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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川临走摔了个茶盏,满地的碎瓷。丫鬟们匆匆进屋收拾,一个个噤声屏气,头都不敢多抬。
只有红玉进了里间,小心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林瑜抱膝靠在床角,“无事,让她们都先回去,明早再来收拾。”
红玉原想分说两句,奴婢们做这些根本没什么要紧,将要开口又听见帐内闷闷的声音,“我要睡了。”
“是,婢子这就让她们出去。”
许是这回将顾青川气得不轻,到第二日,他都只在隔间,未曾露面。
林瑜一整个白日都没见到他,却也无法因此感到安心。
傍晚时分,红玉端了药过来,待林瑜喝完了,又道:“天要黑了,婢子去点几只烛。”
林瑜看着她在五斗柜的抽屉里取出新烛,
忽然开口,“只点这几支烛吗?”
屋子里安静了一日,乍然出现不同的声音,红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这位姑娘沉默得太过,即便醒了,也如没醒一般,整日都说不上两句话。自己有时没话找话,也只能得到点头摇头两种沉默的回应。
“我瞧姑娘有些乏了,这一支烛能燃两个时辰,应是够的。
红玉见她恹恹无神,迟疑了一下,“姑娘可是要再点几支?”
“要的,多点一些烛。”林瑜着力掐了自己一把,勉力撑起些精神,“我想多坐一会儿。”
有了昨夜顾青川突然出现,她现下即便再困,也没法安心上床。
不消一会儿,烛架上便多出几只烛,客间亮如白昼。林瑜稍稍宽心,寻出一本书,在楠木如意云纹案边打发到半夜,忽然听见咚的一声。
红玉脸磕到了桌上,瞬时站起,惊慌向两边张望,“姑娘,你说什么?”
“无人说话。”林瑜合上书册,又好笑又抱歉,“去睡罢,我也要歇息了。
灯烛一灭,四周都安静下来,林瑜顺利将这日躲了过去,到第二日,顾青川仍旧没出现。
傍晚时候,林瑜仍是让红玉多点几只烛。红玉依言点上了,瞧见林瑜靠在榻上看书,自己也拿出一面绣绷,坐在凳上穿针引线。
她服侍林瑜已有几日,知晓这位姑娘虽然不常说话,却是个极温和的性子,从来不爱差使底下丫鬟,故而放心坐在这儿绣自己的东西。
红玉绣完一面,对着花样子看了看,将自己吓一大跳,忙拿出剪子把那线给拆了。再要绣时,对着千疮百孔的绸布,怎么都下不去针。
“这个是要用锁绣?”林瑜这几日出不去,一直在客间,书早就翻腻,此刻见到针线也觉得有点儿意思。
她拿起桌上的花样子,“这种枝叶纹样,用锁绣更合适些。”
“是该用锁绣的,不过婢子许久不曾做过绣活,好多绣法都给忘了。”
红玉展开手中捏成一团的绸布给林瑜看,有点儿不好意思,“婢子也不知现在自己用的究竟是什么绣。”
“你绣的原也没错,只是又拆掉了。”林瑜看了两眼,拿过绣绷,“我重新起一个头如何?“
红玉难得见她有兴致,高兴点头:“再好不过了,婢子正愁这枕套绣不出来呢。”
起初红玉只是随口一说,以为林瑜是一时兴起要玩玩针线,没指望真能学到什么。
这样好看的姑娘,举止更比那些大家闺秀还要得体,想来平日也是养尊处优,这双手该拿的是琴棋书画,哪里稀罕碰这种玩意?
她看了不过一会儿,就睁大眼睛,凑近去观摩林瑜的针法,“婢子专门在苏杭买的绣品,上面针脚都比不过姑娘绣出来的精致。”
等林瑜绣完花样子上的一整株藤蔓,红玉接回绣绷,看过一遍后欣喜非常,真心话都溜出嘴边。
“婢子原以为像您这样的小姐,必定不爱动针线,万没想到姑娘竟有这样好的绣艺。”
林瑜怔然良久,转望向窗边,轻声道:“我不是什么小姐,最初学绣活,也是因为要拿它作谋生的手段,想多赚一些银钱。”
夜里风大,合窗只留了一条缝,人在屋中,看不全外面的景,却能隐隐看见浮于水面的一线月光。
她曾天真以为,即便到了这里,自己多努力一些,也可以捞起月光。
红玉暗恼今夜失言,正想着说些什么缓和,又听过道有脚步声走近。她连忙放下绣绷,到门口行礼。
此时能过来的,不会再有旁人,林瑜靠在榻上,望着那人一步步走进里间。
顾青川今夜一身雪青杭绸直裰,头戴网巾,原本深邃英朗的长相被收束成儒雅斯文的模样。
他拿起桌上的绣绷看了眼,“绣的不错,以前倒没见你动过手。”
说着便在林瑜身侧坐了下来,极其自然地开口,“这两日有南京的公务繁多,我抽不出身,你在屋中都做些什么?”
这话乍听起来像是解释一般,前日夜里的龃龉就这样被他揭过了。
林瑜不愿见他,可真见到了,也很愿意和他说话。
她微微一哂,“何必明知故问?房内房外那么多双眼睛都在为你效力,我连房门都出不去,又能做什么事?”
顾青川叫她哽住,语塞了半晌,“我原以为你是个知情识趣的丫头,不曾想还有一副伶牙俐齿。”
林瑜偏开脸:“这有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原也以为大人是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所作所为也令人大开眼界。”
顾青川不喜她这般阴阳怪气,面色微沉,“此前是你亲口答应要跟了,随爷一同去南京?难道都忘了不成?”
林瑜冷笑:“那时说的自然是假话,我一点都不想跟大爷走,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捡些好听的来哄骗大爷,您是两榜进士,有经纬之才,难道连这也看不出?”
顾青川呵了声,捏起她的脸,“怎么,你已经想通,现在又不怕了?”
林瑜平静望着他,“倘若活下来要这样痛苦,我还是去死好了,这具身体大爷喜欢就拿去,只不过是冷一些。想来我一个奴婢,是冷是热,于您这样的禽兽而言并不要紧。”
“放肆!”
顾青川加重了力道,可她面上毫无惧色,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只是静静望着自己,仿佛无声轻蔑。
额角隐隐胀痛,他的耐性其实不差,但近两日对上此女,总是先折去一半,剩下那半也要被她三两句话拆个干净。
顾青川松开了手,见她面上多出几个鲜红的指印,神色却很鲜活,眉如墨画,面如桃瓣。不似前几日弱柳扶风,碰一碰都怕推倒了她。
他似笑非笑,声音贴近她耳畔,“雀儿,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想死就能死?”
男人的吐息落到了颈间,林瑜寒意顿生,在榻上想要躲开,下一刻,就被男人打横抱起,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林瑜立时挣扎起来。屈肘去顶他的胸口,可这人的皮太硬也太厚,好像没有知觉,任她如何捶打,都岿然不动。
身体陷进柔软的茵褥,两人近到只隔咫尺,她停下挣扎,认真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会恨你。”
她气色好了一些,说狠话时却拿不出多少声势。
对上双冷冷清清的眸子,顾青川听出她说的绝不是气话。
心口仿佛给什么蛰了一下,酸涩在某处进溅开来,他尚未来得及仔细体会,这种感受便不见了踪影。
这有什么要紧?
顾青川轻拍了拍她的脸,神情冷淡,“既说了要给爷,便是装的,也要好好装下去。”
林瑜偏过头,不再多说一个字。
她听见叮的一声,錾铜钩撞到了檀木床架。帐幔一层层落下,她的眼前亦黑了下去。
男人去吻那截送到眼前的秀颈,唇齿贴着薄嫩的皮肉细细厮磨。皮下喉结浮凸滚动,像捕猎归来的兽类在尽情享用自己的猎物。
只不过这是一场没有鲜血的,沉默的侵吞。
顾青川托起她的后脊,安抚似的轻轻摩挲,与上身轻缓的抚慰不同,劲腰沉下,碾出一声闷闷的哼吟。
纤白的长月退被男人揽在臂弯,时翘时摇,圆润的玉趾紧紧蜷着。
紧密相连的那刻,林瑜终究没能忍住,侧脸埋进被褥,藏起要落下的泪。
“好疼。”
被衾上沾了点点落英,顾青川动作放缓,温柔吻她面颊。
“第一遭,总要吃些苦头。”
急雨忽至,珠滚荷叶,鱼戏莲花,涟漪一圈一圈荡出来,撞散在床上摇摇错错的吱呀声中。
林瑜恍惚想起三年前,随着姚家的船只路过江南时,也有这样一场雨。
那时的她心中尚余庆幸,庆幸自己在离开京城前新学会了一门手艺,庆幸自己跟着的人是大方的妙华,庆幸自己可以跟着去国公府。
世事总是这样弄人。
雨停住时,已到了深夜。
林瑜忍着一身酸累,弯身去拿落在床尾的肚兜,下一刻,那件藕粉肚兜就被修长手指挑起,送至面前。
她看见他的手指,身子僵硬了一瞬,冷下脸:“别碰我的衣服。”
顾青川见她面靥潮红未褪,仿若一朵经了雨还停在枝头的海棠,最是馥郁袭人时候,即便生气也透着十足可爱。
心头微微发痒,他却知不能再招惹她,抬手撩开床帐,唤了外面的丫鬟进来。
她们在外等了许久,此刻有条不紊,端了铜盆,蜕巾,衣裳鱼贯而入。
许多脚步声涌入屋中,林瑜听见晃荡的水声,瞬时头皮发麻,扯过被子将自己全然盖住,窝进了床角。
顾青川见了好笑,“你不出来,她们怎么给你收拾?”
林瑜一头埋在被子里,“我不要别人帮我,你自己出去就是了。”
顾青川拿她无法,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去,随后才道:“这是她们当奴婢的本分,你早晚要习惯。”
“并非我早晚要习惯,是大爷想要我习惯。”林瑜心生不耐:“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您所愿。”
她扶着床架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背过身去,鼻尖忽而一阵冒酸。
今夜要在净室多洗一下,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