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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厉声质问让孙家阳立马想起早上尴尬的一幕,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差点儿没维持住,但是瞄到一旁周应淮警告的眼神,他还是强撑着开口道:“程同志,我这次来是特意赔礼道歉的。”
闻言,程方秋这才注意到孙家阳手中提着的大包小包,一看就是在供销社临时买的,连包装都是新的,尤其是那绿油油的大西瓜格外亮眼,条纹清晰,不用尝就知道是个大甜瓜!
许久没尝过正经水果是啥味道的程方秋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但很快就收敛心神,抬起头看向孙家阳,“你早上已经道歉过了,接不接受是我的事情,你没必要再三道歉,没有意义。”
“这……”
孙家阳没想到程方秋会是这样的回答,顿时有些无措,但想起什么,他倏然冷静下来,开口道:“都是我不对,说错了话,我回去后会主动申请思想再教育,一定会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落后思想。”
“我知道对你造成的伤害已经发生,就算我道歉再多次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些东西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意,就算程同志不原谅我,也请收下,多多少少能弥补一些也是好的。”
听见这些话,程方秋没有丝毫动容,她眯起眼睛,怀疑的目光在孙家阳和周应淮之间来回扫视,其实孙家阳的表现很正常,让人找不出破绽。
可是前世她在行业内待了太多年,见过的各色演员更是不计其数,小到跑龙套的群演,大到获奖无数的影帝影后,这种小伎俩根本逃不掉她的眼睛。
更何况,她可不相信短短的时间内,一个人的改变会如此大,他如今能说出这么有脑子的话,显然是背后有人在指点,而这个人……
程方秋的视线定格在周应淮身上,他神情自然,仿若事不关己,在一旁充当合格的木头人,好似只是单纯来陪孙家阳来走这一趟。
“我想跟周同志单独谈谈。”
“嗯,嗯?”孙家阳原本以为这一连串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话说出来后,愣谁也无法无动于衷,他都做好跟程方秋握手言和的准备了,结果对方居然牛头不对马嘴的提出要跟周应淮单独谈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
不光是他,周应淮也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程方秋,在瞧见对方眼中仿佛洞察一切的眸光后,心脏猛地一颤,但还是点头应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堂屋里走去,在进门后,程方秋用脚尖将门轻轻一推,没有关严实,但又刚好能挡住孙家阳的视线,让他无法看清室内的场景。
阳光透过木窗均匀洒满室内,些许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飞舞旋转没个落脚地,午后的静谧衬得蝉鸣声越发清晰。
程家的堂屋不大,只放了一些杂物和桌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面对面站着,气氛便变得缱绻起来。
周应淮捏了捏掌心,刚要开口打破沉默,就见程方秋突然迈开步子朝着他走过来,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小腿撞上木椅,发出刺耳的响声。
“小心。”她似乎也被他突然的后退吓到了,连忙伸出手抓住他的手。
周应淮的手不似他这个人看上去那么养尊处优,反而饱含风霜,握住的地方稍微感受一下就能摸到上面的薄茧,那是他常年跟机器打交道留下的痕迹。
而她的手跟他则是天壤之别,女人白皙无暇的指节柔得仿佛一碰即折,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圆润可爱,仿若美瓷。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对比的强烈让接触之处变得更加灼热,周应淮呼吸一滞,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对上她满含关心的视线,让他蓦地想起不久前那双睡眼惺忪的眼。
一时之间不合时宜的画面再次袭来,让他溃不成军,只能狼狈地慌乱松开手,避开视线,哑声道:“我没事,谢谢。”
大掌藏在身侧,指腹互相摩挲着,不知道是想赶去存留下的那抹柔软,还是在回味。
“没事就好。”毫不知情的程方秋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只是握了一下手而已,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
但转而想到这个年代的保守,程方秋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挠了挠额角,她只是顺势想创造一些肢体接触,拉近一下距离,谁能想到他会这么纯情?
程方秋将手背在身后,转而提起正事,“你让他来的?那些话也是你教他说的?”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语气却无比肯定。
周应淮诧异地抬起头,思索片刻后还是点了头,“你怎么知道是我……”
“反正我就是知道。”程方秋咬住下唇,装作愤怒的样子,但是眸中却是化不开的委屈,尾音更是染上了一丝哭腔,“你,你怎么能这样?”
场面突然的变化让周应淮有些错愕,来之前他想了无数种她的反应,但是都没有眼前这种,只是愣了两秒,他便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的做法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抱歉,我只是……”
作为机械厂此次任务的领队,他让孙家阳过来道歉,及时止损,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断绝一切可能伤害到机械厂名声的可能,此种做法没有错,可是看着少女红润的双眼,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我才不需要他虚伪的赔礼道歉呢,他就算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肯定还是同样的想法,他看不起我,看不起乡下人,骨子里的偏见哪有那么快就消失的?”
“你难道不知道把他带过来只会给我添堵吗?”
说到这儿,那双娇艳的桃花眼渐渐染上一丝红晕,晶莹的泪珠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让人的心都跟着一上一下,快要碎掉一般。
周应淮心中涌上解释不了的情绪,他皱起眉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种时候的沉默无疑等同于默认,程方秋垂下眼睫,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失落,她喃喃出声,“你是不是也看不上我?”
他猛地抬起头,想也没想地打断她的话,“不是!”
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让她瞬间惊喜地瞪大眼睛。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周应淮眸色渐深,心跳陡然加快,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往日的冷静:“我们都是国家的人民,没什么不一样……”
“我知道了。”程方秋打断周应淮的场面话,她垂下睫毛,呐呐道:“你们是同事,你站在他那边是正常的,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们回去吧,我不会在外面乱说话的。”
见状,周应淮还想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还是给咽了回去,推开堂屋的门,照射进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缓了片刻才重新抬步往前走去。
周应淮知道这件事是他欠考虑了,但是他的本意是想凑成两全其美,一来维护机械厂的名声,二来借由赔礼道歉给她精神和物质上的补偿。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要给她伤口上撒盐的想法。
可她显然是误会了,眼下在她心中,他肯定就是个卑鄙无耻,自私自利的小人!
早知道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他说什么都不会插手。
想到这儿,周应淮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黑沉,整个人就像是从阴曹地府爬上来的恶鬼一般,让人不敢靠近分毫,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孙家阳更是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他拎出来当作发泄口。
自打周应淮黑着脸从程家出来后,他就知道这件事黄了,并且还是黄的彻底。
慌乱之下,就算害怕,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求救道:“淮哥,我现在怎么办啊?那程方秋不会添油加醋到处乱说吧?”
“闭嘴!”眼看到现在孙家阳从头到尾还是只顾着自己,对其他人直呼大名,恶意揣测,他就气得忍不住直皱眉。
这种人放在队伍里只会坏事,再者他留在这儿,以后程方秋和他见面,多少会膈应,还不如直接送回省城,让厂里来解决。
想清楚后,周应淮带着孙家阳转道去了大队,找到村支书和大队长把早上发生的事情都给说了一遍,并且代替机械厂表明了积极的处理态度。
城市和农村之间存在的歧视问题一直是横在中间的一根刺,刹那间听到这件事,两人都是愤怒气恼的,但是顾及着他们的身份,却不好多说什么,眼下见周应淮愿意主动处置孙家阳,他们都举双手同意,当即开了文件,好让周应淮把孙家阳送回省城。
从大队上出来后,周应淮偏头冲着孙家阳冷声道:“回去收拾东西,你直接回厂里,我会申请再调配一个人过来。”
孙家阳面如死灰,苦着一张脸想为自己再求求情,可是对上周应淮的冷眼,里面的阴鸷和烦躁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同时又忍不住侥幸地想着与其留在乡下忐忑不安,还不如回厂里走一步看一步,他平时表现都不错,总不能真因为一两句话就被判定为思想和作风有问题,从而断了前程吧?
而且回厂里再不济还能找找关系,现在留在乡下才是真的等死。
孙家阳眼珠子转了转,对回厂里这件事倒没那么抵触了,反而快速收拾好了行李,赶上去县城的拖拉机,匆忙回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