历司。
经历司掌管文牍档案。锦衣卫的校尉备档一定要经历官亲自执笔、用印。
引路小旗得了银子很是热心。他对林十三道:“我们后督府的张经历得病告假。陆都督把你们锦衣卫的沈炼沈经历暂调过来管备档。”
“沈经历他这人好喝酒,量又浅。”
“你记着,他若喝醉了,你定要仔细看他执笔的档纸。别把你名字写错了。”
“锦衣卫的堂贴转在册,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呢。档纸上的名字错了,银子就打了水漂。”
林十三道:“多谢老兄提醒。”
二人进得经历司大堂。只见堂上坐着一个身穿七品官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这人便是锦衣卫经历,沈炼。
沈炼放荡不羁。大白天竟在大堂上喝着酒。他官服并未穿好,半敞着怀,没带官帽。
他手里拿着酒杯,一饮而尽后断断续续的吟诵着李白的诗:“五......五花马,千金裘,嗝!呼儿唤出将美酒。嗝!与尔......同销万古......愁!愁!愁!”
这让林十三大惑不解:眼前的酒疯子就是堂堂锦衣卫经历官?
之前以林十三的地位,是无缘得见本卫经历的。
锦衣卫经历虽只是文官从七品,却掌管锦衣卫的一切密档。
在林十三的想象中,经历大人应该是一脸肃穆,稳坐公案。动动笔就让高官大吏或前途尽毁,或平步青云。
可眼前的沈炼沈经历,着实有些放浪形骸。
沈炼喝多了酒走肾,竟在大堂上撩起官服下摆,脱了官裤,找了个空酒壶掐着下面就地方便。
引路小旗有些发急:“哎呦!我的经历老爷,你怎么又尿在酒壶里?酒壶口恁窄,呲得满大堂都是尿,一股骚味儿。我给您找个夜壶......”
引路小旗已经喊晚了。沈炼一半儿尿在酒壶里,一半全呲在了大堂上。他提上裤子,趴在公案上就打起了呼噜。
林十三大惑不解。谁人不知陆都督是个严肃庄重之人?他怎会容忍沈炼这样的酒疯子在卫中担任经历,掌管多少袍泽用汗水、鲜血甚至脑袋换来的官员隐事密档?
引路小旗叹了声:“唉,兄弟,你在这儿等着吧。得他酒醒才能给你备档。”
林十三问:“沈经历何时会醒?”
引路小旗叹了声:“没准。有时睡两三个时辰。有时睡一整日。咱们这位沈经历就这德行。”
林十三道:“无妨,我慢慢等便是。”
转在册的天大好事,就算让林十三等上三天三夜他都乐意。横竖有少掌柜批的条子在,员额跑不了。
引路小旗上前,捏着鼻子拿起了盛着尿的酒壶。他走到林十三身边时说:“瞧瞧,天天这么个喝法,尿都起沫子了!”
林十三不好说上官的不是。只是微笑沉默。
引路小旗又道:“换作旁人这样,陆都督早就把他发配到边军吃沙子了。唯独沈经历这样,陆都督不仅不惩处他,还夸他......那个文词儿怎么说来着?”
引路小旗好一顿思索,终于想起了陆炳夸沈炼的文词儿:“啊,魏晋风骨。”
林十三家境不错,读过几年书。自然晓得什么是魏晋风骨。
他心中暗笑:喝光了酒壶里的酒,转头就往里尿。这的确是魏晋癫狂文人干的事儿。
他哪里知道,沈炼是因看不惯朝堂黑暗,自己又无能为力,这才整日灌醉自己,借酒消愁。
林十三站在经历司大堂中,从上晌一直等到了下晌申时。
沈炼终于醒来。他头疼欲裂,揉了揉太阳穴。
林十三拱手:“见过沈经历。”
沈炼闭着眼问:“什么时辰了?”
林十三答:“申时了。”
沈炼“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一刻后他才略微清醒了些:“你来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