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朱夏尽,凉吹暗迎秋。 随着天气转凉,各州府频频发来灾情奏报。 受水患影响,两季的粮食收成均不佳,麦子只有十之一二,谷子和黍子更低,十不存一。 尽管去年还算是丰收之年,但维持到现在,家家户户的存粮也已经快要见底。 土地无收,百姓无法缴纳赋税,国库日益空虚。 最糟糕的是,京城还涌入了大量难民。 为避免引发民乱,应天府尹陈儒星一改往日和稀泥的做法,上书请旨,恳请京卫大力打击城中盗匪。 要求凡聚众闹事之人,皆以盗匪之名抓捕下狱,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迫使流民离开京城。 陈儒星的行为并非最过分,还有不少知州为了在陛下面前邀功,全然不顾百姓死活,疯狂搜刮钱财,仍然按惯例纳税进贡。 如此重压之下,各地乱民起义之事不断,驻地的京卫也疲惫不堪,苦不堪言。 这是越亲王上任以来遇到最为棘手的问题,他几次下大力气整顿京卫,但各卫所仍然如同一盘散沙,不仅没办法管治乱民,有的还被乱民追着打。 弘治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日朝会都逼着百官想政策,以解决眼下困境。 是日散朝,忽有一群难民堵在了百官下朝必经的路上。 他们各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围着官员们讨要食物。 陈儒星无奈,只能唤来衙役驱散难民,疏通道路。 越亲王看到这样的情况,想要把自己马车上的干粮送给难民,崔颢却拦住了他的手,沉声说道:王爷,请您三思!如果您现在拿出食物,不出片刻功夫,就会有更多的难民蜂拥而至,层层包围住您。难民实在人数众多,我们很难保证您的安全。那些拿到您食物的人也会成为其他人攻击的目标,到时候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混乱冲突,您的好心恐怕会变成坏事。” 崔颢在北疆曾经历过一场严重的旱灾,当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没有粮食果腹,官吏仍然征收赋税和田租,导致百姓忍饥挨饿,只能以树皮草叶为食,甚至还会弃子逐妻,易子而食,路边田沟饿死冻死的人不计其数。 有位善良的小姐见流民可怜,心生怜悯,将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 哪想那些饥饿的流民如饿虎扑食般一拥而上,混乱之中,小姐不幸被踩踏致死。 官府衙役来的晚了些,那小姐的尸体都被流民分食,惨不忍睹。 沈尚书也下车,在一旁劝慰道:“确实,王爷车上所携带的不过就是些糕点干粮,根本无法满足这么多人的需求。无论是谁拿到了您的东西,其他人都会争抢不休,到时候您的好心分粮,极有可能闹出人命。” 越亲王感觉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善举和恶行都在一念之间,无论把干粮分给谁,都会让得到干粮的人成为众矢之的,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崔颢接着补充道:“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请旨,在城外设置粥棚和简易木屋,暂时将难民安置在城外。否则如此之多的难民,必会引发城内混乱,偷盗抢劫之事将层出不穷,京城百姓也会深受其害。” 沈成安紧接着问道:“如果在城外设置粥棚,会不会导致各地灾民都围聚过来?若是有人趁乱攻城,后果不堪设想啊!” 叶晟叹了口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时候京卫就得维护京城内外秩序,咱们轮流带兵把守吧,总不能见死不救。” 越亲王仔细思考一番,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立即折返回宫,打算向皇兄建议此事。 路上,崔颢缓缓说道:“越亲王,此次灾民大量涌入京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国库空虚,赈灾措施不足,导致百姓流离失所。” 越亲王忍不住问道:“虽说咱们京卫并不直接负责赈灾之事,但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你就如实说吧。”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两人已经极为熟稔,崔颢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眼下现状,主要是朝廷过于厚待宗室和士绅,每年的国库收入,有三成都用来供养宗室。而且宗室、官员和士绅不用纳税,他们名下土地也无需向朝廷缴税。如此一来,导致宗室和士绅想方设法抢夺肥沃富饶的土地。地方官员难以干涉,只能将税收压力转嫁到百姓身上。一旦遇到灾年,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只能将土地抛荒,靠四处流浪乞讨为生。” 听完这番话,越王陷入了沉思之中,好一会儿才说道:“这种情况,想必户部和各州府心里都很清楚,却没人敢提出来。谁敢站出来说话,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将成为宗室和士绅口诛笔伐的对象。朝堂争论这么多日,却始终未能得出结果,想来就是这个原因。” 他看了眼崔颢,眼神深邃而复杂,好半晌才说道:“我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实在不宜过多地插手这些事。过一会儿,我会向皇兄进言,提议增设赈灾粥棚和流民庇护所,以缓解当前的困境。至于其他事情,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