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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陆栩生的空挡,老太医已着人煮了一碗白萝卜汤来,程明昱上前用引枕搁在程亦安后背,让她靠得舒服些,随后准备亲自喂她。
程亦安哪敢劳动他,连忙摇头,嘴里有些渴,自个儿接过汤盏,一口喝下,这一会儿功夫已来了睡意,程亦安控制不住闭上了眼。
这碗汤有些热,喝下去,便出了汗。
程明显见状吩咐老仆端来铜盆,亲自挽起袖子,用帕子给她额尖拭汗。
哪怕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动作也没丝毫停顿。
陆栩生大步迈进来,就看到程明显很细心在照顾女儿。
男人的占有欲作祟。
顾不上问明情形,先伸出手,
“岳丈,我亲自来。”陆棚生已在长塌边上坐下。
程明显也没说什么,将帕子洗好,递给他,随后起身让开。
陆栩生拿着帕子坐过来,探头瞧见程亦安又出了一脑门汗。
“这是怎么回事?”
程明昱负手立在一旁没好气道,“你不知道?”
陆栩生抬眸望他,“小婿不知。”
程明昱只能将始末一五一十告诉他。
陆栩生眉头皱得死死的,“您明知她搁了药,怎么不干脆认命吃了?”
程明昱心口怄了怄,竟是无法驳他。
陆栩生看着床榻上虚弱的程亦安,眸色幽暗,她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自己有法子,原来是这等法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陆生认命给她擦汗。
可怜他没照顾过人,笨手笨脚的,擦得不够细致。
程明昱瞧见,只当他不耐烦照顾程亦安,面无表情道,“有心就照料,不会就让开。”
陆栩生明白了,岳丈这是嫌他不够温柔,陆栩生忍气吞声摇摇头,只能把动作放缓,就这么磕磕碰碰折腾一会儿,她总算不出汗了,陆栩生将帕子扔回铜盆,来到程明显对面坐下。
程明昱开门见山道,“你非要去江南,是别有目的吗?”
陆栩生也不跟他含糊了,直言道,“不?您说,我这些年时常遇刺,而其中有一名刺客已经南下,我想去会一会他。
程明昱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陆栩生:“我不是君子。”
“......“
哑然片刻,程明显也不跟他掰扯了,只最后问,“真的非去不可?”
“是,非去不可。”陆栩生眼神平静,没有半分波动。
程明昱便知他铁了心就不再劝,他起身去书房的内室,抱来大约十几册文折,陆栩生立即起身接过来,程明显坐下指着那些文折道,
“这是我为南下做的准备,里面是江南几十豪族的底细,其他小族也略有一些,你拿回去看一看,做到心中有数。”
这恰恰是陆栩生急需的情报。
程家毕竟是数百年的高门,对江南乃至大晋境内的名门均是知根知底,如果他没猜错,程家恐有秘密运行的情报人手。
他打听得再多,也不如程家的情报详细。
陆栩生抱着文折朝他郑重一揖,“多谢岳丈。”
“最后那个小册子里面记得是我程家麾下豪族的名单,必要时候,你可以拿他们开涮。”
说白了这是程明显的底牌,一并交给他了。
陆栩生径直翻到最后一页,瞄了一眼,暗暗咋舌,他感受到了程家掌门人的实力。
“必不辱命。”
想起陆栩生要对付那个刺客,程明显又不放心,从身后的博古架一格拿下一枚类似印信的东西,扔给他,
“程家十三密卫随你南下。”
总不能看着陆生以身犯险。
这个陆栩生就推拒了。
“我身旁有人,您放心。”
程明显还能不明白他身边那些人的底细么,都是白银山遗留下来的铁卫,“那些将士身经百战,能耐无需质疑,不过他们都是硬路子,去江南身边得有些擅长暗杀使毒的能手,我这十三人靠得住。”
陆栩生笑道,“这些人我也有。“
“多多益善。”
陆生见说服不了他,只能笑纳。
程明昱又问陆栩生打算如何着手,陆栩生却保留地笑道,
“岳丈先容小婿卖个关子。”
程明显看得出来他极有把握,就不管了。
程亦安被二人的说话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里映出陆栩生模糊的轮廓,程亦安晃了晃神,逼着自己清醒。
“你来了?”
陆栩生见状立即过来将她搀着坐起些,给她垫上软,看着她昏昏沉沉的摸样,冷笑道,
“你可真能耐,把自己给整病了,把谁整病也不能把自己给整病不是?“
程亦安瞪了他一眼,见父亲在一旁就没跟他斗嘴,
“你们的事谈清楚了吗?”
陆栩生嗯了一声。
程亦安如今放下了爹爹,又不放心陆栩生,打算回去再同他商议,便挣扎着起身,“我们回去吧…………”
陆栩生也是这个意思,虽然岳父很好,也很关怀他们,但陆生实在不喜欢程家。
程亦安腿还没挪下塌,那头传来程明显不咸不淡的嗓音,
“怎么,安安这是打算过河拆桥了?”
程亦安愣神问,“爹爹什么意思?“
程明显不由分说道,“在家里住几日,待恢复如初再走。”
就她现在这个模样,回了陆府保不准还要打点家务,程明显不放心。
程亦安悄悄瞟了陆栩生一眼,陆栩生会意试图跟岳父谈判,
“我保证照顾好她。”
程明显很不客气道,“你的保证在我这一文不值。“
陆栩生服气,无可奈何瞥着程亦安。
程亦安轻轻牵了牵他衣角,陆栩生再度看向程明显,程明显干脆别过脸去,不理会二人,一脸没商量的余地。
老仆见状立即打起圆场,
“姑爷,小姐这情形虽然谈不上病,这三日怕是不好下榻,陆府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多少得顾念着当家主母的威严,不如在程家轻便自在啊。”
在陆家她是当家少夫人,在程家,她是幺女,做什么都会被视为理所当然。
陆栩生无话可说,只是.....他又望了一眼程明显,程明显垂眸打量自己的袍子,没有半点留他的意思。
陆栩生哂笑。
“那我先送你回院子?“
程亦安点头。
陆栩生取来她的斗篷,连人带斗篷裹入怀里,头也不回抱着她离开。
如兰并几名仆妇候在院外,领着他一道送去颐宁苑,陆栩生一路就被颐宁苑奢靡的摆设给闪瞎眼,再到内室,隔着帘帐可见温泉冒出腾腾热浪,实在温暖怡人,难怪程亦安不愿回去。
陆栩生将人搁上床榻,坐在塌前的锦机看着她,抱了一路,他气都不带喘一下,倒是程亦安反而累坏了,倚着引枕动弹不得。
“下次别做这样的傻事了。”这会儿她人难受,陆栩生也不忍责她,只耳提面命一句。
程亦安无力地抬着眼皮,有些舍不得他走,
“留下吗?”
陆栩生哼笑,“没瞧见你爹爹那一脸不待见的样子。
程亦安扔下这一茬,定定望着他,“你真的要去?”
陆栩生收敛神色,轻轻点头,看着她发梢略有凌乱,替她拨了拨,应道,“是。”
程亦安又红了眼眶,“对不起。”
“是我自己的主意。”陆栩生当然不会把那名杀手的事告诉她,怕她担心,“你爹爹方才已将江南豪族的底细透给我,我已知己知彼,不会有大碍。”
程亦安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摸样,心里很不好受,陆生这个人素来报喜不报忧,可惜已经劝不动他了,她轻轻拽着他袖口,绵绵望着他,
“算我欠你的。”
陆栩生目光落在她粉白的手指。
过去表妹也曾这样拽过他,他当时心里嫌烦,下意识就甩开了,而现在程亦安拽着他,他心里有点发痒。
若她不吃那什么劳什子药,这会儿他们该在回陆府的马车上。
“欠了我的,回头等你好了还我。”
程亦安迎上他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刚刚那点子心疼愧疚霎时就没了。
她轻轻锤了他一下,粉拳搭在他胸口,是那般的结实可靠,一时舍不得放下,就这么顺势扑在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陆栩生,我再也不提范玉林了。
没担当的男人给陆栩生提鞋都不配。
虽说床第之间常依着他睡觉,可这般主动投怀送抱还是头一回。
陆栩生反而有些手足无措,慢慢环过来回应她,“那你可说话算数。
程亦安埋在他脖颈处轻轻嘤咛一声。
陆生被她弄得更痒了。
等程亦安再度睡下,陆栩生方抱着那沓册子离开,别看他在程亦安跟前说的轻松,私下对于对手,陆栩生从来都给与足够的尊重。
回到书房,他唤来几位心腹干将,摆出沙盘,对照程明显的情报,开始推演。
程亦安这厢一觉睡到翌日午时方醒,一睁开眼,发现一张脸悬在她跟前,唬了她一跳。
“祖母,您别吓我。”她往被褥里一缩。
老祖宗狠狠瞪了她一眼,回过身坐正,“我吓你?你吓我还差不多。原先我觉得乔丫头不及你稳重,结果你干了一票大的,把自己给放倒了。
程亦安干笑。
卢氏也凑过来看了她一眼,温柔问,“有力气吗,要不我扶你起来用点粥食。”
如兰领着小丫头端来铜盆,老祖宗等人让开,看着她洗漱净面收拾干净了,卢氏又着人端来小案,搁在她塌前,七八样小菜摆在眼前,让她享用。
程亦安确实饿了,先吃两个小虾饺裹腹,其他的一一也尝了,吃得红光满面,老祖宗才让人撤下去,开始数落她,
“就算舍不得你爹爹,也不能这样胡来。”
无论她说什么,程亦安只管点头。
老祖宗反而越来气,指着她跟二夫人说,“自古以来老母疼幺儿,将天底下的幺儿纵得无法无天,我想着她与旁个不同,过去受了那么多罪,在陆家那一通治家的本事不输给她长姐,只当她能给我争气,不料,她还是没落窠臼,闷声干大事,都
能把她爹爹给唬住。”
“可见老幺就是老么,没几个让人省心的。”
程亦安哭笑不得,有心替自己声辩,可“劣迹”摆在这里,又是百口莫辩。
二夫人只管笑,“毕竟才十七岁,母亲得体谅一些,换谁看着刚认的爹爹离开都会眼巴巴的,您就当疼她吧,别数落了。”
三夫人很纳罕盯着她,“亏我昨个儿回娘家,我娘家人都夸我们长房出了一位好姑娘,年纪轻轻便成了国公夫人,我听着面儿有光于是顺着话头把你夸上天,哟,我的国公夫人,您可真是叫我小看了。”
程亦安害臊极了,“婶娘们放过我吧,我是再也不敢了。”
环顾一周不见程亦乔,忙岔开话茬,“二姐呢?”
卢氏回道,“今日她外祖母家办酒席,她清晨一早看过你就去那边了。”
“今夜回来吗?”
“怕是得明日回来。”
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她又倦怠了便各自离去,最后只剩老祖宗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心疼道,
“其实我也舍不得你爹爹走,自那日你摔了茶盏,我心里就很不痛快,今日清晨他将事儿告诉我,说是不去了,我心里就踏实了,落了块大石头,孩子,祖母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疼你爹的。”
“今年我做主,不回弘农了,今年可不能留你一人在陆家过年。”
程亦安下午又睡了三个时辰,把晚都睡过去了,醒来却见程明显坐在塌前,
“爹爹.....”
她嗓音嘟囔着带着几分暗哑,眼皮不大睁得开,慢吞吞从被褥里挣扎起身。
她每一次唤爹爹,都让程明显生出初为人父的错觉。
“安安饿了吗?”
这间软榻临屏风而摆,头前脚尾均搁着一个矮柜,如兰将水盆搁在矮柜,给她递来一块温热的湿帕子,又给她送了一杯口茶,程亦安漱口擦脸坐起身,只觉香扑鼻,嗅了嗅道,“有吃的?”
程明昱将身侧一高几挪过来,上头摆着一个食盒,食盒掀开,香气更为浓郁,碟子里盛着一叠三角糕,外皮烤得焦脆金黄,里面似乎有馅,程亦安闻到了鸡肉香。
“好吃。”她有些流口水。
程明显失笑,“还没吃就说好吃?“
言罢递了一双筷子给她。
程亦安探头夹了一块入嘴,里面果然是鸡肉馅,定是挑了最嫩的鸡胸肉,混着麦子粉,口感极为细腻软糯,程亦安连着吃了三块,
“这是府上厨子做的吗?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三角糕。”
程明显语气平平,“是爹爹做的。”
程亦安吃了一惊,抬起眼眸愣愣看着他,显然不大相信。
堂堂左都御史,程氏家族掌门人,竟然会下厨,且厨艺这么好。
程明显察觉程亦安眼底在冒光,怕她误会,忙解释道,“爹爹也就会这一道。”
几十年如一日,可不就做得好了。
说到程明显下厨这一事,实则是偶然。
那还是程亦彦五岁时候的事,素来骄傲的小少年从来没有被比下去过,直到有一日去了一趟郑家,被郑家表弟给气哭了,回来找他要娘,说是旁人家的娘做了糕点给孩子吃,他没娘做。
程明显心痛如绞,便亲自下厨学了这么一道点心。
说出来没有人会信,那在官署区叱咤风云的程家二公子,最爱吃的便是父亲这一道三角糕。
“爹爹辜负了你昨晚的心意,今日做了这道糕点给你赔罪。”
程亦安柔柔望着他,眼底淌着一层脉脉的水光,什么都没说,低头继续吃。
有这样的爹爹,真恨不得离了陆生,回来给爹爹做女儿。
这一碟并不多,只有八块,程亦安很快就吃完了,然后眼巴巴看着程明显。
程明昱啼笑皆非,却也很有满足感,“这里还有一碟,留着你晚些时辰再吃,一次吃太多容易噎着。”又吩咐仆妇给她上正餐,这下程亦安就没有那么有胃口,草草吃了一些就搁下。
程明显还有事要忙,回了书房,他前脚一走,程亦彦后脚就进了门。
他今日本没功夫回来,这不听说程亦安病了,这才气势汹汹奔回府,果然进了门就责备程亦安,
“安安,你多大啦,还跟小姑娘似得使绊子不叫爹爹出门,你真有什么苦衷,也该跟哥哥商...”
话说到一半,闻到熟悉的香气,程亦彦停下来换了一副腔调,
“爹给做了三角糕?”
程亦安见他眼神开始往食盒上瞄,连忙扑过去将食盒搂在怀里,
“不给,二哥哥吃了多少年,我这是头一回吃,绝不分你一口。”
程亦彦给气笑了,在她对面的圈椅坐下,
“这个得趁热吃,等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这不关你的事。”程亦安不上他的当。
卢氏跟着程亦彦一道进来的,落在他后头两脚,见兄妹俩为了一盘糕点吵起来,不觉摇头,进来就斥了程亦彦一声,“多大出息,堂堂国库主事人,两个孩子的爹了,竟然跟妹妹抢吃的。”
“哪里,我逗她罢了。”程亦彦在妻子面前还是很要面子的。
程亦彦近来在官署区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了守住国库那点银子殚精竭虑,卢氏见他面露疲惫,猜他许久没好好歇一觉催他回房,
“去泡个温浴吧。”
程亦彦叮嘱妹妹好好休息,便起身要走,临走时还不甘心地往食盒看了一眼,“哥哥已快一年没吃着这玩意儿,你真的不舍一点给哥哥?”
程亦安毫不留情,“不给。”
程亦彦给气走了。
半刻钟后,陆栩生也来了。
程亦安嘴里说要离了陆生,看到他眉梢却忍不住上扬,
“你从官署区来得吗?还是从府上来的?用了晚膳吗?”
在爹爹和哥哥面前可以撒娇,在丈夫这里不自禁就担起妻子的责任。
陆栩生身上裹着一件大氅,进了屋子觉着热,立即将大氅交给丫鬟,净了手面方来到她跟前坐下,“从皇宫里来的,诏书我已拿到了,不过为了稳住那些豪族,对外声称由你爹爹主事。”
说到这里,陆栩生语气一顿,神色复杂看着程亦安,“除我之外,陛下同意长公主南下坐镇金陵,给我掠阵。”
“我说你好端端的,为何非要长公主掺和一脚?“
程亦安道,“若不是公主殿下,能这么顺利说服陛下吗?再说了,也算因祸得福,长公主殿下决意放下我爹爹了。”
陆栩生有些意外,愣了愣却道,“有时放手也不一定是好事。”
程亦安不高兴了,“为什么这么说?殿下就不能有自己的人生吗?”
陆栩生急着来探望程亦安,没顾上用晚膳,瞟见身侧小案有一食盒,手伸过去了,嘴里却道,“我不是说她。”
程亦安心咯噔跳了两下,狐疑地盯着陆栩生,那张侧脸轮廓鲜明,浓密的眉睫在眼尾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神情里带着罕见的低迷。
程亦安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这是在说前世和离之事,
后悔当初放手了?
程亦安轻轻哼了他一声,这个怔愣的空档,却见陆生已从食盒底下的盘子里拿出一块三角糕。
程亦安眼疾手快立即夺过来,
“别吃我的糕点。”这一块往嘴里塞去,那边将整个盘子也给抱过来,
陆栩生被她一惊一乍的举动给弄糊涂了,
“不至于吧?”
又因前世的事记恨上了。
程亦安觑着他,满脸的骄傲,“我爹爹亲手做的。”
陆栩生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你爹的手艺?”
“嗯嗯。”
陆栩生舌尖往唇齿抵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君子远庖厨,他程明显不是世间第一君子么?
看程亦安吃得津津有味,陆栩生对岳父的不满已经到了极致。
真是不给人一点活路。
他这厢还盼着能尝到妻子厨艺,结果岳父又给打了样。
做程家长房的女婿,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