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遇安看到谢凝之和陆幼芷走进来的那一刹那,心中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 自从陆幼芷嫁到谢家,还从未归宁。今天既然顾焱都能过来看望他妹妹,谢凝之自当携陆幼芷前来赴宴。 在座诸人的反应和孟遇安差相仿佛,只有陆渊和贺夫人看起来神态自若,好像提前知道。 谢凝之儒雅蕴藉,谦和有礼道:“谢凝之携内子幼芷,拜见陆老夫人、伯父、伯母;诸位小姐与公子安好。” 主位三位长辈正襟危坐、含笑点头,其余平辈皆起身还礼。 贺夫人和蔼道:“难为凝之惦念着亲家,大老远跑了来,快和芷儿入座吧。” 谢凝之笑道:“内子思念伯父伯母和姐妹兄弟,小子不敢不从啊。” 一句话说得席上响起了稀疏的笑声。陆幼芷虽也在笑,但笑容很是勉强,好像只是为了应付这个场合。 谢凝之落座后,环视了一圈,风趣说道: “今日之宴,人倒也齐全。不仅有‘陆氏三姝’,就连‘江南六君子’也到了四人,可真是秀色风雅啊!” 陆煜喝了半天闷酒,冷笑一声:“谢公子倒是会说,这自夸起来也不害臊。” 虽然陆煜当众出言相怼,谢凝之仍面不改色,笑道:“谁不知陆二公子文品之高,乃‘六君子’之首,小子只不过借了公子的才名而已。” 陆渊淡淡道:“煜儿,不可对谢公子无礼。” 孟遇安冷眼旁观,生出些疑惑来:陆渊一向对本家子弟的言行礼仪很是注重,但今天陆煜如此出言不逊,他竟只是随口规劝了一句。 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一下现场尴尬的气氛,陆渊朝顾焱问道: “顾小公子,今日早朝顾老太傅称病未到,不知是否无恙啊?” 顾焱抱拳道:“多谢伯父记挂,家祖只是偶感风寒,已无大碍。” 又向身边的顾淼低声道:“妹妹也不必担心,有我照顾祖父。” 顾淼面色忧愁:“祖父患疾,我不能在床前尽孝,多亏哥哥了。” 陆煊安慰道:“待夫人生产完毕,我陪夫人归宁探望。” 谢凝之在一旁看了,不住感叹道: “顾小公子年方十七,就挑起了家中大梁,真是可敬啊!枉我痴长这些年岁,也不及小公子分毫,真是惭愧。” 陆幼薇在一旁暗中观察陆煜神色,见他像是又忍不住要言辞激烈,忙抢在前面道: “谢公子逸群之才,又和咱们大姐姐佳偶天成,才让人羡慕呢。” 谢凝之笑道:“陆二小姐谬赞了。自曲水流觞一别,不知二小姐可有许配人家?” 陆幼薇面若红霞,陆幼芷出言道:“夫君莫要信口浪言,还不罚酒一杯向二妹妹赔罪。” “是是是,夫人说得是,”谢凝之端起酒杯笑道,“二小姐,方才唐突了,谢某赔罪了。” 说罢,谢凝之举酒一饮而尽。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静看席上刀光剑影的陆家祖母终于发话了; “今天是立冬,天气慢慢就转凉了。老身请你们吃碗汤饼,也希望你们小辈们可以安康无虞。” 话音刚落,丫鬟们端来一碗碗热汤饼,给每个席位都呈上了一碗。 众人品尝之后,无不赞不绝口。 贺夫人笑道:“还是老夫人的心思最巧,考虑最周到。这热汤饼一落肚,身上也就不冷了。” 谢凝之展颜而笑,目光扫过对面诸席,正好和孟遇安对上。 孟遇安快速垂眸、收回了目光;谢凝之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把酒言欢道: “这身上寒冷倒还有法可解,可若是心寒,那才是真的无药可医。” 陆煜斜睨着他、似笑非笑道:“不知谢公子所说的‘心寒’,是指什么呢?” 谢凝之瞥了陆煜一眼,朗声道:“上月建业最轰动的事,除了尚书令阮家的婚事变闹市,还有什么呢?” 此言既出,在座诸人面色或多或少皆有不豫。 有人心中暗暗埋怨他旧事重提,有人疑惑他为何要当众拂了陆家的面子,也有人直接把责怪的眼神投向了孟遇安。 陆幼薇稍有愠色,但还是礼貌问道:“事情已经过去,谢公子为何还要提起呢?” 谢凝之笑道:“二小姐此言差矣。正是因为事情已过,所以才可以无所忌惮地随意提起。” “如果这还是什么秘辛丑闻一类的事,小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触怒老夫人和伯父伯母啊。” 宴会从始至终,孟遇安都未曾发一言。但此刻谢凝之想拿孟遇安的事借题发挥,她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谢公子,”孟遇安站起身来,举酒有礼道,“如果你和崔公子一样,对我有所不满,大可私下与我说,也不用当众讽刺吧。” 谢凝之也举起酒杯,敬向孟遇安: “遇安姑娘多心了。我并非针对你,更不是想扫了大家的兴致,确实只是当做玩笑话随口说的。如果冒犯了姑娘或是谁,那在下自罚赔罪。” 谢凝之饮一满杯,风度翩翩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纳个青楼女子而已。先前侍中王大人草率嫁女被罢官,那才是大事呢。” 他放下酒杯,眼神狡黠:“看着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陆阮两家过后像没事儿人一样,没有受到一丁点儿波及。” “至于崔公子,不过是年少气盛,小打小闹罢了——只是让孟姑娘受点小委屈而已。” 最后,他又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地说道: “家父既然是御史中丞,必会秉公执法,内外如一。” 陆煊起身向谢凝之抱拳:“如此就多谢中丞大人和谢公子了。” “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言谢。”谢凝之抱拳回礼道。 这场戏看到这里,孟遇安才算是看出点眉目。 这谢凝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原来是来邀功请赏的? 他把孟遇安所受的杖责和劳苦轻描淡写成是“小委屈”,差点把孟遇安给气笑了。 但相比于弹劾受罚,这件事仅让孟遇安一个人承担,确实也如谢凝之所说,只是小打小闹“小委屈”罢了。 而且照谢凝之刚才所说,此事能轻松遮掩过去,还是多亏了御史中丞谢平的帮扶。 陆渊和贺夫人对视一眼,各自了然;陆家祖母依旧云淡风轻,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