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毛笔画完「转运符」,重新消失不见。 祝无邀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女童,直到将她送上岸,重新跳入了水中,想要找回季月章。 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迷茫、前所未有的冷静。 甚至开始思考,找到季月章后,要怎么用尽一切方式让她活下去。 要找一床温暖的被子,先把她包起来。 然后去挥金阁买来能够续命的丹药。 季月章是筑基期,伤势格外重,丹药会很贵。 这场洪水也许会有死去的修士,身上应该会有灵石,如果再不够,就去找人借,借不到的话,就假装摘星楼卦修去骗。 骗不到,就做好万全的准备去挥金阁偷。 这场洪水,许多修士杀过人,他们都该死,虽然自己实力不够,但季月章的储物囊里,也许会有剩余的符箓,自己身上也有一些,还可以挥剑去抢。 无锋剑,对,要先找到自己的剑。 落子结缘也可以用上。 只要撑过这几天,季月章的爷爷就会过来,还有沈安之和叶小舟,说不定能算出怎样救她。 祝无邀目光笃定,心里却略带迷茫,她找不到季月章,为什么找不到…… 她有些慌乱。 浮上水面换气,重新潜入水底,依然没有。 季月章为什么消失了。 祝无邀找了很久,天色渐暗,她只觉得冰冷。 晚风吹过,彻骨的寒。 她猜测,也许是洪水将季月章冲到了岸上、被别人救走了。 那支毛笔很神异,她当时画下了转运符,应该成功了。 季月章会活下来的。 这样想着,她记起自己救过很多人,应该落缘成功了,落下法印后,才发现灵海空荡、灵力所剩无几,窥天术恢复灵气之法也已经用过。 祝无邀想了想,打算先找个地方打坐恢复灵力。 她向前走去。 听到了很多哭声。 撕心裂肺、悲痛不已,可今天这场洪水,她见过了太多人丧生,心中一片麻木,她绕过一具尸体,继续向前走去。 祝无邀似乎感受不到悲痛,她格外冷静。 脚踩到了一本书,低头看去,是自己写得「红尘仙」,略微皱眉。 她觉着有些可笑。 以救人为初衷写出来的书,可又有多少人,是因为这本书死的。 什么红尘仙? 该是笑话集才对。 祝无邀摇了摇头,将它扔到一边,继续向前走去。 来到了处无人的院子,看起来很适合打坐、恢复灵力。 走到门前,她略微顿足。 看到了个跪伏在那里的人影,似乎是被利器从背后穿过。 地面上是他的血。 手脚撑在那里,已经死透、僵硬,依然维持着跪姿。 似乎,正跪在那里感谢救命之恩,或者正在求饶,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杀死。 祝无邀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扶着柴门,有些站不稳,像是见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人……怎么能跪着死呢? 这里已经不是洪水经过的区域了,他已经活下来了。 身上的水迹还没有晾干,又被血液染透。 为什么…… 她终于愿意停下来。 看一看这犹如鬼城的南离,看一看这充斥着魑魅魍魉的修真界。 这是什么世道? 为什么要让一个活生生的人跪着去死? 为什么自己酿成的灾难,要让那个病弱而坚韧的姑娘来偿命? 而她,甚至连以命相抵的资格都没有…… 抬头看去—— 仿佛看到了一张巨网。 真是……好一个天命无常,好一个大道无情! 她明明算出了南离城大灾将至,也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她还能怎么做? 为什么不能高抬贵手……给她一条生路? 这天命,可真是千斤重。 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若轮到你送命,你就只能跪在那里等死。 什么窥探天地气运的卦修,动不得、反抗不得,最好装聋作哑,望风而逃。 如果敢反抗,就会有一把巨锤,来敲碎你的膝盖,让你吃足了教训,以后再不敢妄为。 趋时则吉,悖逆则危,凡有所违,行之必悔! 好一个……趋吉避祸的卦修之道…… 好一个顺应天命的卦修之道! 喉口腥甜,祝无邀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柴门,目光中似有滔天的怒火。 却慢慢滑落在地,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 也许已经倒霉透顶了,再醒来时,既没有被偷,也没有被抢。 祝无邀身上盖着件衣服,不远处是温暖的火堆。 墙上靠着的……是她的无锋剑。 “醒了啊,先喝点儿粥暖和暖和。” 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太太,捧过来了碗粥,递给了她。 祝无邀看了看无锋剑,又看了看面前的老者,接过那碗温度适宜的粥,狼吞虎咽地喝完。 掀开被子,她行礼谢道: “多谢前辈相助,不知有什么我能做的?如果您不急,我还有些要紧事得去做,恩情来日偿还。” 听到这番一点儿不拖泥带水的话,老太太愣了下,随即笑道: “先坐下。” “前辈,我要去找人。” “你找不到的。” 祝无邀眸色略微有些黯淡,还是说道: “请您准许我离开,我……想试着找找看。” 正说到这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喧闹声,老太太叹了声,说道: “你的落子结缘,有结果了,他们为桂花仙刻了神像。” 祝无邀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声音有些发涩,艰难地问道: “桂花仙……什么桂花仙?” “你不是写了本红尘仙吗,他们感念那位姑娘救水患的恩德,学着话本儿里,给她树了神像、盖了庙宇。” 祝无邀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懂这是什么荒诞的戏码。 她推开门,看到了高架上、系着红绸的神女像由远及近被抬来。 也许是南离城的人,有些在洪水前也见过季月章,这神像有六七分相似,长身玉立、驻足浅笑,发簪是一枝桂花。 神像从眼前抬走,祝无邀突然有些愤怒,又有些无措。 只觉得,巨大的荒谬感笼罩而来,她心口闷疼,似有一股郁气堵在那里。 “怎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