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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形式主义的朝会
今天是隆庆二年二月十五,又到了朔望早朝的日子。
高拱午夜就被叫醒起来,坐在椅子上先眯了一会,缓缓神。
早朝午夜就得起身准备,初一十五各一次,简直是一种折磨。但是不少官吏,渴望着能有这样的折磨。
高拱洗漱后吃了一碗红枣小米粥,在婢女的伺候下,换上绯袍官服,戴上乌纱官帽。
隐约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还有巡城兵马哒哒的马蹄声。
隆庆帝赐下的宅院,就在长安街东边,是朝官们集中居住的地方。
「几时?」高拱问道。
「老爷,丑时一刻。」
「轿子备好了吗?」
「备好了。在轿房里候着老爷。」
「那就走吧。」
高拱坐在轿子里,稳稳当当就像是坐在原地里不动。
京城里的轿夫,抬轿子是一绝。
他的轿子走进长安街,汇入到轿子长龙。只是他的仪仗一摆出来后,很多轿子都自觉地闪到一边去了。
现在高部堂的行情又看涨,仅次于内阁阁老,其它京官都叫轿夫们避让一二,不要挡了新郑公的去路。
快到午门,听到嗡嗡的喧闹声从轿窗窜进来,就像从清冷的山野间猛地走进集市里。
高拱撩起轿窗帘布一角,目光扫视着聚集在午门前,等着验腰牌进去参加朝会的百官们。
那一群人是赵锦丶张翀丶杨思忠丶董传策,现在是徐阶门下年轻一辈翘首者,号称徐门四杰。
再过去那三人,是嘉靖四十一年(1562)的状元申时行丶榜眼王锡爵和探花余有丁,同科前三甲,同殿为官,又关系密切,感情笃厚。
国朝数十科同榜中,他们三位算是异数。
稍远一点聚集着一群人,以嘉靖三十八年状元,翰林院侍读学士丁士美为首。这些人平日里与王遴和自己往来密切。
自己的门生和党羽,程文义等人,就站在旁边。
再稍远一点,站着翰林编修丶御史,如郜永春丶杨四知丶沈鲤丶许国和蔡茂春等人。
这些人自诩清流,想学海瑞做孤臣,自成一派。
高拱的目光在蔡茂春的脸上多停了几息。
他是嘉靖三十八年科试会元,而那一科的状元正是丁士美。
当初浙江人赵祖鹏为翰林官,有一女为权臣陆炳的继室,倚仗陆炳的势力,富贵一时。
赵祖鹏还有一个小女儿,才貌双全,当时丁士美已丧偶,赵祖鹏欲将小女儿嫁给他,丁士美拒绝了这门婚事。
而蔡茂春仰慕赵家的权势,竟入赘为婿,一时清议沸然,大家都鄙薄蔡茂春,而推崇丁士美。
不久陆炳去世,失去靠山的赵祖鹏遭政敌攻击,被贬谪边地,家境立刻衰落,蔡茂春亦在官场屡遭不顺。
与十馀年来仕途也不顺的丁士美为一时卧龙凤雏。
高拱看着这些一张张或年轻,或不年轻,但是都充满激情和热血的脸,反倒觉得像是看到一群秃鹰豺狗。
伺机而噬。
自己年轻时又何尝不是如此。
刚中科试,以为天下兴亡尽系于自己一身。指点江山,评定奸忠,仿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天下大定。
那时的自己,也是如此这般,目光炯炯地看着一位位身居高位的前辈们,盘算着哪位能成为自己的垫脚石。
到了午门,以高拱的身份,肯定能先验牌进去。
身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兼佥都御史的王遴也有这个资格。
两人在左掖门遇到,只是互相拱拱手。
验过腰牌,进到午门,沿着空地往朝房里走去,周围的人骤然变少,王遴这才轻声开口。
「新郑公,今早有好戏可看。」
高拱捋着长胡须,轻声问道:「此事是后溪谋定的?」
王遴心头一颤。
码得,什麽都瞒不过你高大胡子,难道我们那伙人里出了一位叛徒!
不过这很正常,高拱在朝中为官多年,又非常有手段,不知道暗地里笼络了多少人。自己身边的人,就不知哪位是他的暗桩。
还徐门丶太子一党,那些自诩孤臣清流里,说不定也有高拱的人。
朝廷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根本分不清!
王遴不动声色,轻声答道:「新郑公放心,这一次先让那些孤臣清流打头阵,惹恼了太子和皇上,我们再上。
到时候陈逸甫就百口难辩,这罪名他不想背也得背!届时他被踢出阁,新郑公,伱就是众望所归了。」
高拱的脸色稳如泰山,轻描淡写道:「辛苦继津和几位了。」
王遴谦和地说道:「这些都是为了澄清朝政,让我大明正本清源!」
有人从后面跟上来,拱着手打招呼:「新郑公!」
高拱转头一看,马上满脸堆笑,拱手回应道:「镇山公!」
王遴看着逐渐远去的高拱背影,心中多少有些怨气。
高大胡子,你不要这麽自傲,要不是我们中间,只有你最有资历丶也最有把握入阁,大家会如此纵着你,让着你?
跟高拱打招呼,现在一起肩并肩交谈的是南京工部尚书朱衡,字士南,号镇山。
振武营兵变后,朱翊钧以隆庆帝名义下诏,把南京六部的尚书丶右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南京都察院只有右都御史),翰林院,五寺卿全部召回北京。
南京现在只留下六部的左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以及国子监。
被召回北京的南京六部尚书,各归北京六部,挂着尚书的头衔,干左侍郎的活。
朱衡如此,南京兵部尚书刘采也如此。
两人说着话往朝房里走去,路上看到一群勋贵在轻声说笑着话。
有英国公张溶丶阳武侯薛翰丶镇远侯顾寰丶恭顺侯吴继爵丶西宁侯宋世恩丶固安伯陈景行等人,南京召过来的灵璧侯汤世隆站在其中,相处得不错。
高拱不由地在陈景行的脸上扫了几眼。
待会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笑得这麽开心。
徐阶年纪大了,走路走得慢。
验过腰牌后进了左掖门,提着前襟慢慢地往朝房里走去,一路上不断有朝臣从他身边越过,拱手叫了一声:「元辅早!」
徐阶笑呵呵地答道:「早!」
突然有人从后面赶上,扶住了他左臂,转头一看,原来是门生丶光禄卿赵锦。
「元朴啊。」
「恩师,门生听说今早朝会,会有大风浪。」
「大风浪,什麽大风浪?」徐阶看了看暗蒙蒙的天色,呵呵地说道:「风定天平,会有什麽大风浪?」
赵锦一愣,不知道恩师葫芦里卖得什麽药,迟疑一会又说道:「恩师,门生听说今早朝会会有御史弹劾外戚。」
「元朴,那次朝会没有弹劾?不弹劾,那些御史靠什麽过日子?还有外戚被弹劾,他们一月不被御史弹劾一两回,好意思叫外戚吗?」
徐阶不慌不忙地答道。
看着老师风高云淡的样子,赵锦心有所触,似乎明白了什麽。也不再出声说什麽,专心扶着徐阶到了阁老们的专用朝房外,拱拱手,自去九卿们该待的朝房里。
午门五凤楼上,朱翊钧站在暗处,双手笼在袖子里,看着下面的朝臣们,三三两两,轻声说着话往各自朝房走去。
「这朝会,完全就是个形式主义。」朱翊钧嘀咕了一句,转头对身后的冯保说道:「走吧,马上要早朝了,我们过去了。」
「是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