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在采薇姑娘的脸上,仿佛她脸上犹有泪痕。世间多苦,似乎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纵使皇帝也慨莫能外,嘉庆皇帝不也是这样么?袁承天本是悲天悯人的心肠,见采薇姑娘戚戚神伤,不知道该当如何安慰于她。其实他又何尝快乐过,总是看万物悲伤,也是这一生都在困苦罹难中前行,没有后退可言! 她这一夜在海中挣扎似乎也困倦了,又沉沉睡去。火光一闪一灭间,照见她美丽的睫毛,仿佛初生婴儿一般的可爱。忽然睡梦中采薇梦呓道:“义父,你不要离采薇而去好不好?你若离去,世间留下采薇好孤单寂寞?纵有袁大哥卫护,别人不得侵犯,——可是他心有所属……清心格格……他是永远忘不了的。我又该寄身何处?……茫茫大地,何处为家?义父你莫走,天下兴亡还要你去管!你竟这样无情无义地舍我们而去,丢下我一个人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不知明天会如何?采薇一个人在世间好苦!”她在梦中犹自哭泣。袁承天见这情形,心也碎了! 不知不觉东方发白,忽然袁承天忽觉周身麻林,竟是动弹不得。睁开双眼,只见自己竟被绳索捆绑,不得动弹,张眼向一旁看去,只见采薇姑娘亦是受缚。她嘴里被塞了布,不得言语,只是眼睛转动,看着袁大哥,似乎求肯!这时一株柚子树后走出,只见几个身穿直裰,头却束发,让人见了觉得好生奇怪,有不伦不类的感觉。他们见袁承天醒转,便跳跃而来,口中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采薇姑娘一听,自然明白这是闽南代土着的方言,非是别人所能听懂,皆因仿佛夷国语言。为首那人面目看似斯斯文文,不见凶恶,来到袁承天面前戟指说着什么话!采薇姑娘听在耳中,自是明白,因为早年间她曾随义父到过那闽南诸岛,多少知道他们的土着方言。所以听了心中大惊,原来他所说的是诘问这袁承天可是清廷派来的走狗鹰犬?只是袁承天不懂闽南土着,一脸茫然,不知所云? 这土着头领随后对身后几人吚吚呀呀说话。采薇姑娘从他们谈话之中得知他们是明朝后裔,不敢降清的大汉孑民,只因先人流落南方,与深山之中土着女子成婚,所以后人便言语全然不是汉语,皆是当地口音。他们虽经百多年,然心念故国,不忘明室,所以不肯剃发易服,市廛自然不能去,只有躲避山野海岛,是以以直裰束发,表示不忘明室。他们说了好一会,一个粗壮大汉不耐烦,口中叫着要杀袁承天——只因他身着清国衣衫,所以被他们误以为是清国奸细,前来海岛刺探消息,因为先前便有几波清国细作前来海岛,皆被他们射杀。今次以为这两人便如先前那几干人所为,所以便要杀人。 采薇姑娘听闻他们商议要杀人,心中着实着急,可是苦于自己不能说话,一时无计可施。这时众人身后走出一位土着女子,伸手摸了摸袁承天的耳朵,格格笑着说话。后面几个大汉听了都不怀好意哈哈笑了起来。袁承天自然不明所以,怔怔然。采薇姑娘心中暗暗叫苦,原来那土着女子所言便是要杀了袁承天,你说这能不让采薇姑娘骇然失色。其实古已有之,屡见不鲜,远且不言;近的便如屈大均作《菜人哀》,更是让人读之伤心无地。可见乱世人命贱如狗,这也是历朝历代所难幸免!有时人说上天爱人,可是为何乱世都不如太平犬? 袁承天虽然不懂他们言语,但是从他们言语表情上依稀可猜出他们不怀好意。他心想如何脱困。怎耐身上缚有绳索,坚韧异常。他虽运力欲崩断绳索,奈何力有不逮,难以脱身。这时一名身穿短衣汉子手提一把尖刀,明晃晃砭人眼目,冷呵呵走近,提刀向他胸口插落。采薇姑娘闭上眼睛,心想袁大哥性命休矣。袁承天此时始知他们要行凶杀人,心想:难道我要命绝于此不成?他眼前仿佛又见死去的爹娘!长叹一声:爹娘,孩儿不肖,丢了先祖的英明,丢了先祖的脸!真无颜见于先祖! 忽然天空中一道霹雳从上而下,直直击打在一株大柚子树上。树木断折,正砸在那提刀的汉子头顶,立毙当场,就此殒命。苍穹之中,阴云之上,隐隐有龙在长舞。众人惊愕不已。也许天上有神,地上星主,皆有定数。余下众人只是怔了片刻,便又有一个壮汉将那死尸踢在一旁,不加理会,径自捡起尖刀又再向袁承天走去。忽然天上起风,风起突然,形同旋涡,将地上山石树木尽皆连根拔起,不见踪影。 待得袁承天睁开眼,风平浪静,只有他和采薇二人还在原地,毫发不伤,真是奇哉怪也?也许冥冥之中自有神助,否则何以只将那些土着的恶人收去,于他二人分毫不伤?袁承天身上绳索落在脚下,手脚得已活动,喃喃道:“可怜他们都送命而去?”采薇姑娘这时也得自由,笑道:“你还可怜那几个恶人?他们险些便要杀了你?你还可怜人家?真是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