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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
幽暗大殿中,石重贵一人独立,遥遥望着契丹方向,身前摆放着一口大鼎。
鼎壁古朴,花纹繁复,山河星月,先民祭祀等景象,都铭刻在鼎身上,惟妙惟肖。
大鼎有盖,只露出了一条缝隙,从中隐约能看到碎裂的血骨尸骸,一幅残缺的图录覆盖在鼎上,静静旋转,吸纳着其中的血液,越来越亮。
只是,这亮光却怎么也照不亮石重贵的脸颊,一种前所未有的阴郁盘踞在那里,气吞山河冷民骸。
“杜重威,原来你一直隐瞒的,是这个秘密。
若是朕当初就知道,耶律德光早已横死,燕云十六州也早已收复,甚至打下契丹也未必不可能,无非是多献祭些人而已,但为什么,你要隐瞒?
舍小家为大家,死万人而成一国,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半响,低沉的话语声响起,晋王终究还是察觉到了山河图内的隐藏,那可以通过献祭换取力量的强大所在。
“朕一直信任你们,为这家国生死大战,哪怕牺牲自己也无惧,但为何,为何你们就是不明白朕的苦心!不信任朕的决心!不相信晋国的未来!
朕不是石敬瑭!
朕击败了耶律德光,一次不够,两次也还不够吗?
杜重威,你竟还背着朕去与契丹的信使接触··”石重贵目光渐冷,语调森寒,虽未咬牙切齿,但不自觉间,五指已经将皇座扶手捏成了齑粉。
在他的身上,浊气越来越重,妖异之感也不断膨胀,光华闪灭之间,晋王的头,也好似变成了龙首,浑身都被石灰色的龙鳞覆盖,像是要化妖!
“贱人,奸臣,刁民!这天下,不需要什么光伟正的皇帝,他们只配被奴役,苍生血泪铸天子!”到最后,石重贵的眸子骤然化作龙瞳,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效仿青史留名的贤君太难,旁门左道之术还是适合压榨万民血泪,鲸吞山河民骸。
既然如此苦苦相逼,那还做什么贤君?
他的一生为了晋国而活,却又被自己以性命捍卫的所抛弃,人与妖的界限,在此刻刹那模糊。
而在这皇城之中发生的事情,却再无第二个人知晓。
但数日之间,大臣也好,百姓也罢,皆是明显感受到了皇帝的变化,他的行事风格变了,甚至有几分走向昏君的迹象!
自阳城之战胜利后,石重贵竟开始“谓天下无虞”,骄奢淫逸,兴建宫室,厚赐优伶,宠信冯玉,不纳忠言。
史官也无法理解这样的变化,但还是忠实的记录下来,留于后世评说。
跟着,晋王再出昏招,居然让冯玉出任枢密使、户部尚书、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把持朝政,朝纲败坏。
“皇上这是怎么了?难道打的契丹王北逃的那一战让他彻底迷失?已经觉得天下在握了吗!”
“不对劲,旁门左道的皇朝气运非但没有折损,反而还在增加,由贤明的一面转为了阴暗面,晋王为何突然转换了道途?”
“想不明白啊,局势一片大好,又干什么要自污名声,选择遗臭万年的路线?”
只是如此一来,百官面面相觑,能人志士百思不得其解,一代贤君怎么突然就堕落了?
而这一切也还不曾结束,石重贵又任命景延广为北面行营副招讨使,置威信军于曹州,以加强河南的守备,遣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李守贞戍澶州,遣彰德节度使张彦泽戍恒州,置镇安军于陈州。
甚至他的态度无比坚定,就是要北伐,不计国力消耗的北伐,弄得主和派的桑维翰再次受到排挤,朝廷主战派占上风,兵马一路筹备,直至契丹,要北伐!
夺回燕云十六州!
这是晋王打出的旗号,他有了一种紧迫感,要在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元耗空前完成最后的大业。
石敬瑭跪着割出去的,他石重贵要站着拿回来!
这一次跪着的,该是契丹了。
另一边,心象世界内,意马驰骋,心猿再现。
翠竹林一年四季如春,草木丰盛,灵泉叮咚,鸟儿遇人不惊,狼蛇席地而坐,佛像灯龛随处可见,照亮着丛林。
玄郎穿过了一片空旷林地,抬头望天“黑风山,我又回来了。”
这片林地竹叶四散,已经很久没有人踪,本该镇守在此的广谋却不知去往了何处,并未现身。
他便一路穿行而过,来到了一片山涧,竹子搭建的桥梁道路连接着左右山体,左侧被打磨成了一座小庙,供奉着佛像,还摆放着一口木箱子,里面装着贡品。
右边则是被掏空的山体,内里做成了一个供人休息的山洞,只是此刻却并不平静,有一只蛇妖蹲守在洞前,手握石矛,对着一棵树不断的戳刺,隐约可见枝叶间有一只灰色毛皮的猴子在嬉戏逗弄。
这蛇巡司实力尚可,是个周天采气的道行,可惜武艺一般,只会一个飞扑与突刺两招,偏偏还都是打不上树的,看的玄郎直摇头。
“去去去,猴子肉酸,可不好吃,不好吃!”那猴子正逗弄着蛇巡司,忽地见到玄郎双手抱胸搁一边看戏,当即叫嚷道“你你你,愣着干嘛,快快快,帮你哥哥,速速乱棍打死这蛇妖。”
这老家伙,自己有本事也不动手··玄郎闻言腹诽,旋即也不罗嗦,抄起柳木棍就迎了上去,对着那蛇巡司脑门就是一棍,砰的一声闷响传开,这道行在身的蛇妖便两眼一翻,当场瘫倒在地,没了气息。
猴妖见状才从树上跃下,对着蛇身掏了掏,从中取出一枚圆珠,丢给玄郎道“小小蛇妖,不过尔尔;蛇胆用来泡酒,倒是清热解毒的佳品。
有道是身内有丹药,外边采取枉徒劳,人世皆大药,你我皆是盘中餐呐,呵呵呵不说这些,不说这些。
来来来,小老弟,里边儿请。”
说着,它便当先走入了山洞之中,玄郎却是没有急,先是来到山道左侧的破庙中,将那口木箱子打开,顿时从中取出了两个物件来了。
一个是残破的金片,像是从某种佛像身上脱落下来的;另一个则是一团黝黑铁块,中央殷红,流淌着鲜血,正是珍稀材料·铁中血。
“这下万魂幡内的精魄有提升的机会了。”他满意的点点头,将俩物件收起,这才转身走入山洞,寻那猴妖去了。
洞内有些许昏暗,左右都点着火把,中央则堆放着一层层酒坛,八成都是空的,已经被喝干。
此前那猴妖便侧卧在酒坛之间,颇为舒坦的伸了个懒腰,对着玄郎笑笑“饮尽玉液有琼浆,瓮中粼粼是新酿。愿在尘嚣醉一场,莫管故乡与他乡。
瞧瞧瞧,你这模样,多半也是花果山来的猴子,我见的多了,论辈分,你们还得唤我一声祖宗呢,嘿,来,这东西拿去,是给你这后辈的见面礼。
被贬下界之时,老猴可拿了不少宝贝,你看看可有心仪的,尽管拿去。”
说着,它便抛来了三粒莲子与一株仙藤,俱是卖相不凡,清香飘逸。
“多谢申猴前辈。”玄郎自是认得眼前猴妖,乃是六甲之一的申猴;也是昔日与齐天大圣交好的天上神仙。
它所赠与的莲子,乃是传说中的瑶池莲子,服用之后不仅能够增加寿元,更能提升道行,属于是人间难寻的珍品。
至于那仙藤,则与玄郎所以为的提升葫芦不同,而是用来强化法宝的,是一种材料,他见状便有了将之融入赤潮的心思。
自从自己道行成就泥丸坐神后,就基本没有用过赤潮,因为提升不大,要想发挥出作用,就免不了要将之强化提升一番,外界虽然难寻,但心象世界内却是材料充裕。
“不要紧,前面虽然有个大个的镇守,很危险;但这洞里却是安全的,你想做些什么便去做吧,老猴给你照看着。”见他要修行,申猴便摆摆手,示意放宽心,周遭不会有小妖来骚扰。
见此,玄郎也闭上眼,体内蓦地浮现一口芥子环,从中飘飞出两团精魄来,都是通红,被火焰拱卫燃烧,手指虚握之间便抽出了双头长刀·赤潮,在那业火燃起的刹那,就连申猴也看了过来,嘟囔道“跟南海牵扯上因果,可不是什么好事,绵绵无尽呐。”
这精魄,自然是幽灯鬼与泥塑金刚所留,同属火行,便被他拿来喂养广智的赤潮之刀,让其更进一步。
毕竟广智遗留的力量就那么些,哪怕叠加到他自己的道行上,提升也不算大,唯有都达到名宿,才能有些效果。
唰!
下一刻,落伽仙藤与两团精魄便一起没入了赤潮刀身内,片刻间就被焚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三团霞光寸寸融入,令整个刀身都明亮了起来,就连首尾刀刃所喷涌的火浪都浓郁了几分,品阶一下子提升。
嗤!玄郎举刀一劈,两条火浪顿时飞射出去,在半空中化成了两头火狼奔腾起来,撕咬扑杀,灵动如活物。
这也是法宝进阶后的能力,可以让攻击化形,甚至燃烧阴神阳神,影响虚幻之物。
“不错,你这法宝尚可,一些超然的法宝,不但可以助宿主修行,更孕育器灵,随主人争斗,传说太上一脉的法宝更能自己修行,等若另一个活着的生灵,斗法起来真是无往而不利。”申猴见状感慨了一声,想起了以前天上的日子与传闻。
法宝一脉亦是博大进深,天上地下的最高成就者,便是那位老君;但若论道行,就得是历经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长达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的玉帝为最高峰了;而肉身一道上,西天那位佛祖更是睥睨古今,三者皆有自己的领域,不分高下。
“这等手段,恐怕与造人无异了吧?”玄郎闻言摇摇头,以他的水平,如今想这些,还是有些早了,先提升道行再说。
那瑶池莲子,便被他取出吞服了一粒,精纯仙气呈现出一种火热之感,并非入腹,而是顺着脑袋一路往上,直接冲进了他的眉心祖窍中。
原本盘坐在此的蓝火阴神顿时站起,手捏了个禅定印,张口对着闯入的仙气就是一吸。
噼啪!
跟着便见仙气入体,让阴神整个膨胀了三倍之多,身上都出现了模糊的人体特征,身上的火焰也渐渐变做紫色,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感终于消散,转而变成了一种阳和、纯净之意。
阴神由蓝而紫,淬去了阴气,化为阳神。
仅在片刻之间,这坐镇泥丸宫的元神便蜕变成了阳神,不仅能够飞天遁地,更能融入死物之中驱使,提升很显著。
这也意味着玄郎在泥丸坐神的道行上走到了大成,接下来便该思考如何接引坎水离火,调和龙虎,成就抱丹了。
龙虎抱丹,这不是一般的成就,放到神话传说里,那也是人世的‘仙人’了,有成为天将的资格。
“天上宫阙,回不去喽,一醉解千愁;小兄弟,再往前你可就要碰上一个人物了,小心,再小心。”见他突破功成,申猴便又闭上了眼,醉生梦死去了。
这叮嘱的话语,玄郎也自然明白,说的是那位镇守在白雾泽的白衣秀士。
其也还有着另一重隐藏身份。
踏出山洞,玄郎没有耽搁,径直来到了白雾泽深处,这里草木丰盛,湖泊巨大,烟水迷蒙,最前方出现了一座山门,联通的乃是见谛峰,传说中黑风大王的栖身之处。
其实他心中也颇有些矛盾,自己眼下这实力,去了与送死有什么分别?
但箭在铉上,不得不发,终归还是要来。
“凤兮凤兮,何德之哀,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小师父,天色已晚,你来我这修身之地大开杀戒到底是何居心啊?”
就在此时,白雾泽水波翻涌,从中行出了一道人影,白面白发白衣裳,蛇眼长鼻薄情唇,往那儿一杵,真是翩翩恰少年,白衣配怒颜。吟诗折扇骨,水雾洗枪尖。
新上任的白衣秀士,果然现身了。
玄郎望着他,没有发声,但却以唇语说出了三个字。
二郎神。
正是这三字,让方才还淡然的白衣秀士顿时色变,很是意外。
他怎么知道的?
这家伙,真是轮回的天命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