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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野岭,破庙生烟。
众人说着话,不觉间太阳西坠,焰焰斜辉返照,天涯海角归云。
县令眼见时候不早,便告退离去;唯有胡万留的久了些,神色亢奋,说什么也要拜赵玄郎为大哥,拍着胸脯道“赵大哥在上,日后有使的着我胡万的地方,任凭差遣!”
经历了黄家一事后,他似乎更坚定了某种想法,对玄郎都有些狂热起来。
“言重了,早些回去歇息吧。”玄郎无奈,拍了拍他的脑袋,让这家伙回去了,这名号用着总有种当老爷的感觉,不过黄老爷一家已经被自己超度,也寻不见什么老爷了。
待到众人离开,胖和尚这才神不知鬼不觉的显现出来,扇着蒲扇道“啧啧啧,城隍庙,那火焰山出来的家伙能想出这个狠毒法子,恐怕到最后连晋国也要被牵连。
徒儿,这官府的势可以借,但不要深入,因果太重,冤孽太深。”
“徒儿知晓。”玄郎思虑,他对这官府也是不看好,说不准三年左右就灭了,但眼下看不清其背后是谁在撑腰,且割让燕云十六州、称儿皇帝的行为实在难言。
若非其继任者重振雄风,当今这风向恐怕就是一片唾骂了,但饶是如此,石晋与契丹的交锋也不容乐观。
不过这些事也轮不到他来操心就是了,放下种种念头,玄郎又拎起斧子,上山砍柴去了。
棍功挑水练,这斧功,可就得砍柴修了。
十五年来,他日复一日重复着这般枯燥的日子,挑水、砍柴、站桩、练功;习得一身武艺,却还未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在玄郎看来,也许这才是胖和尚一直没有让他出师的原因。
道心,还未开发。
直至晌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背着柴火的玄郎才踏入庙门,将手一抛,斧头便稳稳落在了香火供台上,被袅袅白烟团团簇拥;他自个儿解了上衣,露出精壮上身,杵在后院正中,开始练功采气,提升道行。
呼~吸~
便见其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双脚成外八,膝微屈,两臂自然下垂放于身体两侧,舌抵上腭而收下颌,口唇轻闭,双眼微眯,自然呼吸间排除杂念,瞬息便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须臾入定,一日功抵常人百日,果然好资质。”不远处,胖和尚以蒲扇掩面遮阳,眯着眼瞧了过来,见到玄郎这般快入定,不由目光一闪。
意转周天,采运诸气,是为周天采气;采取烹炼,非呼吸之气,不能成功;周天度数,非呼吸之气不能运用。
而全身心投入采气中的玄郎已飘摇而上,意识里幻想着全身膨胀不断变大,向天上无限拉长,超过了云海,越过了穹顶,进入了虚无广阔的宇宙中,雾状的白色气流在脚下飘飘游荡。
这时候,仿佛天上地下都只有他一人,周围除日月星辰和光明外什么都没有了,渐渐地,玄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化为了气体,全身皮肤没有了,关节也不存在了,所有的东西都化成了模模糊糊,透明的气体从颅顶升起。
观想之余,他身躯亦转两手掌心向外,双手从两侧由下往上沿天边画弧,随吸气向上缓缓上举,心头亦是幻想着将天地间的气流聚集在头顶上方。
而当他随呼气变掌心向下时,意想中的气体便顺双手掌流下,贯穿了头顶的百会穴。
“心随意动,采气搬运。”
玄郎默念,双手又沿着身体正前方向下划动,那贯顶的气体便转动起来,流经头、颈、胸、腹,沿两大腿下至小腿、再从脚底涌泉穴和脚大拇趾尖而出,完成了入体到出体的一次循环。
这不是在掠夺天地,而是与天地共呼吸,天地之气自他体内得到了需要的,而他也从天地之气中采集自己所需,互惠互利。
采气一周天,玄郎周身白气渐渐充盈,组成了雾气,跟着他变换姿势,掌心向上,正对当空烈阳,那日辉便由手心劳宫穴吸入,经臂内流入下丹田,是为采天阳之气。
继而双臂下落,掌心朝地,地气由掌心劳宫穴和脚底涌泉穴吸入,经手臂内及腿内上来进入下丹田,谓之采地阴之气;采天阳之精华可以壮阳生阴,采地阴之精华可以滋阴补阳,二者皆采,以期阴平阳秘,经脉气血畅达,强身健体,祛病延年。
玄郎收功之际,呼吸逐渐粗重,到了最后,院内起劲风,长空流云卷;似如呼接天根,吸连地根,几有异象横空。
如此采气若是大成,呼则龙吟而云起,吸则虎啸而风生,人之呼吸化天地之吐纳,妙不可言。
呼~玄郎吐气睁眼,他走的是采阴阳日月之气的路子,是师傅亲传的持戒派佛法。
胖和尚也曾提及过,还有一门五行采气法,发扬于道家,是以金木水火土所组成,对应人体五脏,其气通于五方五时。肺属庚辛金,其气通于西方;肾属壬癸水,其气通于北方;肝属甲乙木,其气通于东方;心属丙丁火,其气通于南方;脾属戊己土,其气通于中央。
其神异之处,便是可以根据五行相生、相克原理,依据自身某个脏腑较弱而多采某方向的气,使其强健,既可以治病疗伤,也能强身健体;到了后来,法力也自然而然化作了五行法力,随心变化,施展五类神通。
对应周天采气这一道行的,便是各类呼吸法、睡功之流,眼下最为出名的,莫过于创出睡丹功的扶摇子·陈抟前辈。
“果然是一等一的好资质,悟性上佳,只可惜这时代不好,不过有道是大争之世出大帝,末法时代成大圣,这是你的劫难,也是你的机缘。”望着收功的玄郎,胖和尚也不禁感慨起来。
只是还不待玄郎自满一下,他便神色陡然一凛,肃然道“还有,你小子收收那猢狲性子,不要去乱凑热闹,此前那帮小家伙所言的观音禅院之事,你不要去掺和,明白吗?”
“师傅另有安排?”玄郎诧异,按照套路来说,这会儿自己不应该带着师傅赐下的法宝,去闯荡秘境,然后在群雄之中捞得宝物,胜利归来,途中再打个小的来个老的,一路杀杀杀,最后大获全胜?
白眼一翻,胖和尚撇嘴道“那观音禅院出世之地乃是黑风大王的领地,莫说那解脱大王与麾下三将,就是他自己也很可能下来一探,让你去送死不成?
那熊精在传说中憨蠢,实则胆大心细,在观音菩萨门下好修行,论起审时度势,可没几个能比,它若出手,多半是能笑到最后。
所以,你小子老老实实的最好,该是你的机缘,自然会找来,不是你的,纵使拼个魂飞魄散也不会来。”
“弟子明白。”玄郎闻言略显失望,不过也知晓自己眼下这功夫想要争一争实在太难,自幼苦修的武艺可比不了这些大人物的神通法宝。
他如今已然年满十八,虽然不曾出山,却也没落下外界的消息,八年前,石敬瑭向契丹借兵叛变,并且对耶律德光称儿,允诺事后割让燕云十六州,且每年‘上贡灵蕴、捐献血食’,得到助力,于太原建国晋。
七年前,晋军与契丹军大举南下,攻入洛阳,唐末帝自焚而死,一国又灭;晋依约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
同年,徐知诰接受吴睿帝禅让,吴亡,建国齐,都金陵,称江宁府;五年前,徐知诰又自称唐室后裔,改姓名李昪,改国号唐,人称南唐。
自此,诸国并起,南汉、南唐、楚国、吴越、闽国、荆南,以及晋国与契丹,彼此背后皆有妖王扶持,在这乱世中收割灵蕴,抢夺香火。
“你知晓便好,如今大地故鬼横行,六天浊气弥世,正统不存,宵小窃位,人心向下不可避免,而妖魔便由此而生。”胖和尚轻叹一声,妖不仅仅是草木鸟兽所化,也会有其他存在变化,当浊气侵蚀过多,以及人内心欲望过于庞杂之时,便会化妖。
那漫天神佛、孤魂野鬼,普通百姓,也都有可能化作妖,乃至妖怪,妖魔。
但妖并不代表着恶,也有人能够保持本心,群妖之中不乏有被尊为小圣、大圣的存在。
不过就眼下而言,更多人还是被这股力量侵蚀,沦落为妖魔。
在师傅的讲述下,赵玄郎终于明白了修行的分歧,一切都源于灵蕴,争端与混乱亦是如此。
灵蕴,乃是天地万物最本源的力量,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兵解化为万物,故而万事万物最本源中都有一丝灵蕴存在,死物也好、生灵也罢,衰亡转世后,便会衍生出全新的灵蕴,但这些在天地循环里,却是个‘固定数’,份额有限,由此引发争夺。
这种力量可以使人不朽,也可修持神通、炼丹炼器,更能增长道行,但越弱的生灵所拥有的便越稀薄,越强才越浓郁,道行达到‘龙虎抱丹’后,更是能在体内凝聚出传说中‘玲珑内丹’,这也是许多存在眼中的‘仙丹妙药’。
甚至在一些典籍中记载着:天地间有强能者,以肉身为炉鼎,以精、气、神为药材,于体内聚形凝结而成的珍贵原丹,可用于炼制天上仙丹,这就是玲珑内丹,这个道行的生灵往往也是最危险的。
正统的修行,便是交感天地万物,挖掘体内灵蕴,以功德、超度、开悟来推动灵蕴壮大,但最是艰难与耗费时间;妖魔之流的修行,便是吞噬其他灵蕴来壮大己身,斑驳不纯,加上死者怨气深重,故而会越来越偏激。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一种全新的灵蕴运用方式从西天传了出来,是为·香火:
他们掠夺信仰,耗费人的精气神与心力来达成源源不断的香火灵蕴供养,大肆的屠杀只会导致灵蕴越来越少,而这种方式却能让灵蕴越来越多,甚至非常精纯,甚至还是让人主动奉献,名声好处一个不落。
但凡事一体两面,此法也有着一个致命的缺陷,一旦吸收了这种香火力量达到一定程度,便再也不能摆脱,始终受其影响,香火一断便会实力减弱。
而在发现了这种缺陷后,东天内,则流传出了另一种‘灵蕴的培养方式’,据说在盘丝岭后的黄花观里,有着能让凡人也能踏上‘仙途’的‘仙蛊’。
无论你男女老幼、只要吞下一粒仙蛊,就能拥有道行,甚至不少人都能凝聚出传说中的‘玲珑内丹’,从而踏上飞升之路,得到长生。
一个接一个的法门出现,开始流传在世间,到了最后,每一位大妖王的国度里,都出现了一种长生法,究其根底,却都还有着东天西天的影子。
“就像是这晋国内的城隍庙,供奉的神鬼,实则也不过是在赤裸裸的吃人外面披了一层衣。”
胖和尚幽幽开口,供奉的城隍等存在,就是以鬼治鬼,让大鬼吃小鬼,有编制的鬼吃孤魂野鬼。
甚至官府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这些存在,以香火愿力来招揽,而这些鬼物就为他们效力。
“好了,快入夜了,你修行去吧,我传你的那保命咒,可是博大精深。”半响,也不待玄郎多问,他便一挥手,回房歇息去了。
只留下玄郎一人,无奈一叹,盘坐床上,修行起师傅所传的保命咒来,自掌心开始,便有淡淡的红色字符蔓延开来,与金钟罩的辉光相应,似日出日落同现。
“今夜再入心中,看看能增长几分本事。”他一边修行,一边思量着心象世界内的种种。
之前杀掉的那些妖怪,还会再现吗?
他若是在其中陨落,外界是否会受到影响?
思绪飘飞间,已是一勾新月破黄昏,万点明星光晕。
新观音禅院对岸,高山耸立,万丈悬崖的边缘青苔密布,云雾缭绕,人根本不能够靠近。
但眼下却有一个道人站在青苔上,观天吐雾,大风吹得他的衣襟猎猎作响,似乎随时都要乘风归去。
这简直险之又险,青苔湿滑,山巅大风,一个失足,就会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可老道人却气定神闲,从容吐纳,每一次吐气,都有一股气浪冲破云雾,化作一条白龙乘风破浪。
良久之后,他陡然一吸,四周的云雾就全朝他口中聚拢,都被吸入腹中,顿使周围一片清明,跟着又见他张口长啸而出,发出雷鸣震荡,直冲云霄,群山回应,万鸟奇飞。
练功到如此境界,已是神仙中人。
“扶摇子道长!”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传来,老人停止练功,却不回头,是此前追寻妖怪到破庙外的道人,此刻打探消息归来,便将所见所闻都如实禀报。
期间,他还刻意提及了赵玄郎,从县令与胡万那里知晓其经历,颇为赞许道“在这荒郊野岭的王八池里,还能养出这样一头蛟龙来,实属难得,这等天赋,若无缘道法,实在可惜啊。”
扶摇子自然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知晓这是起了爱才之心。
毕竟眼下这世道,走正统苦修之法的实在太少,又耗时间又耗精力、还要恪守本心,匡扶世道,谁愿意?
“既是则平你开口,老道就去看一看吧,乱世之中,这样的好苗子难得啊,没有被哪家大人物影响便是好事。”扶摇子笑着点了点头,旋即看向乌云密布的夜空,悠然道“不过眼下,皇上邀老道入宫,欲要推算国运,此事也不好推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晋国的国运在某些人眼里,已然风中残烛矣。”
老道士说的轻描淡写,但话语之间却是惊世骇俗。
推算国运,历史上有人干过。
但却都是赫赫威名之辈,成了神话和传说。
最有名的就是袁天罡和李淳风的《推背图》,而要论起第一个预言的,却是姜子牙的《乾坤万年歌》,推算万年国运。
如今,这位眺望观音禅院的老道士,竟也有如此神通?!
“道长,此事窥探天机,恐怕上苍降怒,惩戒泄露之人啊,若能避免最好。
我想皇上恐怕也是察觉到了什么,认为背后那位靠不住了,未必挡得住黑风大王,这才向您来寻求破解之法。”则平面露异色,甚至当初老道士就大致推演过,晋朝得位不正,又靠外力建国,眼下很难再撑过五年。
扶摇子没有多言,只是看着黑风山的方向低语道“终究是来了。”
轰隆!
也就在此时,黑风山外,昔日被焚毁消失的禅院旧址,竟然蓦地一震,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火光来。
而在火光中,更传出了冲天钟音。
铛!铛!铛!
浑厚之音不绝,似有人在撞钟?
“昔日的观音禅院,出世了。”
双叉岭上,解脱大王睁开眼,露出凝重之色,一场风波在即,谁知道会有多少高手汇集过来?
而更在众人察觉之前,黑风山最深处,那座直插云霄的佛塔上,一团黑风中,赫然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眸子,传响开极为复杂的低语:
“紫竹难定俗尘心,潮音未改风与云。
菩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