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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着眼睛,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陈蝉衣不敢再问。
最后只好凑过去,紧紧抱了抱他。
暴雨还在下,她听见他心跳声,心里面是难得的宁静。
然而缄默过后,李潇突然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走。”
陈蝉衣不明白他话题为什么转向自己,陡然眼瞳闪过委屈:“你要赶我走吗?”
他沉默。
陈蝉衣紧紧抱着他,小脸埋在他臂膀:“我不走。”
她留在这里,最差最差,像刚才那样的情况,她也能帮他啊。她走了的话,他要怎么办呢。
“不走,你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吗。”李潇望着窗帘的一角,兀自喃喃,“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出去?那么多山,只有你傻得要进来。”
陈蝉衣说:“我不是想进山,我是来找你的,你在哪我就在哪。”
男人抿紧唇,沉默地看她一眼:“如果我要是说我就在这里了,一辈子不回去呢。”
陈蝉衣眼眸有瞬间蕴满惊诧,她愣住了,说不出话,最后还是手臂收紧,用力地圈紧他:“不走。”
他是这样想的么,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能只是为了骗骗她,逼退她。
李潇低眸看她:“我明天把你送出去。”
她摇头
“听话。”
“我不听。”
李潇脸色在昏暗中变得惨白,紧紧闭上眼睛。
第二天她醒来,拽着他衣摆不肯松,他没有办法,来攥她的手一僵,最后只得放弃。
隔天陈蝉衣起床时,李潇依旧不在。
她拿东西洗漱,李家的牙刷杯都放在厨房灶台上,陈蝉衣裹好衣服。快走到厨房时,隐隐约约听见说话的声响。
她脚步顿了顿,是李潇和赵舒婉。
赵舒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已经能下床走动,然而她还是只能“啊啊”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声音,比划着打手势。
陈蝉衣看不清,李潇背影整个挡住了她。
光线昏暗的厨房,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听见赵舒婉喉咙里的咕哝,以及男人略显深重的声息。
李潇垂首沉默着,隔了很久,才低低嘶哑道:“阿妈,别说了。”
他嗓音很沉,几乎察觉不到情绪,就像是旅人长途奔袭,到了最后,已然疲倦到麻木:“我不可能丢下你和阿妹的。”
赵舒婉最后哀哀哭起来。
李潇掌心蜷了蜷,转身视线撞上陈蝉衣。他身形一顿,垂下眼眸:“我出去一趟,找季航还菜盆。”
季航昨天又送了菜,是用自己家菜盆装的。
陈蝉衣愣愣点了点头,微微侧过身子。
关门声响起,他走后,陈蝉衣清晰看见赵舒婉脸颊上的泪痕。赵舒婉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
陈蝉衣说:“阿姨,我帮你弄点菜。”
赵舒婉并不知道李潇想送她走,勉强扯了扯唇,苍白着脸点点头。
李家还是那种,很古老的农村土灶,现在农村不常见了。那种土灶要烧火,结果找柴火却找不到。
赵舒婉看着她:阿潇抽烟,可能房间里有柴火。
陈蝉衣起身:“好,我去他房间找找。”
屋子里面的桌面上,多了个木箱,是之前季航送过来的,装着李潇自己的东西。他没说可以打开,陈蝉衣就一直没碰过。
他的火柴放在柜子很高的地方,陈蝉衣够不着,努力踮脚试了几次。
她没站稳。
“哐当”一声,木箱倒了。
里面东西掉出来。
陈蝉衣指尖猛然僵住。
木箱里,密密麻麻很多东西,她视线扫过去,眼瞳不受控制颤动。
几乎都和她有关。
有她的照片,她的奖状证书毕业照,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她大多已经没了印象。有个圆不隆冬的东西滚出来,陈蝉衣捡起来看。
是一只蓝色的绣球。
她眼睫颤抖。
她记得那是高中艺术节,她表演舞蹈时用作道具的绣球,她很喜欢,后来一直挂在书包拉链上当挂件。
只是后来春游,爬山的时候,绣球的系绳断了。它滚到了山涧。
陈蝉衣心里有点可惜,扒着山腰看了很久,以为它一定找不回来了。
没想到,竟然被李潇找了回去。
有瞬间往事触目惊心。
那么高的山涧,她不知道李满是怎么爬下去,又是怎么在茫茫林海里,找一只不起眼的小绣球。他找了多久,又有多难。
她幻想那个画面,骤然间鼻尖发酸。
“啊啊。”
她回头,看见赵舒婉站在门口。
赵舒婉抿唇,朝她打手势:这都是他的东西,不让我们碰。
陈蝉衣愣愣地:“真的吗......”
赵舒婉点点头:之前家里修房子,他怕弄坏,就搬去了那个男生家。
赵舒婉眼里有几分浅浅的无奈。
她说:有次给他收拾房间,我以为箱子里装了衣服,想给他拿出来洗洗……………
她顿了顿:后来就看到你的照片。
他这么多年都不愿意结婚,赵舒婉了解儿子,知道他心里约莫有人了,只是一直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
直到那次。
她无意间打开了木箱,和李潇求证。
李潇的表情她这辈子忘不掉:“阿妈,我是很喜欢她,但是我们没可能了。”
他说:“我和她很早就分手了,我们家的情况,我娶不了她,我也不想她等我。以后我就好好照顾你和阿妹,我不想别的了。”
赵舒婉痛哭出声。
她现在再看陈蝉衣,尽管不了解两个人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挺想给她留一个好印象的。
她家阿潇过得很辛苦,为人父母,难免自私。
她还是希望这个姑娘能够陪陪他的。
赵舒婉轻叹了口气。
陈蝉衣胸口钝钝地痛。
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最初赵舒婉看见她时,会表现得那么惊诧和怪异。就连季航,见到她也难掩疑惑。
原来是因为曾经见过她的照片。
因为认得她,所以才会露出那种神情。
门外传来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赵舒婉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李潇和陈蝉衣,李潇盯着脚边翻倒的木箱,半晌没说话。
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雨天,他这间屋子总是昏沉沉的。
陈蝉衣指尖僵硬捏了捏衣角,小声打破尴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翻的。”
李潇走过去,把地上东西捡起来装好。
陈蝉衣还在解释:“是因为要帮阿姨找柴火,我们本来准备烧饭的………………”
李潇忽然说:“那天说送你走的,你收拾收拾东西吧。”
她愣住。
鼻尖的酸涩蔓延,她像是被这句话,陡然钉在原地,说不出话,也迈不开步子了。
她愣愣看着地上圆滚滚的绣球,蓝色精致的刺绣,掉在地上,沾上湿泥,变得有些脏了。
李潇佝偻着脊背蹲下去,把它从桌脚捡起来,拍了拍表面的灰,最后重新丢进木箱。
他做这些,一声不响。
她愣了很久,眼眶蓦然间湿了。
那顿中饭他们吃得很尴尬,赵舒婉和暮雨倒是小声说了几句,暮雨说,赵舒婉比划,偶尔发出“啊啊”的声响。
只有他们俩,面对面而坐,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下午李潇家里来了客人,是季航的爸爸,季荣贵。当时大暴雨,季荣贵视线模糊,一个不小心滑进河里,幸好被李潇救上来。
他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要是等救援队来,估计人早没了。
季荣贵深觉自己大难不死,病好了就亲自来道谢,带了很多东西,都是菜和补品,给李潇母亲的。
暮雨帮忙把东西收进厨房。
李潇给季荣贵递了根烟:“阿叔。”
“哎呦,潇啊,真懂事。”季荣贵接过,点烟,“阿叔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哦。’
李潇笑了笑,凑过去也把烟点了。
陪着季荣贵来的,是他女儿,季荣贵说:“颂颂,喊人。”
季颂颂羞涩道:“阿婶。”
赵舒婉点点头。
看见暮雨一个人,季颂颂轻声说:“我帮你。‘
两个姑娘进了厨房,季荣贵捡了个地方坐下来,和赵舒婉闲话。
讲了没几句。
季荣贵往厨房看了眼,突然压低声音:“你家阿哥的婚事有没有定下来哦?他也大了,是该找个对象了,我家正好有个姑娘。”
赵舒婉一愣,手部动作停了,几乎是一瞬间,眼神望向陈蝉衣。
季荣贵也望向陈蝉衣。
这姑娘坐在堂屋供桌的角落,唇色有些苍白。
季荣贵倒是不在意,他先前就知道这姑娘去给李潇送饭了。但应该还没结婚,就是要么在处着试试看。
他有点农村人老思想,总觉得没领到那本红本本,就什么也不是。管现在年轻人,这个恋爱那个男女朋友的,通通都是胡扯淡,又不是正儿八经的老婆,算个什么呢。
季荣贵想,结婚这种事,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姑娘是外地人,她懂什么。
就像他家和李家,都是一个村子,知根知底的,那才亲呢。以后季颂颂给李潇生了小孩,送到哪边都方便带,小夫妻要是想去外面发展,过年回家也方便得很。
他算盘打得真不错,自己也觉得不错,他这次过来,就是想探探赵舒婉的口风。
“我们颂颂也是你看着长大的,看看这模样,生得水灵吧?”
季荣贵笑呵呵移开视线,不搭腔也不理睬,只对赵舒婉:“这面相,是不是和你家阿哥还挺配哦?”
厨房里事情弄完,季颂颂正好挑帘出来,闻言在旁边温柔羞涩地笑。
她同样没看陈蝉衣,像是并不在意她的存在。
赵舒婉有些尴尬起来,看了眼陈蝉衣,眼眸中透着急慌,又禁不住看向李潇。
李潇自始至终坐在墙边,没有讲话。
季荣贵心里不免窃喜,搞笑呢。李家阿哥自己都没反驳,要不这时候早该跳出来给那姑娘一个身份了。
这么长时间不发声,季荣贵想,说不得是不是男女朋友呢。
别是那外地姑娘单相思吧?
那也太掉价了,哪有追着男人跑那么远的,一点也不如他家颂颂矜持。
沉默持续片刻。
陈蝉衣呼吸像是梗塞了,连心脏也变得空洞起来,她知道她现在是跟他在吵架,和他有了些争执。
可是她想李潇承认他们的关系。
她咬着唇,目光颤抖望向他,有瞬间觉得无比难堪。
可李潇并不说话,眸光沉沉望着地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蝉衣眼眶红了红。
倒是暮雨突然停下笔,说了句:“阿叔,你在说啥呢,我阿哥有对象啊。”
有她开这个头,赵舒婉顺理成章说:是啊,他结婚的事他自己决定,我年纪都大了,不管这个的。
季荣贵心里有点不太舒服:“我这也是好心噻,一个村知根知底,总比找外头的好哦。”
赵舒婉尴尬笑着:年轻人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我家阿哥也成年了,我插不了手。
那就是不打算相看的意思。
季荣贵有些讪讪。
最后他站起来,还是争取道:“那我们先回去了,颂颂,扶一下阿爸。’
季荣贵伤了腿,得要人扶着走。
季颂颂赶忙上前,扶住他。
季荣贵朝她使了个眼色。
季颂颂软着嗓子喊了声:“阿哥,我扶不住我阿爸,有点吃力,你能帮帮我吗?”
她的心思大家都懂。
片刻后。
李潇掐了烟:“行。”
他起身,堂屋不太亮,他走到门口时逆着光,正要迈出去。
陈蝉衣突然站起来:“李潇!”
声音隐隐约约带着丝颤抖,是哭腔。她刚刚坐在这里那么久,只是想听他说一句,她才是他女朋友,说他已经有爱人了,请他们不要再上门提这件事。
可是那么久过去,他依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陈蝉衣心里疼得麻木,眼泪争先恐后涌上来,又被她死死憋在眼眶。
她陡然间觉得心里好疼,前所未有的疼,她想问一问他,为什么沉默不说话,想问问他,为什么不承认,明明从前他不这样。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了。
还是真的………………要分手。
分手。
这两个字他们谁也没说过,即使是他说要把她送走,也没有说过是分手。
因为或许彼此都明白,要是说出口,这辈子,他们也就到这里了。
李潇的背影,疏冷挺括,像是挺拔的梧桐,枝叶阴翳遮住了光。
她看见他在门前顿了片刻,最后,沉默着跨出门外。
那天他一直没回来,甚至晚饭都不是在家里吃的。
饭桌上,李家母女俩都有些沉默。陈蝉衣眼尾湿红,有些机械地吃菜,只是没胃口,吃不下,筷子艰难地摆动。
暮雨看见了,还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我阿哥平常也跟阿航哥出去玩的,可能现在他俩在一起说话呢。”
未定是和季颂颂一块,她是这个意思。
陈蝉衣勉强把饭吞下去,摇摇头。
她没法迁怒别人,吃完晚饭,陈蝉衣就借口回房间了。
原本她很困,又折腾那么久,应该很快就能入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睡不着。
屋外暴雨倾盆,铁皮被敲击仍然发出巨响,陈蝉衣裹着被子,看窗外黑夜里大雨如注,愣愣地想,他是不是今晚不回来了。
他是不是会住到季颂颂家。
然后,就不会要她了。
陈蝉衣浑浑噩噩爬起来。外面下着大雨,她也没披外套,就这么踉踉跄跄跑出去。她不知道季颂颂家在哪,想来想去,她又走了回来,蹲在家里门口等他。
她淋了雨,不久后,突然觉得脑袋晕沉,浑身也乏力没有劲。
摸摸额头,好像是发烧了。
陈蝉衣不太清醒了,不知道发烧了是要干嘛。她也不进去睡觉,浑身冰冷,也不想进去换衣服。她怕她一眨眼,就错过他。
怕错过他就不回来了。
大雨哗啦啦地落,片刻后,她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有人在帮她擦拭身体,视线逐渐清明。
她看清那个人,是李潇。
他这么晚,终于回来,陈蝉衣声音还没出口,眼泪掉下来,哆嗦着缩到他怀里:“阿满......”
他擦拭的动作顿住。
陈蝉衣无措抱住他的腰,眼泪不停往下淌:“你怎么才回来啊。”
她以为他不要她了。
李潇闭了闭眼,不敢回忆。
他回家时就看见她昏倒在台阶上,他心痛如绞,把她打横抱起来就往房间走。
她高烧了,应该是自己淋的,他心里疼,可也担心她身体。
中途陈蝉衣倒是醒过来一次,看见他在床边,她忍着不哭,说他讨厌,最讨厌他。
后来又烧得昏迷。
他陪她到凌晨三点。
陈蝉衣睁着眼,男人无声垂着眼睫,点漆般的眸子掩盖深深晦暗的情绪。
她伸出小手攥紧他衣摆,很努力小声问:“你喜欢那个季颂颂吗?”
李潇沉默不说话。
他不敢回答她问题,他害怕一出口就溃不成军。
很久之后,他才骤然俯身抱住她:“我送你回润州。”
送她回润州。
陈
李潇抿紧了唇。
蝉衣抬眸,怔怔问:“那你是不是就不留在那里了。”
“你不留在那里,那你就,就是要回来。”她急切地整理思绪,哭道,“你是不是真的要娶她啊?“
李潇别过眼:“你别问了。”
她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固执说:“你回答我问题,你要娶她吗,你爱她吗?”陈蝉衣眼泪浸湿脸颊,“不喜欢她也可以娶她吗。”
他咬牙,知道她是哭着逼他。
李潇声音没有情绪:“你难道就爱郑容微吗。”
“可是我不会嫁给他!”
他指甲紧紧嵌进掌心。
缓了口气,李潇说:“你还是嫁给他吧。”他说,“因为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她突然止住抽噎,像是费解,大眼睛愣愣地望着他。
李潇声音平静:“你要是想要理由,我给你理由。我很早就说过了,我的家境,我配不上你,原本就不该往你跟前凑,这么多年,是我看不清自己。”
她眼泪掉得愈发凶:“不是......”
李潇打断她的话:“后来我也受到了惩罚。我中了枪,那个晚上,和你在一起的事被他发现。我有时候想,可能那一枪就是老天在提醒我,人不要妄求和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问我爱不爱她,我可以反复告诉你我不爱,但是我娶得了她。”
李潇沉默,最后低声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我既然娶,就会对我妻子负责。陈家月,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成吗?”
暴雨持续不停地坠落,雷声轰隆隆降下来。
他房间没有点灯,看不见她表情,然而她攥着他手指,指尖触到她脸颊,湿了一片。
李潇呼吸痛几分,起身便要抽开手。
陈
蝉衣紧紧上前抱住他的腰:“不要。”
她视线模糊,心里面一阵阵绞着疼,她不知道怎么留住他,只好用最笨的方式,仰着小脸蹭他:“抱抱......”
她知道撒娇对他是有用的。
他心很软,通常说句“抱抱”,他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可她不懂,他决意要做某件事,也是不会改变的。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听不懂我的话吗?”李潇看着她的眼睛,眸光有瞬间变得深重,“陈家月,别这样。”
她烧得迷迷糊糊,但还是忍不住抱着他的腰,嘴里呢喃着:“不要,你别走......”
她其实懂了,只是她现在发烧,烧得脑袋发晕,昏天黑地,只要多思考一下就能吐出来。
她不想懂。
陈
蝉衣嘟囔说:“你怎么,这么冷冰冰的啊。你抱抱我......”
李潇默然片刻,僵硬地抽出手:“放手。”
“不要。”她哭声软软地,“抱抱,抱抱好不好。”
李潇站立在那里,一动未动,满室寂静中,他在黑暗深处,仿若一尊沉肃的雕像。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她从前不这样,她总是乖乖的,不怎么说话,内敛得很。他曾经一度以为,打开她的心,是需要花费一辈子去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做到了。她就在他面前,不设防地靠着他,依赖着他,一颗心捧到他面前,赤裸裸剖给他看。
李潇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喉咙哽住了。
陈蝉衣看他半天没有动静,以为这次他又会妥协。自己把脑袋抬起来,一双水瞳,无辜又茫然地看着他,声音轻轻的:“阿潇,我好饿,我想吃面。”
“我让你走。”他这样说。
陈蝉衣不知道听没听懂,还是固执地:“我想吃面,西红柿面。”
“走。”
他语气重了,陈蝉衣只是摇摇头:“不走,吃面。”
她烧得小脸通红,喘气粗重,连呼吸都是烫的,岩浆般喷在他腰间。陈蝉衣仰起小脸,求他:“抱抱。”
李潇闭了闭眼。
他面若冰霜的脸,掠过一丝不太明显的痛苦,陈蝉衣差点以为自己看错。
可他还是推开了她。
李潇低声道:“我不会再听你的了,我们保持点距离,行吗。”
他
没有说娶不娶季颂颂,也没有再和她说话。李潇甚至没有和她睡,照顾好她后,他就离开。
他在储藏间支了张小床。
那
晚他第一次没有跟她睡,她哭了一整晚,哭哭停停,睡睡醒醒,最后迷糊地到了早上。
李潇说到做到。
这
个男人平日话不多,然而每一句都算数,他说会和她保持距离,就能立刻做到。
那段时间他不在家,即使回家,也不怎样和她说话。他露出了最冷漠的一面,把平时对待陌生人那一套,用在了她身上。
她那时候才恍然意识到,他是个多么坚决的人。
也意识到从前种种,他对她的好,她想要什么,撒个娇立刻就有,那些包容,疼爱,温柔,都只是源于他的爱。
现在他要把爱收起来,她便和其余的人,没有分别。
她有时也会去田埂偷偷看他。
七月雨下,榕树参天蔽日,男人们在树下歇脚。
她看见季颂颂给他递水,李潇目光静静望向远方,满身清寂。
愣怔片刻后,他接过那瓶水,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她突然就有点委屈。
说不上来。
就好像有些东西,原本她拥有,后来又被迫失去。
广西那么大,她没有熟人,唯一认识的就是他。可现在他也不理她了,她重新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她其实有点茫然和无措,她该往哪里去呢,陈蝉衣想不出答案。
她也觉得自己很无赖,厚脸皮,不肯走。人家明明都来赶她了,她怎么还是死乞白赖。
就像一只,占了鹊巢的小鸠鸟,明知道人家不喜欢,偏往上凑。
陈蝉衣小手抹了抹眼睛。
她站了片刻,最后,默默掉头离去。
榕树下。
“你在看什么?”
潮湿的地面一排秀气的足印,李潇沉默移开视线。
那年广西的雨一连下了很久。
陈蝉衣从最初的抗拒,她想耍赖,到最后一次一次被他无视,被他冷漠地打回去。
她心里慢慢就变得害怕起来。
为什么李潇那么吓人,不管怎么说话,他都不理。她小心翼翼措辞,他却满身潮湿阴冷的水汽,像是要拒人千里之外。
他们村有制银的合作社,后来有一次,她看见他带了两个银镯子回来。花纹繁复精巧,有些暗暗的颜色,是老银锻造的。
陈蝉衣还是想和他讲话,尽管他现在并不理她:“这个好好看,我可以戴吗?”
她记得不久前,在青甘大环线,他曾经答应给她买银镯子。
李潇默然不语。
她小手苍白放在身前绞了绞。
看
见他把装银镯的匣子束之高阁,与她擦肩而过时,他沉声说:“屋子里的东西不要乱碰,不是给你的。”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蒙着泪,想起银镯子是他们这里结婚要下聘的。
陈蝉衣眼瞳逐渐失去光彩。
她垂首,轻轻地哽咽:“我知道了。”
那之后,她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她开始慢慢地不说话,因为说了他也不会理。
李潇照例每天问她:“什么时候走。”
最初,她不想,渐渐到了如今,他再问起时,她低眸久久不言。
季航也觉得这事真他妈见了鬼了。
那天他看着季颂颂带李潇回来,就着急了,拉着季荣贵到一边:“阿爸,你干嘛。”
季荣贵说:“这有什么,你阿姐正好没嫁人。
季航语气冲:“这能一样吗?潇哥是什么人?再说了,他......”
他心里一直有着人的。
季荣贵很不乐意:“我家颂颂也漂亮的好不好?再说了,他家潇也不是顶好啊,还进去过呢,我是看这孩子踏实,不然我才不肯给你姐找。”
季航叹气。
他拉着季荣贵小声说:“阿爸,我也不是不想给阿姐找个好人家,但是潇哥能一样吗?你别看他是有案底,好像显得是我们家吃亏了。但是潇哥,用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不是池中物。他今后会走得很远的,而且他心里......”
季航有点说不下去,所有人都不知道李潇这件事。
难不成他说,他潇哥这么多年,心里一直记挂的还是只有那个女生吗。
就他姐这点伎俩,在人家眼里都不够看的。
季荣贵不信:“他哪有那么大本事?”
季航摇摇头:“你不了解他,你不懂。”
他
和李潇从小玩在一起,了解李潇,他知道李潇什么能耐。
尽管现在落魄,可季航总是隐隐觉得,李潇今后不会只折在这里的。
那段时间,李潇经常会来季家,季荣贵很高兴,有心想让他和季颂颂相处。
可只有季颂颂知道,每次李潇来,都是去找季航。
倘若季航不在家,他就会坐在院子里。大院敞开,外面人来来往往,她根本没机会说什么。
偶尔他会帮季家做晚饭,原本这事是季航的,季颂颂故意要帮忙。她胆子不算小,好几次拿盆拿菜,会碰到李潇的手。
季颂颂羞红脸,李潇却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根本不会动容。
直
到季颂颂有次踮脚,拿调料,头发无意擦过他下巴。
李潇躲开。
人漆黑的眼瞳望着她,没说一句话,季颂颂白了脸。
男
突然觉得,他其实什么都懂。
季颂颂有点慌了,小声说:“阿潇。”
李潇疏冷眸子看她一眼,最后把调料放她手上。
季颂颂后背猛地发紧。
听见他说:“以后别这么叫我,我不太喜欢被人这么叫。”
她不解其意,但还是松了口气点点头。
几个人正吃着晚饭,突然门被敲响,是李暮雨。
暮
雨淋湿了,抓着把伞说:“阿哥,那个姐姐病又反复了。”
李潇表情陡然变得惊惶,直接抱起妹妹出了门。
季颂颂咬咬唇,不太服气。
她这些天也没看出来李潇喜欢那姑娘,可是为什么她病了,他这么着急呢。
眼前朦朦胧胧。
挺热的,陈蝉衣睁开眼,恍然间,好像依稀看见熟悉的身影,他把她半抱起来喂水。
她听见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然
后就是暮雨的声音,声音很朦胧,仿佛是天边外。后来暮雨出去了,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已经很久没和她说过话了。
陈蝉衣眼眶一酸,视线模糊,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静静看他片刻,后来她沉默抽回了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他们算什么呢,她想,他已经不要她了。
他
呼吸声停了一瞬:“现在还难受吗?”
她微微侧过身,裹紧被子,并不说话。
李潇过来给她量体温,又喂她喝水。
陈蝉衣蜷缩在床上一角,脊背看着单薄可怜,蜷起来占不了太多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就像是没有声息。
她不闹了。
生病消耗了太多体力,她其实有些疲了,不太想说什么。
李潇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痛不痛,她统统不回答。到了最后,陈蝉衣卷紧被子,视线茫然又空洞看着前方,哑声说:“我想回家。”
她泪痕划过鬓角,眼眸无力半睁着,额发汗湿地贴在脸上。
那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松口。
她和他在一起,他总说别人会笑话她,可她都没有哭。她这么多天的眼泪,都是因为他才流。
她难免哽咽。
李潇的表情痛了一痛,心里像是被斧子狠狠劈开,血肉模糊流了一地碎骨残骸,呼吸都浅浅泛起痛意。
其实她不再固执,愿意回去,是很好的。
他也没有必要再和她僵持下去,互相拿刀子捅心窝。
李潇帮她擦手,静静说:“我明天就送你回家。”
她
的发烧反反复复,她睁着茫然的眼睛,他看得不忍心。
李潇深吸一口气,语气颤抖:“明天我们就回润州,你要是觉得孤单,想玩爱情游戏,我也陪你玩过了。”他摸摸她的脸,“玩过之后,你忘掉我好不好。”
忘掉和他的一切,忘掉所有愉快不愉快,和另外一个男人重新开始。
他会告诉自己不能嫉妒,会好好祝福他们。
即便这不是他唯一真心想要,可却已经是他能想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相爱要排除万难,然而他们千难万难。
他
他
也知道他要倾尽一切。
然而他一无所有。
他捧着她脸
颊:“听话,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会好了。”
陈蝉衣闭上眼
。
道,不会好了。
那时候她就知
飞机降落南京禄口,是一个暴雨夜。
天是七月的尾声,新的台风气旋登陆,整个苏南之地,暴雨连天。
那
他们坐在开往润州的出租车两端,长久静默地不说话。
车辆在高速路上奔驰,一路掠过无数风景,然而没有一个人去欣赏,一路也飞驰过无数熟悉的街道,也没有人驻足。
就像人生也随着飞驰而去。
梦溪路还是那个模样,旧小区里,积水漫起,梧桐树在风雨飘泼中招摇。
陈蝉衣已经没有再哭。
她知道他可以变成另一个样子,只要他想假装,他真的可以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
是她不可以。
他在她进房间前和她说晚安。
陈蝉衣木木地,只觉得疲惫至极。像是没有看见他,她僵硬而机械地挪动身体,进了属于她自己的房间。
那个苏南的暴雨夜,她花了一整夜想清楚这件事。
想他的话。
想起很多往事
。
最后她也无声痛哭了一场,这么多年,他就像是长在心里的一根刺,也像连着筋的血脉,一朝切断,仿若一痛此生。
然而哭过后,陈蝉衣擦干眼泪,拿起手机,拨通郑容微的电话:“郑先生。”
那头郑容微并不奇怪,带着微微的笑意:“我知道你会打过来,所以我在等。”
她沉默。
郑容微说:“你想清楚了吗?我在南京,明天就来接你。”
陈蝉衣麻木地点点头。
那
夜一夜未睡,等待晨光亮起来的几个小时,她睁着眼,抱着膝盖坐在房间里,看窗外暴雨如注。
有一点想哭,不过摸摸眼睛,也觉得没什么好哭的。
暴雨未歇的清晨,她擦了擦眼睛,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房间,敲响了李潇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