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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州,位处澜江上游,环山傍水,是水陆关津要隘,也是陈朝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州邑城阔数十里,内有黎民百万之家,城中七十二巷,三十六坊,龙楼凤阙,广厦千万。
风尘仆仆的纪缘,连续赶路两月余,终是到了泾州城外。
“好雄伟的城池,却不知鹤嘴山,在这泾州什么地方。”纪缘走入城中街巷,心头思索。
自离开青塘,他一路马不停蹄人不歇脚,整整两月横穿卧龙岭,又乘舟自水路而下数日,终是赶到了这泾州城下。
一路上,除了遇上些打劫的匪盗、拦路的猛兽之外,倒并无其它波折。
这泾州城,是纪缘此生进入的第一个人烟稠密的城池,也是所见最大的城池。
乘着时间还早,纪缘打算在城中住下,好好修整几日,也逛逛这烟火红尘。
街道两侧,热气腾腾,叫卖声不断。
“包子…新鲜出炉的灌汤包子,荤素都有…”
“羊肉汤…一碗汤七两肉…”
“猪油伴团子,河阴特产,百年老字号咧…”
“黄酒!正宗五溪镇秘传雄黄酒…滋阴养胃,免费品尝,使君老爷喝了都说好…”
“宫廷秘方,京口神医赵氏祖传跌打丸,腰痛、腿痛、肩背痛、关节痛、手凉脚凉,男女老少都能用咧…”
街市上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商铺摊贩,一眼望不到边,两侧是街巷或琼楼高阁,飞檐斗拱。
泾州治河阴郡,统包括陵阳郡在内十八个郡国,方圆二十万里;是陈国十三州部之一。
繁华风物之盛,胜过小小青塘何止千倍万倍。
让纪缘颇有几分,恍然回到前世逛市区步行街时的感受。
红尘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蓦然,前面数百步外,一位身穿青袍,冠巾束发,身背剑袋,腰系黄丝條的中年,引起纪缘注意。
“嗯?道士?”纪缘瞳孔微缩。
此世除了有功名的读书人,只有道人,才会冠巾;也只有道士,才会在腰间系各种色彩的丝條。
这是他行走数千里以来,第一次在街市上,遇上‘道人’。
那中年道人似有所觉,缓缓转过头,见是个约莫八九岁,草梗束发一身麻衣腰挂皮囊的乡野孩子远远望着自己。
以为是乡野小儿,没见过他这般‘道士’打扮的,好奇而已,道人摇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并不以为意。
“好敏锐的五感,他一定是修行者了。”纪缘也赶紧收回目光,以眼角余光撇着,不敢再随意直勾勾乱看。
待那道人走远,纪缘思索片刻,抬脚跟上,远远的辍在后面。
见那道人缓步走到一间朱门紫户,极为气派的府邸前,渡步走了进去。
府邸牌匾上,几个金漆大字‘太尉殷宅’。
纪缘眼珠转了转,四处打量,见陈府斜对面,有一间客栈,正准备进哪客栈住下,放蜈蜂去窥探一下那道人。
蓦然,街巷远处,一阵鸡飞狗跳的吵嚷传来。
“快让开,让开!马惊了!”
“瑶少爷的紫烟驹惊了,快让开!!!”
远处传来阵阵大吼声,似乎是马惊了,在街上横冲直撞,吓得摊贩行人惊慌躲避。
一匹乌黑骏马,嘶吼着从前面横冲直撞而来。
说是马惊了,但纪缘分明看见那骏马上,坐着个十来岁许,金冠锦袍,粉雕玉琢的小孩儿。
包括纪缘在内,一些行人纷纷靠边躲避。
但那街巷中间,却还有个十七八岁,杵着竹竿,闭着眼睛的瞎子,满脸茫然的伸着手四处乱摸,没有躲避。
“滚开滚开!!”而那金冠锦袍小孩儿骑在骏马上,不仅不慌,反倒一脸兴奋,不住的挥鞭催马。
“瞎子,快躲开!”四周人大惊失色,但这会却没人敢上去拉开瞎子。
眼看,那骑着骏马的金冠锦袍小孩儿,就要撞上盲人少年。
“快躲开!”纪缘纵身一步,冲上去,伸手想要拉开少年。
但此时,那骏马已至跟前,四蹄翻飞,裹挟千钧之力撞来。
“哼!”纪缘冷哼一声,运起三五分力气,攥拳带气丝丝破风声,朝马头打去。
“砰!”一声闷响。
“希律律!!”骏马脸颊扭曲,身形如遭雷击,前蹄扬起,在空中蹬了两下,滚倒在地。
四蹄抽搐,口吐血沫。
那骑马的金冠锦衣小孩儿,也猝不及防,被掀下马来。
“嘶!非人哉!”四周响起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少年,好大力气!”
“着实非人哉,莫非是异人呼?”
所有人都满脸愕然。
“少爷!少爷!!”一群僮仆打扮的人推开围观人群,赶紧将那摔得晕头转向的金冠锦袍少年扶起。
金冠锦袍少年被搀起身,看着倒在地上,口吐血沫的骏马,顿时粉嫩小脸气得涨红一片;“哪儿来的狗杂种!你赔我的马!!”
别人惊诧恐惧纪缘的‘神力’,那金冠少年却没半分惧意。
反倒挥起皮鞭,一鞭朝着纪缘脸颊抽来。
瞧那皮鞭在空中带起赫赫风声,这少年显然还是练了些武艺的,难怪如此胆魄。
但被纪缘伸手一抓,就握住鞭子。
金冠少年使尽力气,小脸涨红一片,却觉得纪缘那五指似铁箍一般,根本抽不出来。
“你!!狗杂碎,你找死!!”
“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恶毒,视人命如草芥,日后必为祸患。”纪缘攥着鞭子。
说着,便攥拳,打算教训教训他。
金冠锦袍少年这时已是知道自己撞上铁板了。
但他并未有丝毫惧怕,反倒眼神怨毒:“你这狗贼,敢动我一根毫毛,活不过今天,你试试!”
“呵呵。”纪缘冷笑一声,并未言语,直接挥起一拳,朝少年脑袋打去。
那些僮仆大惊失色:“小壮士住手!这是殷老太尉独孙,打不得,打不得啊!!”
拳头带起猎猎劲风,依旧未停。
这时,那少年眼中,才终于露出一丝惊慌恐惧。
“住手吧!”这时,雄浑声音,轻飘飘传来。
随之而至的,是一道强悍威势,从人群之后,强势压迫而来。
丝丝森寒杀机,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笼罩在纪缘脖颈。
令人寒毛倒竖,仿佛头顶悬着无形闸刀,随时可能落下。
纪缘停下了手,转头望去。
四周密密麻麻围观的老百姓都纷纷伏地跪下。
不远处殷府的朱门前,站着一位雄壮中年。
金冠束发,面色方正,不怒自威,颌下虬髯如针,身形雄伟;一袭大红袍服,极似道袍。
苍发斑驳,眼神沧桑看不清年龄;但其左右肩头,各露出一截剑柄;也不知是双剑还是双鞭锏。
就在样站在哪儿,带来的无形威势,竟不在全盛时的青兕给纪缘的压迫之下。
而最先看见那个青衣道士,则站在那雄伟中年身侧。
“殷老太尉!!”所有百姓恭顺下拜,面色带着发自内心的尊敬。
“爷爷!!”金冠锦袍少年丢下鞭子,一溜烟跑到那‘殷老太尉’身后躲着。
“净给我惹事,这下子踢到铁板了吧,真是该打。”殷太尉伸出大手轻轻打了打少年脸颊。
“可他打死了我的紫烟驹,我要杀了他!!”
殷太尉摇头,朝四众拱了拱手:“诸位,都是老夫管教不严,放这个小煞星出来,惊扰大家了。”
“无碍无碍!!”
“不敢,不敢当。”四周百姓,都神色惶恐。
“既然没什么事,大家都散了吧。”
言罢,殷太尉牵着小少年,自顾自转身,走入府中。
整个过程,都未再看纪缘一眼。
“小友年纪轻轻,练成一身好武艺呀,没伤着吧?”倒是青衣道人远远对他颔首。
“没事,倒没练过什么武艺,我乡下人天生神力而已。”纪缘也没有再纠缠。
他能隐约察觉,那殷老太尉并非凡人,只怕也是修行者,而且神通匪浅。
“老太尉受朝廷诰命镇抚一方,斩杀妖邪无数;可谓功德无量,他只有这么一个独孙,宠溺惯了,倒还望小友宽宏一些。”道人并未多闻,解释说。
纪缘并不以为意,拱拱手,转身搀起那瞎眼少年:“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小壮士搭救。”瞎眼少年仿佛面瘫一般,握着青翠竹竿。
不论是先前面临疯马,还是现在道谢,他都始终没有丝毫表情。
他伸出修长手指,拍了拍纪缘搀着他的手,慎重叮嘱:“壮士,你是个好人,但殷家权倾朝野,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何况老太尉也并非虐民之辈,刚正不阿,是个好官。”
“嗯。”纪缘点头,转身就要走。
“我叫杨鹛,别人都叫我杨瞎子,小壮士,还望留下名姓,我日后好报答。”瞎眼少年说。
“不用了,你能报答我什么?我叫纪缘。”
说着,纪缘拗身走入人群,数步之后,消失不见踪影。
“你会需要我报答的。”杨鹛自顾自喃喃着。
睁着苍目,转过眸光,漠然望向太尉府中,那道强悍气机:“域中第一?不过如此。”
言罢,微微摇头,走入人群之中,一步踏出,身形消失不见。
“纪缘么…此人倒是正好合适。”太尉府门前,青衣道人暗暗记下了这个少年的名字。
……
“打尖儿还是住店。”客栈小二见他一袭麻衣草梗,漫不经心一挥手。
“我是来住店的,给我开间上房。”纪缘二话不说,啪的将一缗制钱放在案上。
小二见了整整一缗钱,面色飞速变化:“欸!小爷您楼上请。”
客栈一楼,许多食客见此,都眼冒贪光。
纪缘却也顾不上这许多,赶紧走入客栈三楼包厢之中,关上房门,打开窗户。
一拍腰间皮囊,“嗡嗡”一只拳头大的蜈蜂,扑腾着翅膀,飞出窗外,向殷府飞去。
……
殷府,主堂之中。
殷太尉坐在上首,青衣道人则陪坐在下首。
“殷道兄,你现在享了这凡间富贵,入则紫阁朱户,出则旌旗大纛,统帅万军,权倾朝野;可真是羡煞众道友了。”
“哪像我们,住的是山岩石洞,修仙炼气,枯燥乏味,戒律森严。”青衣道人说。
“哈哈哈,比起这红尘一世富贵,我殷开山倒想跟你换换,让我重回宗门;逐日萍梗浮踪,邀三五好友,游四海八荒,那才是我辈仙家逍遥自在。”
殷开山转而问:“不说这个了,灵玄道友,老夫几百年未回宗门道院;不知祖师祂老人家可好?鹤真人近来可好?”
“祖师祂老人家仙踪缥缈,我哪儿能见得;鹤真人主持别府道院,不过近来域中的道院又要从凡间遴选一些仙种灵苗,倒是事物繁杂些。”灵玄道人回说。
“殷道兄这次召我过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吧?”
“不错,我家那小孙女殷瑶儿,今年十一岁;你方才也看到了吧。”
“嗯,确实灵秀暗藏,日后也是个仙家津粱人物;就是性子顽劣了些。”
“若是不顽劣,我也不能想着将她送上山去,还望鹤真人到时好好治治她,我每次想打她,却总下不了手。”殷开山苦笑。
“哈哈,殷兄说笑了,你的独孙女,谁敢打她。”
“那灵玄道友看看,她能入门否?”
“那自然是能的,只是怕她难耐孤寂,受不得山上清苦,不愿去啊。”灵玄摇头。
“灵玄兄既然这般说,想来必有办法吧?若她能入门,我殷家必有重谢。”殷开始正色拱手。
“嗯,可以为她寻个玩伴儿,到时一同上山;这般,既能照料她,又能使她在山上,能多个说话的人,不至于觉得孤苦。”
灵玄面露为难:“只是这次名额有限,道院只招二十人,非有根骨资质者不收,非有家学渊源者不收;区区二十个名额,泾州世家大族都盯得甚紧…”
意思是,名额有限,要求不少,竞争者众多。
“谁!!”殷开山正要说话,隐约察觉丝丝妖气,徒然面色惊变,浑身散发强悍气势威压。
屋檐外的假山上,一只赤红蜈蜂,顿时被无穷杀机笼罩。
蜈蜂化作红光,试图飞空遁走,逃脱杀意笼罩。
“轰!!”灵玄道人伸手一指,袖口一条火蛇,腾空而起。
霎时间,化作七八丈火蛇,摇头晃脑,后发而先至,张开獠牙阔口,将蜈蜂一口吞下。
熊熊烈火,烧得蜈蜂嘎吱作响,但下一刻,蜈蜂振翅声响起,竟从火蛇中窜了出来,毫发无伤。
“何方妖孽,竟不怕火!”灵玄道人面色微变。
“哼!”此时,殷开山肩头一晃,匣中两条白色匹练,霎时飞出。
犹如两条白色蛟龙,带起无穷杀机,凛冽气势,笼罩住赤红蜈蜂。
两条白色银芒如蛟,头尾交合一绞‘咔嚓’一声。
刀枪不入,水火难伤的蜈蜂,被闸成两截,落在地上。
断口极光滑,旋即化作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