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少卿这一日过的格外漫长,好像多年的疲惫都攒在一起,整个人像脱了水一般,比科考还要乏累。 从正厅出来,他就被父亲拎到书房,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说他不知分寸,肆意妄为。 崔少卿静静地站着,耳边都是父亲的斥责声,脑袋里却一会是垂眸浅笑的阿昭,一会是坚强独立的秋娘。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满眼都是自己的阿昭会如此狠心,竟然要与自己退婚。 走出书房后,崔少卿抬头仰望漫天星空。 星月明明可以共存,交相辉映,为什么人就不能两全? 他已经向崔府的每一位长辈保证,自己可以善待阿昭,也能妥善处理好与秋娘的关系,为什么就没人相信他? 一生顺风顺水的崔少卿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大哥!”二房的崔卓文从背后唤他。 “三弟。” 崔家共三房,大房一子一女,崔少卿和崔毓莹为嫡出;二房是庶出,二老爷在太常寺任员外郎,从五品,同样育有一子一女,分别是崔卓文和崔千岚;三房便是崔颢。 崔卓文目前仍在读书,明年就会下场科考。 “大哥,我看你一晚都闷闷不乐,可是有心事?” 崔少卿长叹口气,他孤傲惯了,除了自己嫡亲的妹妹,与其他弟妹都不亲近,也不愿意向崔卓文倾吐心事。 崔卓文眼睛一转,笑着安慰道:“大哥,我虽然没成亲,却也知道女子多口是心非。沈小姐对你的情谊我们谁看不出来,她应该就是在等你道歉,女孩子嘛,哄哄就好了。” 崔少卿也是这么想的,立刻急迫的回应:“三弟也看出来了?一定是我今天心情不好,和她说话的口气太生硬,她气极了才会这样恼我。” 话说一半,他神色顿时黯淡下来,“明天祖母便要下聘书,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大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都说了明日才送聘书,今晚不是还有机会嘛。” 崔少卿顿时如醍醐灌顶,“对,我现在就去找阿昭,一切还来得及!” 说完他就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崔卓文冷笑,崔家一直在举全家之力培养这位长兄,三岁启蒙,六岁熟读四书五经,十三岁被国子监博士称赞:“墨香溢四座,诗韵动三才”。 说到底还不是名师传道授业解惑,无数孤本藏书浸润,再加上祖父仙人指路,这才有了崔家惊才绝绝的状元郎。 崔家其他子弟虽然也在国子监读书,但祖父有时月余都问不上一句,二房又是庶出,更不得重视。 明明他的学问也很好,老师都说极有可能金榜题名,却不见祖父过问。 之前有崔少卿珠玉在前,祖父看不到其他人。 如今他被秋娘迷昏了头,屡屡做下错事,让长辈们寒心。 崔卓文只盼崔少越疯越好,这样他才会被重视,被栽培,才会有机会走进世家大族的视线。 唯一让崔卓文可惜的是,沈家的亲事最终落在了三叔头上,若能与自己结亲,有那样得力的岳丈相助,他必然会前途无量。 但世事不会尽如人意,他能占到几分,便心满意足了。 崔卓文低声嘱咐身边的小厮:“把大哥半夜偷跑的事传出去,就说他去私会心上人。” “是,二少爷。” 崔少卿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 他记得阿昭最喜欢自己穿月牙白的锦袍,说穿上后愈显芝兰玉树,尊贵雅致,还曾亲手做了一件。 那时他不愿意理会阿昭风花雪月的小心思,锦袍也一直闲置未穿。 崔少卿此番回来就是要穿上那件锦袍,这样阿昭就会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说什么都得拼力一搏,挣个两全回来! 崔颢从正厅出来就看到大步流星出门的侄子,还穿了一身新衣,在黑夜里白的发光。 少卿一向自诩君子夜不出门,避免旷功疲神,怎会这么晚出去? 他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崔少卿一路快马疾驰,来到沈府后门。 自己曾多次送阿昭回府,她都会故意在后门处停留,缠着他多说几句,仿佛每一刻相处都弥足珍贵。 后门看守的门子自然认识崔少卿,惊讶的问:“崔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有急事见阿昭,你去帮我传个话。” 门子有些犹豫,他听下人们谈论,说崔大人看上个民女,闹的很不好看,今日怎会这么晚过来? 崔少卿从腰上摘下块玉牌,递到他手中,“你把这块玉牌交给阿昭,她自会出来见我。” 那玉牌崔家每位公子小姐都有,是身份的象征,阿昭知道它的重要性,见牌如晤,必然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门子见他神情笃定,又想到小姐以前对崔大人的情谊,一时间也拿不准,只能捏着玉牌进府询问。 过了良久,门子才回到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 “我们小姐说了,她与崔大人已无婚约,私下见面于礼不合,让您以后不必再来。” 然后他将包袱放到崔少卿手上,继续说道:“小姐说包袱里都是您之前送她的东西,她明年就要嫁人,总不能留着外男的东西,请您收回。” 说完就毫不留情地将后门关上。 夜晚的春风很凉,吹的他衣角猎猎作响,崔少卿只觉身上像是被吹透了,凉彻心扉。 崔颢默默退出街角,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毕竟明天就要送聘书,他还是想再确认一下沈昭的心意。 崔颢虽然与沈昭相识多年,却始终以长辈自居,突然变换身份,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但崔颢总觉得,笑意盈盈的沈昭会是个不错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