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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当空,赤云旷照。
山林之间,一大一小两团阴影须臾交锋。
幽魂抢步踏地,携撞山之势一掌拍来,罡风迎面乱舞间,玄郎双臂猛地张开,法力凝聚的金钟当头罩落,双手带着赤潮之火对拍了上去。
砰!烟尘大起,劲风横扫四周,两人竟是半步不退,更无一个肯回头。
劈空掌!幽魂再显武艺,巨大的气力挤压的空气都形成块状冲击波打出,直面此击的玄郎双手蓦地合十一震,体外金钟光华四射,带着隆隆回音挡住了这一掌,紧随其后而出的,便是追风赶月的赤潮之刀!
他刀芒吞吐,长啸而出,刀锋震荡切割而入,直接自幽魂双掌中间劈过,在其胸前留下一条长痕,带动着幽魂整个向后一个重踏才稳住身形,宛如地动山摇般的震荡烟尘成环成圈的拍出去。
然而此妖鬼绝非凡俗,身还未稳,便毫不犹豫的一纵身一劈掌,在空中带出一声明显的爆音,砸中了追杀而来的赤潮。
铛!两人的身子同时一震,旋即迅猛出掌,一退一进,他们动作完全同步,风景在他们身边飞速地远去,玄郎连退九步,幽魂连进九步。
交手九招,双方都是有攻无守,玄郎被打的七窍里蹦出火星,他晃晃脑袋,护身法力轮转,又是龙精虎猛;反观幽魂,却是在反震的作用下有些晕头转向,双掌都被弹得高高扬起,出现裂纹,在反冲下立足不稳,竟是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嗡的一声,赤潮在赵玄郎的手中转动起来,长刀两端急旋着把空气炸出了火光,燃烧着凶猛狂放的气焰,他整个人的身影,已经随着一个前刺的动作贴地遨游,在地面上压出了一道长沟。
铛!火刀锋尖正中幽魂眉心一点,四面八方顿起狂风,大量的土壤碎草崩射飞溅。
这一刻,幽魂的双掌已经贴到了赵玄郎的两处太阳穴,将那体外金钟压出了层层裂纹,却见他低沉一喝“定!”
顿见金光连闪,硕大的幽魂身躯便被定格在了这一刹那,随之而动的,则是快逾电光的两击。
咚的一响,赤潮重重的砸在了幽魂眉心,在长杆微微晃动弯曲的时候,尾端之刃又从下方磕碰了上来。
两击之下,幽魂的脑袋便被打的低下又昂起,露出了青色的脖颈,出现了一个如弯月般的弧度,危险而又饱满。
这一刻,战机已现,杀机飙涨。
赵玄郎猿臂舒展,绷的笔直,拉扯赤潮,不进反退,身子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
那杆双刃长刀,原本已经弯出巨大的弧度,锋刃歪斜向上,但被他这么一退,一拉,杆身已被拉的与地面平行。
而就在这一刹那,积蓄已久的棍势终于爆发,玄郎鼓尽全身气力,双手按压赤潮前冲,顿见火浪飙涨冲霄,赤潮自下而上猛地一戳,直取幽魂咽喉。
这大头妖鬼本就被定身术打的咽喉暴露,面对这样的夺命一击,必被贯穿躯干,避无可避。
胜负一刹,赤潮一吐,齐刃而入,燃烧着灾火的刀锋赫然从幽魂后脑暴突而出,贯穿生机。
棍技·凤穿花!
噗嗤!幽魂顿住,紧贴玄郎面孔的肉掌也陷入停滞,没有了声息。
只余刀焰照亮十方,一飞冲天,随后清风细雨,天地寂寞。
月下有风雨,一刀入长天。
啪嗒、啪嗒。
乌云蔽月,大雨连绵。
残碎的林木间,只余下淡淡的火光飘摇着,簇拥着胜者,屹立在中央。
赤潮渡魂,不见幽影。
“这样的身躯,是用了什么法门仿塑金身不成?”
吐出一口浊气,玄郎已然自广智法身状态中恢复,只觉得幽魂的肉身实在坚硬强横,胜过广智诸多,有些匪夷所思。
这秘密,恐怕只有在敲完了三口铜钟后,于真正的金池长老那里才能知晓了。
而在幽魂被超度后,原地却并未出现什么尸身,反而只余下一团熊熊燃烧的紫火,正是传说中的精魄。
精魄,便是强大的生灵陨落后所遗留的力量,包含着灵蕴与记忆,乃至他们生前所掌握的神通术法。
“这些妖精鬼怪超度后留下精魄;那么漫天神佛呢?
若是有妖邪得了神佛精魄,岂不是就能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玄郎思绪飘飞,一下子想到了别的地方去,若此事都能实现,那天底下还有什么会是真?
人人都会被取代,皇帝也好,神佛也罢,史书歌颂者也逃不开,都会被替代,被后人披着袈裟败坏道统。
这莫非就是波旬所言的末法时代?
所有的秩序、规则都在力量下被打破,人间建立的秩序、纲常伦理,忠孝仁义,理想精神全都成了玩物,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只是,我该如何收取这精魄?”
半响,玄郎拿这精魄紫火却无什么办法,却见一旁的地皮猛地一颤,从中又冒出了土地的身影,这位老儿杵着拐,笑眯眯道“小猴子,莫忧莫忧,小老儿正有个法子助你。”
“土地,你莫不是要告诉我,过了这观音禅院,便有一位游方道人,能助我收取精魄,化为己用吧?”赵玄郎瞥了一眼远方妖气冲天的禅院,可不是好闯的地界啊。
闻听此言,黑风山土地不由一愣,意外道“莫非你也见过了他?那倒是巧了,不过那位高人已过了禅院,灵虚子不敢拦他,可小猴子你若要过去,免不了恶斗一场。
小老儿虽然眼拙,但还是看的出来,你道行还差了灵虚子不少,就是借了那佛兵·赤潮的力,也不好对付,这筋骨不打磨,兵器不淬炼,还是不要妄送性命的好。
眼下,小老儿可借土地庙的权柄,暂且收取这精魄,待到你与那高人见面,只消在庙前上柱香,便可无损取出,化为己用。”
说着,土地轻敲地面,便见条条人参根须般的枝条就蔓延了出来,带着迷蒙黄光将那幽魂精魄锁住,镇压在了庙宇内。
而击败幽魂所得的灵蕴涌入玄郎体内,便叫他神清气爽,一股子温热气流自脚底窜上天灵,仿佛跃进了温泉眼,浑身都在水流的冲刷下活动开来。
原本修持的金钟罩,也从第五关腾云直上,冲入了第六关。
金钟罩为硬功外壮,属阳刚之劲,兼内壮之劲,以修炼武者精气神,进而可以将法力实体化,形成金钟状来护身的一套武学,共分为十二关,越是关数高,护体能力就越是强悍,对敌时,反震力也越强。
这一外练法,在达摩祖师行走世间时,便有过横练金身的美誉,虽溢满之词占了不小的部分,但也足以看出其地位,尤其是第十二关之后,不仅金刚不坏,而且不怕水火毒灾,更能横渡青冥,血肉重生,法力源源不尽,堪称神奇至极。
如今他修成的第六关,在这周天采气的行列中已属一流高手,无惧寻常兵器劈斩,除非以法宝法术、或特殊材料打造的兵器方能打伤,护体金漆也覆盖双臂,挥舞之间铿锵作响。
“修的也是佛法?不过可惜,还只是凡间术,而不是天上法。”土地多看了两眼,发觉金光耀目,正气阳刚,便知晓是佛门中的外练法,求的是金刚果位。
金刚之身,断烦忧,无往不利;再往上,就是位列正统的罗汉果位,非灵山加冕不可得,就如同只有天庭正统的编制才是天仙一般。
法,自然是给人练的,只不过分高下快慢,关乎着道行与躲避灾劫的神通,倒不是说战力就由此划分高低了。
不过法门上乘,自然是骨健筋强,龙精虎猛,气息悠长而身神强横,强化的是自身素质与根基,是渡河的‘船’;而余下的法宝、神通、武艺等自然就是推动船的‘桨’,不能顾此失彼。
六关金钟罩··玄郎长出一口气,心中估摸着灵虚子的实力,其被黑风大王招揽,多半手里不会缺‘法门’,甚至得到了南海传承也说不定,自己虽然实力大增,但不能眼高手低,先搜集情报才是正事。
且手上这兵器,也颇有些粗陋,若非广智赤潮顶着,实在难堪大用。
“小猴子,我再传你一法,可以灵蕴温养祭炼你的兵器,若是有香火供奉,那就更好了,不过此法也有弊端,若是你之兵器毁掉,自己也要遭反噬,受些伤势,当然好处就是兵器会随着你一起变强,潜力广大。”
见他盯着手中柳木棍来回看着,土地自然心领神会,两条长眉一抖一抖,手中的痒痒挠便在玄郎的背后画出了一个‘兵’字。
如此,倒也不负‘那位’之托。
“练兵之法,可以吸收其他‘大妖材料’进化··倒是与师傅传我的养兵之法有些相似。”玄郎轻咦,胖和尚每次都会叫他将兵器供奉在破庙内,跟佛像一般吃着香火,如今看来竟然也是一种法门,二者兼容并济,一内一外倒是刚刚好。
在他的祭炼下,柳木棍愈发富有光泽,甚至给了他一种感觉,便是回到外界后,也能将这棍子给显出来,这倒是好事了。
祭炼了一番后,玄郎抖擞精神,顺着前路行走,左右翠林成片,巨石堆积,在穿过一片小径后,面前便出现了一排灰白石梯。
左右各有一盏石灯簇拥着,焕发着明暗不定的残光。
“观音禅院。”
玄郎驻足仰望,石阶尽头,赫然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庙宇门户,上书四字,金光闪闪,正是大火焚烧后又重建的禅院。
只是却早已换了主人,染了因果。
他凝神打量着此地,体外隐隐绰绰浮现出一口金钟罩体,隔着护体之气便又瞧见了另一番光景。
只见院内黑云缭绕,随后凝聚成许多恶鬼夜叉摸样的凶神恶煞。
那些冤魂恶鬼里有人有妖,全都流着血泪哭泣咆哮,沦为了鬼奴。
“这些都是业力啊,灵虚子盘踞在此百年,吞吃了多少高手与妖怪,灵蕴之强,外功更胜广智,内功也不容小觑,小猴子,听小老儿一句劝,再等等,莫要妄闯。”
土地紧随在后,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黑云也不由缩了缩脖子,颇为忌惮,哪怕是成了菩萨,做了佛陀,也还在世间,就要受红尘牵扯,神通不敌业力,哪怕是灵山的那位佛祖,也不会认为佛是无敌的,无敌的是因果和业力。
天道、因果、业力等林林总总,其实都是一种概念的代称,那就是世间万物循环与存在的本质,只是称呼不同罢了。
“我晓得,不过还想跟你土地打听些灵虚子的消息。”玄郎沉吟,评估了一番自己眼下多半不是灵虚子对手,再找师傅修持精进再说,今次超度了幽魂,又得了练兵法,还突破了外功第六关,收获已然足够。
见他听劝留下,土地也松了一口气,靠着土地庙撑开手脚,四仰八叉的面朝天,缓缓讲述起灵虚子的故事来:
灵虚子,此妖本不是禅院之属,而是狮驼国来的苍狼精(棕灰毛皮)。城破后,群狼随他一路远走,终在黑风怪的庇护下,安家落户。
与求仙问道的老凌虚子不同,这苍狼精不屑长生虚言,只情修炼气力,铁爪一钩,脱皮露骨。黑熊精扶了这苍狼做新的妖王,改其名为灵虚子,着他看守观音禅院。
与灵虚子同来的狮驼国狼妖,自然也得了势,吃的用的都超过了黑风山的旧部。本处群狼原就不喜灵虚子的修炼之道,如今还把他们挤到一边,更是心生怨怼。他们时常相聚,互相安慰,怀念老妖王的统领,一边密谋声讨新继位的妖王。
未料,灵虚子早有所备,他假借点卯之名,将本处小妖召集在禅院之中,命令接管的随从侍卫们围捕闹事的妖众。禅院乱作一团,他从房顶一气跃下,扑在群妖中,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广智闻声赶来,这才抵敌住灵虚子,保下小妖们性命。黑风大王得知此事,原要发落众妖,幸得蛇精一派调停周旋,这才双方安宁下来。
自此,本处的旧狼妖们再也不愿意靠近观音禅院半步。
而这位灵虚子,自然也成了威名赫赫的大将,一身外功力压黑风山,传闻道行都达到了第二步的水准。
广智当初能对抗他,也是因为手中那口赤潮之刀的缘故,对应着火烧观音禅院的因果业力,加上火灾克制苍狼精,这才赚的喘息之机。
若要真个抛却佛兵与克制来交手,几个广智恐怕也不够灵虚子吞吃了。
“论起道行,灵虚子恐怕是泥丸坐神的水平,在哪都能混个头目当当,是个名宿。”
玄郎思量后发觉自己虽然苦修武艺,但道行这一块始终是差了些,毕竟是熬工龄的差事,不好办。
若是按照佛道两家的渡人功德说,倒是能攒的快些,只不过那样一来,他真的要出去闯一闯了,不能再窝在破庙中坐井观天。
而在这外院里,还保留着当初供奉观音的庭院,只不过杂草丛生,早已没了香火。
玄郎见状摇摇头,手中长棍一扫,便去了杂草,径直来到了供奉的神像前,也上了三炷香,拜了一拜,算是入庙见礼,毕竟是人家的院落。
而这神像头扎盘龙髻,身穿素罗袍,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生喜,朱唇一点红,手持净瓶甘露垂杨柳,祥和神圣。
左边写着:解八难,度群生,救苦寻声,万称万应,法力无边;右边则供着一牌位: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
与此同时,外界的观音禅院内,亦是风火滚滚,骇浪滔天。
这个妖王逞威风,那个道人显神通,你来我往怎相容,风火遇了雷水,直叫那苍天也动容。
“风!起~~~!”黑风大王忽地张口狂笑,立刻天昏地暗,飞砂走石,又如风灾降临一般,接连便是怪声大做,如万虫夜鸣,千猿嚎哭,此起彼伏,令人心神荡漾,不能自持。
陈抟怡然无惧,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便见一副巨大的八卦图环绕而显,以风对风,周身急旋烈转出了一条通天彻地的风柱,一式风兮破地悍然打出!
二者相争,一个是黑风摇摇颤群山,一个是白风凛凛荡妖邪,对碰乱炸,便是山河动摇,日月无光,倏尔又生变故。
原是四者激斗,颇有些收不住手,再难护持禅院旧地,便叫那余波泄出些许,砸入了院中。
这一砸可谓是惊雷横空生大变,峰回路转又新天。
只见那原本供奉着观音神像的院落被夷为平地,内里反倒跌落出一尾鱼儿,旋即化作人身,成了一位昏迷的女子,顿叫在场的众人一愣,思绪翻飞难以遏止。
“菩萨妖精,还是妖精菩萨?”黑风大王叹息一声,再起狂风,出手较之先前更添三分气势,但却不曾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而变故之下,外围远眺着的牛鬼蛇神们,也纷纷心思灵动了起来。
“我虽只是城隍,却也未必不能在此捡个漏,赚它个泼天的富贵!”
旧禅院东面,走出一尊鬼将来,青面獠牙,红发黑甲,浑身阴气森森,却是自临近的‘易州’而来,是那里城隍庙供奉的‘大王之一’。
这乌山县毗邻涿郡,曾属范阳节度使管辖,直至三十一年前为晋王李存勗所灭,归属后唐,之后属后晋。又在八年前,石敬瑭以幽蓟十六州割让契丹,涿州遂属契丹。
眼下成了两国相争所在,并不安稳。
而在破庙内,结束了历练的玄郎也恰好心猿归正,意马入栏,又恢复了人身,正欲走出厢房,进院落里演练一二,便见到胖和尚早早的等待在了门前,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怎的了师傅?”玄郎一怔,老人家怎总是神出鬼没的,大半夜扮鬼吓人不成?
没理会他那杂七杂八的念头,胖和尚只是摆着蒲扇,指向外道“香孩儿,你也该出去走走了,我看易州就不错,适合你。”
易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