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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如晦冷冷瞥了他一眼,想到女儿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不顺从,闹脾气,不再乖巧。
陈如晦冷笑:“怎么样了?还不都是因为你。”
眼前男人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
李潇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或许比陈如晦更了解他这个女儿,她如今对陈家的不满情绪达到顶峰,与之相伴的,就是对他飞蛾扑火般强烈的爱意。
她太过爱他,所以想要反抗。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逃不掉,也说服不了,只得和陈如晦顽固对峙,想知道到最后,是谁会先服软。
他不敢想她会用什么办法,能惊动陈如晦联系医生,想来应该也是很极端的手段。
李潇咬舌尖,霎那间黏?的血腥气在口腔中蔓延,心里有瞬疼得发抖。
陈如晦那么长时间以来的刁难,刻意的为难和冷落,他从不在乎。有失有得,想要求娶他心爱,他早就做好这样的准备。
然而他不想她也跟着受苦。
他在夜雨中的身影变得模糊,缓缓道:“我求你,照顾好她。”到最后竟然失声。
陈如晦是她父亲,他又算什么呢,他漆黑的眼睛暗淡下去。
果然,陈如晦嗤笑:“用不着你操心,你只要不继续出现,折磨她,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李潇被雨水濡湿的唇变得苍白。
那之后,陈如晦走进别墅,他再没听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苏南的雨季是那么潮湿而漫长。
他垂下眼睫,水珠顺着滑落下去。
其实那时候已经分不清太多的痛苦,疼痛,亦或是麻木,他没办法分辨。
左膝盖很疼,从最初碎骨般的剧烈,到那晚,已然变得无比折磨,就像是虫蚁在啃食,缓慢地吞噬。
可更痛的地方不在膝盖,他僵硬抬手,摁了摁胸口。
那颗心竟然痛到还在跳着。
这件事发生的隔天,陈蝉衣开始抗拒吃药。
林妈几次三番劝慰无果,只好将被碰翻的药汁端出来:“小姐她不肯喝啊,不喝药病怎么好?”
陈如晦满面阴郁。
片刻后还是没忍住,直接推开陈蝉衣的房门:“你现在是要和我作对到底了?”
被子隆起很微弱的幅度,陈蝉衣烧到三十九度,直逼四十,其实耳畔一阵嗡鸣,没怎么听清陈如晦的问题。
然而她知道他为什么发脾气。
她默默蜷紧被子,并不想搭理。
这样明显的抗拒,无话可说的态度。
陈如晦一时间气血攻心:“行,你是非要逼我。你自己不在乎你自己的身体,无所谓,我也不会惯着你。我今天就告诉你,不管你跟我怎么犟,你别想和他见面。”
“我平时就是对你太好,才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分不清自己是谁。发烧而已,我吊着你不让你死,你要想折磨自己,你随意。”
陈如晦缓了缓,冷嗤道:“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就算把自己折磨死,你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他。”
他摔上房门离去。
林妈跟在后面,紧张措辞道:“那以后,小姐的药…………….”
陈如晦冷道:“以后不用给她喂药,她想跟我较劲,那就看她强硬到几时。”
林妈垂下眼睛,抿唇无言。
陈如晦扯松了领口,觉得疲惫感刹那席卷,他闭了闭眼,走过大厅。
回房间休憩之前,他沉声吩咐:“告诉所有人,以后她想搭话,别墅里的任何人都不许理她,谁敢违背,陈家就有本事让他混不下去。”
然而这些限令,似乎没有任何用。
她并不讲话,也不会主动询问别墅任何人任何事。
她甚至没有问起李潇,就像把这个人忘了。
陈如晦不给用药,林妈起初觉得心急。
用饭时,陈如晦无比淡定地道:“担心什么,我也是医生,她死不死得了,我比谁都清楚。”
那是八月的中旬,暴雨像是下不完。
陈蝉衣的意识仿佛陷入混沌,浑浑噩噩,她总是不清醒。脑袋很疼,高烧让她的身体变得滚烫。
没了药物加持,全靠免疫系统在强撑,她只要清醒,就觉得呼吸困难,头痛欲裂。
那样滚烫的温度,已经把眼泪都给烧干。
她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绯红,是被温度烫穿的痕迹,然而没有人给她送药,也就没有任何人发现。
她在暴雨声里,做了很多场梦。
偶尔会梦见一些不太好的事,可梦的最多的,还是梦见李潇。
那些和他在出租屋的潮湿岁月,仿佛一去不复返。
陈如晦履行他的计划,并不给她送药,也不给她吃食,他想听她求他,想听她的服软,她的道歉。
他想听她一句“我错了”。
接着生活重回正轨,一切恢复如前。
她还是陈家这一辈最乖巧的孩子,不会让他操心,与任何人谈论起来都有面子。
可是世上的事总是事与愿违。
她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屈服,折磨,痛不欲生,她甚至没有任何声息,微弱地隆起,寂静无声。
连呼吸都像是消失了,宛如死去。
陈如晦有瞬间心慌起来。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记忆里的女儿,总是怯懦又软弱的,做任何事,不如他的意,通常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惩罚,就足够让她痛哭着认错。
可这次,她没有任何反应。
陈如晦咬牙:“把她房间的电给我断了。”
警卫一愣,迟疑道:“陈先生,这会不会……………”
“断了!”
他紧紧盯着门缝,里面的亮光陡然消失,变得一片漆黑。
陈如晦紧紧攥着手心,甚至愤怒地想,像她这么怕黑,在一片漆黑里呆久了,也总该低头认错了。
半夜别墅响起叫声。
陈如晦冷冷盯着那扇房门。
门被狠狠猛拍两下,里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
林妈难过道:“我去开门让小姐出来吧?”
陈如晦阻止她,眼底一片漠然:“让她叫,先叫三个小时。这么快就放出来,她怎么会长记性?”
林妈眼眶通红,别过头不忍听。
然而没有如他的愿,屋里女孩子的声音,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渐渐微弱下去。
她太累了,那种疲惫让她连求生的欲望,都逐渐降低。
静默无声的半小时后,陈如晦迟疑推开女儿的房门。
屋内漆黑无光。
昏暗的暴雨夜,屋外甚至没有月亮。
他看见她蜷缩成一团,静静趴在地板上,并没有昏迷,也不是在试图发泄情绪。
她只是很安静地,睁着眼睛。
看向窗外。
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那一瞬间,陈如晦心里几乎毛骨悚然。
“月月。”
没有回音。
她像是听不见了,也像是失去了心跳与呼吸,不再给他回应。
陈如晦那晚之后没有再能睡得着。
这种感觉,太恐怖。
所有真实的反馈,都和他曾经的设想背道而驰。
她明明离他那么的近,几乎就在咫尺。
可是为何他却偏偏觉得,他用力吹一口气,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
她仍然如此。
第三天,第四天。
也是这样。
陈如晦终于受不了了,猛地扯起她胳膊,盯着她木木没有光彩的眼睛,失控道:“你是真的想死吗!”
陈蝉衣还是那个模样,像是一具漂亮的,没有生气的空壳。
她不会讲话。
陈如晦怒道:“你就为了那种人糟蹋自己的身体?值得吗。”
提起李潇,她灰败的面庞上,才终于有了丝不易察觉的表情。
“他很好,他很爱,很爱他妈妈,很爱他妹妹。”她静静哭道,“他不像你,他家里人也不像你......”
陈如晦觉得在听笑话,冷嗤:“那不还是因为他穷。
“你怎么能这么,这么傲慢。”陈蝉衣像是不认识他,“如果没有爷爷,如果你也是和他一样的处境,你难道能做得比他更好吗……………”
“这个世界上有如果吗。”陈如晦看着她,“他命贱,不会投胎,怪谁?怪我吗?什么人该有什么样的命,得认。你是被他下什么药了,你为了他质问你父亲,那你呢?“
“你觉得你父亲恶心,你呢,就不恶心吗?你是我女儿,高高在上的那一类里难道没有你?你要是也跟他一样不会投胎,你现在能像个公主小姐似的,天天锦衣玉食吗?”
“你的房子你的裙子你的工作,上上下下疏通关系,哪个不需要钱,哪个不需要权?可你在做什么,居然在这里要求我学同情,同情他这种穷人,服过刑的穷人,你不觉得你可笑吗?”
陈蝉衣闭紧眼睛,细细的泪水顺着眼尾滚落:“可是我爱他。”
“既然你连这种人都能爱上,那又为什么不愿嫁给郑家!”
“我不想要他。”
陈如晦发抖:“那你究竟想要什么,郑家家大业大,也给不了你吗?”
她哭道:“我想要他这辈子凡事以我为重,自始至终偏爱我疼爱我,可以吗?”
陈如晦抿唇。
“我想要他不计较任何利益得失,只有一颗真心,可以吗?”
“我想要他是李潇,可以吗?”
默了半晌,她突然笑一笑:“连你都不说话,你也知道他办不到,对吗?”
她凄清的模样刺痛他。
陈如晦沉声:“既然你说到这里,那我不妨跟你坦白,我就是不准你嫁给他,除非我死,除非他能爬上来。
他看一眼陈蝉衣,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鄙薄:“他做得到吗。”
陈蝉衣一愣,轻轻垂下眼睫。
陈如晦摁下起伏的心绪快步离去。
走出房间,他停住脚步,还是心有余悸:“找人盯着点。”
“明白。”
彼时凌晨五点,助理走过来拿着手机:“陈先生,找您的。”
“谁。”
“是舒家老爷子,说是小姐每周都会打电话回去,这周怎么忘记了,发消息也不回。”
陈如晦压低眉眼,心中无比烦躁:“这件事不能让老爷子知道。”
然而就像是有心灵感应,天蒙蒙亮时,警卫打来电话,说舒老爷子已经到了钟山别墅前。
陈如晦沉默不语。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舒羡之拄着拐杖,和殷春梅满脸阴郁赶到别墅,张口就道:“月月呢!”
陈如晦抿唇:“在休息。”
“我要去看看她。”
陈如晦仍旧挡在身前:“她在休息,还是不要打扰她。”
殷春梅红着眼圈把他拨开。
陈蝉衣的房间阒寂无声,她木木睁着眼睛,不再流泪,也没有任何表情。
殷春梅当即便痛哭起来,她嘴里喊着陈蝉衣小名,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舒羡之也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看着她的模样,痛心敲地:“真是造孽,真是造孽!”
殷春梅冲下楼,哭着扇了陈如晦一耳光:“你为什么不给她吃药!”
陈如晦死死抿唇,并不解释。
殷春梅怒道:“我要带她走!”
“不行!”
老太太哭得喘不上气:“你们陈家是无法无天了吗?我要带走我的外孙女,你凭什么不让!”
陈如晦心烦意乱,如果真的让他们把人带走,闹得这么不愉快,陈家和郑家又要怎么收场?
她给郑家甩那么大一个脸,若是不赔礼道歉,郑容微能放的过她吗?
其实早前,陈如晦也委婉询问过郑容微的意思,毕竟婚前做出这种耻辱的事,他觉得郑容微应该会嫌恶心,不想再联姻了。
他心里也算松了口气,照陈蝉衣的性子,是铁定不能安生嫁人了,真闹得天翻地覆,反而不好。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
郑容微轻轻勾唇,笑道:“陈二伯,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嫌弃呢,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只要她能松口,等多久我都愿意。’
陈如晦冷汗顺着脊背渗出来。
这就是不打算放过的意思。
也就是在这时,陈如晦才明白,郑容微究竟是愤怒到了何种程度。
赔礼道歉,他完全不需要。
他一定要她嫁过去,让他慢慢调教。
嫁一个女儿,换两家太平,长此以往相安无事,这是最没有损伤的办法了。
陈如晦咬牙:“我说不能就是不能,岳丈,你们也不想警卫追到家里去,闹得街坊邻居不得安生,到时候都不好看。”
舒羡之气得发抖:“那你也得给她吃药,吃药啊!”
陈如晦冷道:“我怎么管教女儿,自有我的方式,岳丈最近身体不大好,还是不要插手我们陈家的事。”
舒老爷子喘不上气。
“二老请回吧。”陈如晦说,“送客。”
警卫应声,将舒羡之逼退至门外,舒羡之站在门边破口大骂,陈如晦压抑着紧绷的情绪,一句话没有反驳。
突然,楼上又传来可怖的尖叫声。
舒羡之一愣,随即喝道:“你非要逼死她吗!”
这样的尖叫,在雨中分外骇人。
阶下陡然一句嘶哑的嗓音:“她怎么了?”
舒羡之和殷春梅也看过去。
这时才发现,台阶之下,竟然还站着一个男人,眉眼刀刻般锋利,深邃幽沉。
或许是雨势太过磅礴,他无声无息,几乎让人注意不到。
他有双被雨打湿凛冽的眼睛,分外熟悉。
李潇像是没了魂魄,怔怔上前重复:“她怎么了?”
陈如晦原本就满腹怒气,他在舒家人面前丢尽脸面,现在更是火上浇油,他居然还被质问。
陈如晦立即转身低喝道:“你好有本事,她因为什么病的你不清楚吗?”
李潇抬眸:“让我见她。
“做梦!”
陈如晦觉得可笑至极。他侮辱李潇,辱骂他的品格,割去他一切做人的美好的品质,他看不起他的家庭,态度轻蔑傲慢。
李潇一直沉默听着。
最后,他只问了一句:“要怎么样,才肯让我见她一面。”
这样的问题,他曾经问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被陈如晦驳回,甚至不给任何辩驳的权利。
然而那天大雨瓢泼,陈如晦想起舒家人还在身边看着,他那些丢失的权威与尊严,忽然找到重新拾起的余地。
陈如晦冷笑,那身深灰色在昏暗雨天,显得漠然而残忍:“真这么想见?”
李潇静静看他。
陈如晦说:“那你就跪给我看看,我倒想知道你有多少真心。”
男人狠狠攥紧指尖,不语。
“跪啊。”
“怎么了,不是爱么,这么多天装模作样,现在膝盖弯不下去吗。”
李潇眼睫颤抖。
连舒羡之和殷春梅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狠狠骂道:“你真是混账东西!”
就
陈如晦满面阴霾。
舒家从来没有看得起他,那他还要顾及什么脸面。
陈如晦别开眼,只看着李潇,不耐道:“跪啊,就跪在这里,跪满三个小时,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除了带她走,别的都可以。”
舒羡之转头:“孩子,你别听他的!”
然而天色昏茫沉寂,大雨之中,李潇笔直的身板,一点点矮了下去。
先是脚踝弯了,再是膝盖,最后他沉身,就连脊背也弯了下去。膝盖骨磕到冰凉雨水横流的地面,痛彻心扉。
裤管早已湿透,一瞬间,刺骨的冷意和痛意,就那样顺着水的痕迹,肆意沉默地钻进了身体。
他跪着。
肩膀微微塌陷,静默无声。
是陈如晦愣住了。
他全然想不到李潇真的会跪下去,眼瞳中布着掩饰不了的慌乱,和惊惶。
………………他没有自尊的吗。
………………他不知道丢脸的吗。
为
的什么呢,就为见一个女人一面,值得吗。
八月的南京,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雨痕道道拂在他的脸上,李潇垂着眼,雨水也砸在他身上,濡湿了浑身黑色,冰凉又滑落。
他在求什么。
梦寐以求的是什么。
没有人明白。
可是呢。
他曾经年少风发意气呢,他如今男人铮铮铁骨呢,丢在哪里了。
雨水打在唇边,他只觉得冷而涩。
三个小时,他在阶下,他们在阶上,就这样无声对峙沉默。
时间到的那一刻,陈如晦的声音苍老无力,仿若一瞬间透过雨幕,变得恍惚。
“你到底要什么。”
他竟然这样问。
他想,他肯跪这样久,一定是想要更多,譬如说,带她走,可陈如晦不会答应。
然而雨里的那个人,却只是怔了怔。
陈如晦看见他僵硬地,很缓慢地一点点直起脊背,他整个身体都佝偻了,变得黯淡,变得模糊。
唯有眼睛还在偶尔闪烁。
良久,李潇直起脖颈,喑哑道:“可以给她吃药吗,她会受不了。”
他只有这一句而已。
满庭院无声静默。
殷春梅捂住唇,陡然悲泣起来。
陈蝉衣知道自己病得很重,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不断发烧,反复生病反复折磨,原本转低烧,持续烧了几天,快要见好。
可是后来一番折腾,她如今高烧难退,觉得整个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
病得越来越重,到了现在难以起身的地步。
没有药物,甚至没有食物,到最后,连屋内的灯光也被残忍撤去,她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她没后悔。
她
厌恶陈如晦的独断专制,也曾经恨过他的冷酷无情。
那么多年的服从,忍让,到最后不想再忍,亲情就被一朝撕碎。
可她不知道怎样反抗父亲,唯一的方式,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了。
她睁开眼,夜半时分屋内黑漆漆,没有阳台的亮光,只能分辨是黑夜,却辨不清具体时间。
陈蝉衣望着窗户,沉默很久都没有说话。
嗓子有点涩,她眼瞳迟缓地动了动,被子里伸手,虚弱去够床头的水杯。
然而还没碰到,腰上就被阵力道紧紧箍住。那样的力气无法描摹,勒着她腰线,隔着厚实的被子,用力到全身都在抽搐。
陈蝉衣恍然一惊。
她的房间,很少人来,能睡在她身后还对她有那种情愫的,她以为是郑容微。
她微喘着若游丝的气,受了惊吓般转身。
黑暗中,他的眼瞳黑黢黢,敛去了光芒,她抬眸就对上他熟悉的,安静而沉默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