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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章热闹的南苑
海瑞一行人刚走到阜成门街,看到一辆公共马车缓缓驶过来。
这种马车是普通马车的两倍长,轮子小,底盘低,前后左右就是一人高的栏杆,顶上是个棚子。
左右两行座位,从头到尾足足把排。
中间是过道,前上后下,跟后世风景区的游览车很像。
四匹骡子在前面慢慢拉着,一个马夫在前面赶车,一位售票员在前面上车口,一会拉着车门扶手,半截身子吊在空中,拼命地挥手;一会跳到地上,恨不得把路边的行人都拉上车去。
上窜下跳,浓浓的阿三坐火车的风格,嘴巴里大声嚷嚷着。
「阜成门丶宣武门丶正阳门丶永定门,五分钱一位,上车就走啊!」
「坐车!」海瑞提起衣襟,往公共马车前门一钻,张道四人紧跟其后,舒友良最后上车,站在车门跟售票员交涉。
「我们六个人,等于包了你的半个车。打折,必须打折啊。」
售票员很是无语:「老哥,你只不过是坐了五分钱一位的公共马车,打个毛的折啊!」
舒友良跳着脚说道:「你会不会做生意啊!哪家商铺买的多都要打折啊!」
售票员不耐烦地说道:「我们这车是顺天府市政厅公共运输局的,官营的,我只是领薪水的,又不是自家的生意,给你打个屁的折。
要坐就坐,不坐滚蛋!」
舒友良气愤地拿出三枚一角的铜钱,拍给售票员。
「官营的就是牛笔!这麽做生意,早晚要完!」舒友良嘟嘟囔囔地走到海瑞旁边坐下,嘴里还在嘀咕着,「老爷,你得跟潘少尹说说。
你好歹是江苏巡抚,坐公共马车居然不打折,说出去都丢分啊!」
海瑞没好气地说道:「老爷我都是江苏巡抚了,坐个五分钱的公共马车还要打折,说出去就有面了?」
舒友良一时无语,「老爷这官做的,真是太失败啊。」
公共马车开得十分稳当,速度不快,比步行要快得多,但比「滴滴专车」的四轮马车要慢。
中途停靠了六个站点,有时候遇到了熟人,售票员叫马夫把车速放低,然后一伸手把熟人拉上车。
四十多分钟后,公共马车在终点站永定门停下。
海瑞一行人下了车,出了永定门,看到城门外停了四五辆开往南苑的公共马车。
「这麽多车?」
「今儿南苑热闹,公共运输局多开了几班车。」
「上车了,上车了。南苑北门,上车就走,五分一位。」
舒友良不乐意了,「这到南苑北门才几步路,就敢要五分钱,他怎麽不去抢呢!我们从阜成门坐过来才五分钱。」
海瑞无可奈何地说道:「今儿破例好吧。我得早点赶到南苑,只有臣等君,那有君等臣的。」
「好吧,好吧,这一破例,又多花了三毛钱。」
舒友良嘟嘟嚷嚷地说道。
上了马车,并肩坐着,海瑞忍不住问道:「友良,这两年你怎麽变得锱铢必较了?以前不这样啊。」
舒友良看着海瑞,「老爷,以前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却有老婆孩子了。再说.」
「什麽?」
「老爷,我们都老了,孩子们却都大了,总得给他们留点什麽。我知道,老爷你肯定说,你给他们留下高洁清名,可是那玩意不能吃,不能穿,我得想法子给孩子们留些什麽。」
海瑞没有出声,转头看向车外。
两边是步行赶往南苑的百姓们,数千上万人,三三两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说着话丶唱着曲丶含着笑。
其中有一位老者,跟海瑞年纪差不多。
他穿着藏青色衫裤,蹬着靸鞋,微弯着腰,跟家人们一起走着,转头看到海瑞,笑着点了点头。
他黝黑的脸上,层迭的皱纹里堆满了岁月的沧桑,裂开的嘴里可以看到缺了好几颗牙,嘴角的笑意却像暖日一样,眼睛里闪动的光让海瑞心里一亮。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海瑞喃喃地对舒友良说道。
不过十分钟,公共马车在南苑北门停下。
门前空地里满是人和车,还有几十顶轿子。
在角落一边还有四五十位男子推着鸡公车,载着老娘或老婆孩子,从几十里外的顺义丶香河赶来的。
说是昨天就开始结伴赶路,走了足足一晚上,现在正啃着面饼,喝着水,休息一会,好进南苑看热闹。
南苑平日里紧闭的大门敞开着,站了二十几名身穿鸳鸯袄的警卫军,扛着长矛,配着钢刀,持着盾牌,更像是在这里维持秩序,以防万一的。
海瑞跟着人流走进南苑大门,正中间是一块大木牌,左边写着一张顺天府和太常寺告示。
说皇恩浩荡,今天端午节与民同乐。
右边有一张图,占据了木牌三分之二的面积,上面画着一副画,标识了今日游乐场和龙舟竞标场地的位置。
左右两边各立一杆,各树一旗。
左边写着:「太原钢铁公司祝吾皇万寿无疆!」
右边写着:「平安海运保险社祝大明国泰民安!」
顺着指示牌,继续往前走,一路上看到许多牌子,写着各种字。
「七彩棉布,绚丽多彩!」
「白雪砂糖,让你的生活更甜!」
有字有图,路过的百姓一看就明白,有的还欣然指着说道:「嘿,这不是我家上次买过的吗?」
来到一处空旷的空地,这里有三里多长,一里多宽。
空地上搭着十几个离地两米高的台子,艺人在上面卖力气地表演,数百上千的百姓分别围在一个个台子前面,时不时爆出一声喝彩声。
每张台子上方都会有个大招牌,上书斗大的字:某某商行赞助本游乐场。
海瑞一行人从人群里挤了进去。
第一个台子上表演的是飞叉,台上两位大汉,光着膀子,耍着飞叉。叉头雪亮,装有铁片圆环。
大汉耍它不用手,只是让它在自己的臂丶肩丶腿丶背等处来回滚动,或抛掷空中,然后接住。
耍了一会,一位大汉停下,另一位大汉换上另一把飞叉。
上面缠着布条,浸着油,点燃后变成两团火,在大汉身上来回飞动,看得下面的百姓心惊胆战,疯狂叫好。
第二个台子是中幡,就是一根碗口粗细,三丈高的大竹竿,顶上有三面小旗,中间一幅绸缎长幅,上面绣着「吾皇万寿无疆」的字,两边垂有流苏,挂着小铃,艺人把中幡舞弄飞转,幡幅飘展,铃声叮当。
突然向上抛起,用肘丶肩丶前额丶下巴丶背部甚至尾骨稳稳接住。
后面的高台还有耍花坛丶双石丶杠子丶石锁丶花砖丶靺鞈技,以及灵禽戏和木偶戏。
台下的叫好声,就像海浪一样,一会在这里,一会在那里,彼此起伏,连绵不绝。
舒友良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啧啧地赞叹道:「太常寺的蔡大官,真是费尽心思,从各地请来了这麽多杂戏班子,厉害啊。」
一行人跟着人流继续往前走,前面是用竹席围开的戏台,一围隔着一围,每一围都十分宽敞。
也是两米高的戏台,旁边是乐班,戏子扮着装,伴着乐曲,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
第一个台子上演的是《鸣凤记》,王世贞写的本子,讲是夏言丶曾铣丶杨继盛丶邹应龙丶林润丶郭希颜丶孙丕扬等十位忠义之士,与严嵩丶严世蕃做斗争,最后奸臣父子扳倒。
王世贞将这十位称为「双忠八义」,把他们前仆后继的斗争精神喻为「朝阳丹凤一齐鸣」,故而剧本取名《鸣凤记》。
剧本一经写出,轰动大江南北,成为这几年最热门的剧本,被改编成多个戏种剧目。
要是哪家戏班不会演《鸣凤记》,它就上不了台面。
今天演出的戏班是昆曲华林部,是演《鸣凤记》最精彩的一家戏班,尤其是演严嵩的李伶,据说连严嵩悄悄看过后,都赞叹一声,比我自个还要像,更招人恨。
后面的台子有除了四家昆曲戏班,还有海盐腔丶戈阳腔丶徽曲等十四家戏班,唱着不同的戏曲。
台下的观众男女分坐,有富有贫,有贵有庶,此时都听得摇头晃脑,如痴如醉。
舒友良在一家徽曲戏班台前迈不开腿,正在演《沉香救母》的鬼怪戏,他的最爱。海瑞那能惯着他,叫王师丘和方致远左右架着他,继续赶路。
在一家戏台前,海瑞看到了太常寺正卿蔡茂春,他一身襴衫直袍,头戴四方平顶巾,身边是几位随从,在一处角落里笑眯眯地看着戏台。
蔡茂春也看到了海瑞,连忙走了过来,两人在一处偏僻少人的角落会面。
「海公!」
「华秋在巡视?」
「正是。这位是我的令史梁巍,还不见过海公。」
令史是新官制后的新职位,换句后世的话叫做大秘。
梁巍神情激动,声音颤抖:「海公可是海刚峰?」
海瑞淡淡一笑,「还有哪位姓海的有老夫这麽黑?」
梁巍强压着心里激动,「学生见过海公。」
当初他把余德昌当楷模,结果那是位伪君子。今天见到的海瑞,那可是真正的纯臣,品德天下闻名啊。
海瑞点了点头,转头对蔡茂春说道:「华秋,南苑这一出,办得不错啊。」
看到两人说话,众人慢慢散开,把外人也隔开,让出空间来。
「海公过奖了。皇上说了,经济建设要抓紧,精神文明建设也要抓紧。百姓们喜闻乐见丶寓教于乐的文艺宣教工作,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重中之重。」
「精神文明?」
「皇上说,我们要建设一个新大明,除了流汗出力,还需要朝气蓬勃丶欣欣向荣的心气神。
暮气沉沉丶一潭死水是没法去疴除弊丶革故鼎新。我们要建立的不仅是一个大明,还是一个新时代。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海公,这就是精神文明建设,让大明百姓,从上到下,从内到外,焕然一新。」
海瑞默然了一会,「千年之大变局。华秋,你这位太常卿,做得很称职。」
蔡茂春连忙谦虚地说道:「海公过奖了,学生还觉得差很远,不尽如意,总觉得还差些。左思右想,学生决定举办一届大明戏曲评奖会,就如龙舟竞标一样。
只是这个戏曲最高奖,叫什麽,学生不敢妄定。」
「这是好事啊。」
「学生听闻太后和皇后都喜听戏曲,便写了奏本,说了戏曲评奖会的细则,恳请太后和皇后主持此事,并请太后和皇后为此奖取名,如状元丶榜眼和探花。」
海瑞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意气风发的蔡茂春。
这小子是能办事,又会来事,真的是前途远大。
但海瑞不喜欢这样的人,拱拱手道:「老夫还有事,先走一步。」
「海公慢走!」
按照顺天府少尹潘应龙的布置,南苑北部这块空地是戏曲杂技演出区域,雅俗同台,官民共赏,真正做到与民同乐。
中间的南海子是龙舟竞标场地,东边修有一排的阁楼榭台,是皇上丶宗藩丶勋贵和百官们观赏的区域。
西边是山坡丘陵,搭了无数的棚子,作为百姓们观赏的区域。
东边一座戒备森严的阁楼里,一楼丶二楼丶三楼或坐丶或站着四五百人,越往上身份越尊贵。
四楼的一间房间里,朱翊钧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转头问坐在下首位的张居正。
「张师傅,科试改革草案,你有什麽意见?」
「皇上,秘书处拟定的草案,臣觉得太过激进了,觉得不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