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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很安静,陈蝉衣在外面站了片刻,弯腰进去。
戴手套的男人替他们关上门。
他背对着车站立,车里,除开她和郑容微两个,还有个司机,也是白手套黑色制服,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沉默良久,还是郑容微先开口,他望着陈蝉衣的脸,不禁笑笑:“怎么了,为什么见到人都不说话了。”
陈蝉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才好,多时不见了,她其实心里几分茫然。
她有些怕郑容微这样的人物,总觉得他高高在上,有点像她的几个堂哥。
贵公子说得就太浅显了。
郑容微不像什么京城公子哥,也不像她看过的小说,京圈豪门被女人迷得晕头转向一掷千金,诸如此类。
郑容微乍看上去,其实有些淡,模样和调子都偏冷。能到他这个位置,与生意场打交道,与官场打交道,难免说话总是露几分留几分,虚虚实实,有些教人看不大清。
陈蝉衣还记得陈如晦的话,抿抿唇,露出一个笑:“郑......先生,很久没见了。”
这个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胆怯和紧张更多些。
郑容微倒是真笑了:“怎么这么生份了。”他招手,“这趟出国不易,给你带了礼物。
司机注意着后视镜动向,看到他抬手,立时就将一个黑色盒子递过来。
“打开看看。”
那盒子上系着条烟紫色丝带,陈蝉衣意识到什么,还是咬着唇解开。
她手指白皙纤细,丝带缠绕在指节上,很迷人。
郑容微视线落在她指尖,姿势未变。
盒子掀开时,她眼睫颤了颤,那里头是黑丝绒底衬,缀着一条钻石项链,也是和丝带一样的烟紫,璀璨剔透。
梧桐枝叶的光影下,项链投下波纹般的浪,轻柔得像紫潮。
郑家这种位置,是没资格随意出国的,郑容微不过一年只能出去一次,就这一次还要经过层层审批,申请文书找共得象征性地驳回个两次。
先问去向,再问动机,最后问住处,行程中总共见到哪些人......一个环节都不能差。
确实像他所说,“不容易”。
那条紫钻项链,握在手中,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她没问价格,心里预估不会低,约莫两百万得有。他的圈子不看车,不看男人腕上的表,身家的估量,都在女人身上。
讲玩笑话,他若是外面有情妇,情妇的打扮都一定比他风光。
陈蝉衣看了眼手中项链,心情有些复杂。
她抬眸,莞尔笑一笑:“挺好看的,谢谢。”
模样很乖,语调也很自然,郑容微看着她笑容,眼眸里露出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仿佛湖水悄然暗涌。
他笑:“喜欢就好,那去吃饭吧。”
陈述的语气,透露出不由分说。
陈蝉衣一愣:“吃饭?”
“嗯,我订了饭店,这个点去刚好。”
看着她仿佛有些犹豫的模样,郑容微笑:“怎么,有约了?同事吗?”
陈蝉衣心里微微一沉。
实话讲,她对郑容微的印象有些模糊不清了,可是也记得他并不好糊弄。
她担心郑容微追根究底,只好说:“没,没有,就是有点惊讶。’
她今天穿了件薄毛衣开衫,贴身,浅石英紫,下面只一条水蓝牛仔裤,看着不像已经工作,像大学生。她眼瞳也美,浅浅的茶色朦胧,鼻尖秀气,唇永远是红润的。
鼻音有点儿微微上扬,知道不是在撒娇,但就是娇娇的模样。
郑容微有片刻失神。
其实他对她的印象也不深了,小时候情谊,缘分没有那样厚重,无非是年节时,他去陈家串门,能看见小女娃蹲在树根旁挖土堆。
那会儿她稚气未脱,脸颊还有些婴儿肥,但很软。有次吃饭,看见她戳自己小脸思考,一戳一个窝窝。
陈家三公子说:“那是我堂妹,她可幼稚了,别跟她玩。”
他没刻意压低声音,小女娃像是没听到,又像是听到了。
郑容微见她手腕顿了顿,然后继续闷头挖土堆。
她小手很白,那时候弄得很脏,他站在堂屋的台阶上。
沉默片刻,郑容微转身进了堂屋。
大人在讲事情,他从小隔窗往外看,她还在挖小土堆。小手脏了,她用手背揉揉眼睛。
再往后,他在京城上学忙,她也没什么空闲,即便过年再见,女孩大了,不会再傻傻弄脏手。
郑容微后来对她的印象,是她搬一把小椅子,坐在院头角落,那株玉兰树下看书。她低眸看得很认真,像是没注意到他来。
那年她一个侧影就很美。
美到这么多年,他始终对那一眼,深刻难忘。
成年的时候,郑母替他选女孩,挑了几家地方上送上来的,他都觉得不好,差点意思。
这些小姐们见他总往上扑,要不就慌得像上不得台面,不像她很安静。
郑家也不是没考虑过京圈的豪门小姐。
都是家里的娇小姐,日常生活不是买包就是看秀,要么风情万种迷人,高贵无比,要么清冷冷的,像是逼得男人倒追。
他前一个觉得俗,后一个觉得装。
郑家如今地位,要是还容得一个女人摆高姿态,三代都白忙活了。
选来选去,郑母也头疼:“那京城和周边,就没你中意的了?”
郑容微彼时未吭声。
抬眸看见陈家院墙头,一株堆雪的白玉兰。
车里,郑容微敛住心神,笑了笑,没追问,语气却放得柔了:“走吧,吃饭去。”
陈蝉衣看他情绪像是转了好几次,也没弄懂他是个什么想法。
只得略微点头:“好。
外面男人上了前面一辆车,司机将车辆驶出梧桐路。
郑容微没再看她了,靠在座椅里,平视前方。
陈蝉衣摸出手机,给李潇发了个消息:【我今天临时有点事,大概去不了了】
他回得快:【没事,是不是医院有点事?我去拿就好。】
手机没静音,消息提示音很突兀一声。
郑容微偏头:“朋友?”
陈蝉衣手指蜷了蜷,低眸:“嗯。”
他轻笑一声。
郑容微笑里总带着莫名情绪,陈蝉衣抿抿唇,车辆行驶至主街,这时候傍晚六点,满是下班的车潮。
短短一段路,开开停停,五分钟没挪过去一米。
左前方有辆车想要变道,塞到前面来,司机皱了皱眉:“要不让小赵去清路吧?”
陈蝉衣没吭声,想着小赵应该就是领她过来的男人。
堵车确实令人心烦,郑容微在京时,他的公务车永远优先通行,大概没怎样遇见过这种情况。
然而陈蝉衣听见他说:“不用。”
郑容微沉声,辨不出情绪:“不是我们的地盘,别多事。”
司机一凛:“我多嘴了。
“嗯,要注意。”郑容微声音淡,“换届的节骨眼,别太张扬。”
“明白。”
车厢里一时静默无声。
陈蝉衣话不多,他怎样安排有他的节奏,郑容微转头轻声解释:“可能要等很久了。”
她摇头:“这个城市节奏是这样的,慢悠悠的,其实挺有意思。”
郑容微不置可否。
半小时后,车辆驶入商城地下车库。其实那天是周五,本该停车位爆满的b4层,现在一辆车也没有。入口处有安保人员和故障牌,提示“正在维修”。
他们刚下车,几个穿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迎上来:“郑先生。”
郑容微还是那副得体的笑,虚虚握手:“有劳。”
“是我们招待不周。”为首的说话气都虚,“今天赶上周五,一路上车子多,肯定很堵吧?辛苦郑先生了。”
陈蝉衣跟在后面没插嘴。
郑容微神情未变:“还好,车多不就代表经济有活力,出行的人越多,说明治安越稳定,麻烦都替人民解决了。”
那人腰都快弯断了:“不敢不敢,都是我们份内的事。”
电梯直上了十六层,最后停在一家中式餐厅前。
几人知道郑容微是私人饭局,把他带到餐厅前,嘘寒问暖一通后,垂首离开了。
餐厅装饰格外古风古韵,布置典雅,隔断做成了实木花窗。其间曲水流觞,进门两侧半人高的瓷盆,栽种着桃花。
越往里走,室内装潢竹林掩映。
很风雅。
只是和停车场一般,餐厅这一层已经被清空了。
陈蝉衣望着空荡荡寂静的环境,心里蓦地不舒服起来,讲不清,总觉得没活气,有点心慌。
她不知道是不是在润州待太久了,她总觉得这里应该是人声鼎沸。
虽然有点吵,可也热闹。
菜是早就沟通好的,不需要他们点。
陈蝉衣静静等待。
终于到了一个适合聊天的环境,服务生端上热毛巾,郑容微垂眸,慢条斯理擦完手:“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眼睫一颤,没想到是这样熟稔的开头:“还行。”
“这边生活习惯吗。”
“习惯的,小时候就生活过很多年了。”
“确实。”郑容微笑道,“梧桐很漂亮,生活节奏也慢,适合你。”
陈蝉衣微微抿出个笑。
很快上了第一道菜,是苏菜松鼠桂鱼,色泽鲜艳诱人。
郑容微低眸,看着服务生把鱼肉切开,剔成小块放入碗中,说:“不过当时为什么会回润州?”
他知道她大学去了临海,也是一线城市,只是不懂为什么后来又回去。
陈蝉衣愣了愣,眼睫遮住茶瞳,有些看不清情绪:“我妈妈之前很喜欢这里。”
其实不完全是这样,她觉得临海和京城都没有安全感,她不想和陈如晦待在一起,也不想去陈家老宅。
而且,这里对她来说不一样。
郑容微想起她过世的母亲:“伯母是什么时候走的?”
“高中的时候。”
“那会儿你十六?”
“嗯。”
菜一道道传上来,服务员将菜布好,遇到有骨头的便剔除。
郑容微说:“难怪后来都不怎么回京城过年了。”
他想起陈家院墙,那株白色玉兰树,后来很少在树下看到那抹婉约的侧影。
陈蝉衣说:“后来年节就回南京了。”
“舒老爷子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这道菜味道还不错。”她强行转了话题。
郑容微和陈家本家牵连甚广,在她心里,其实本能有些排斥,她并不想和郑容微提舒家的事。
外公家是她的庇护港,她不想连这点安全感也丧失。
郑容微看了眼她随意指的一道菜,是清蒸肉圆,很经典的淮扬菜做法,他笑:“以后可以家里请一个这边户籍的阿姨。”
他这话有些越界,陈蝉衣笑笑没接话。
话题绕过舒家,她心情渐渐放松,眼神若有似无望向窗外。
正对面的落地窗外,是润州国际饭店,只不过几年没回来,现如今已经换了模样,连名字也变了。
陈蝉衣微微发怔。
郑容微说:“在看什么?”
陈蝉衣摇头。
他回头:“国际饭店?很有名吗,你喜欢吃这家?“
陈蝉衣淡淡说:“小时候过生日,妈妈会带我去吃。”
后来妈妈死了,陈如晦当年在临海特别忙,基本不在润州,她一个人住。
再过生日,她无处可去。
窗外淅淅沥沥飘起小雨,陈蝉衣筷子一顿,恍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生日。
其实那年她也是过了生日的。
是李潇带她去的国际饭店。
那时候国际饭店还没被拆,楼上二十九层是旋转餐厅。
舒柔是那年冬末走的,故去一个多月,就是她生日。那年三月份也是连天阴雨,陈如晦根本没回来。
她连着一周没去学校,躲家里哭。
家门被敲响,她原本哭得很投入,不想开,但是外面的人实在坚持不懈,声音太吵了。
陈蝉衣抹抹眼泪,从沙发上爬起来。
她打开门。
门外少年狼狈湿着黑发,浑身被雨淋透,简直像泡在水里。
他有很深邃的眼睛。
他问她:“怎么没去学校,也不回消息。”
讲完他就先愣住了,因为她实在哭得可怜。
她就穿着身睡衣,头发散着,脸不知道几天没洗,哭得脏兮兮的。他原本还冷沉着一双眼睛,那瞬间彻底慌乱起来。
李潇把她扯过去,拇指摁在她眼尾:“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别怕,有事跟我说。”
他心疼抹掉她眼泪。
或许是他当时语气太温柔,又或者是她浑身冷,他掌心温度太暖和。
陈蝉衣一瞬间没绷住,扑到他怀里哭开了。
姑娘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我妈妈不在了。”
他霎时便明白她意思,捧着她脏兮兮的小脸:“那你爸呢?”
她哽咽:“他去临海了,不回来,我打他电话,不接,接了又说很忙,让我没事别老找他。”
楼道里黑黑的,他皱着眉,一直在抹她眼泪,心快痛死了,声音也哑了:“那爷爷呢?别的亲戚呢?”
陈蝉衣揪着他衣服,小声委屈:“爷爷和大伯在京城,他们好像不太喜欢我,我过年回去,他们都不怎么和我讲话。我和堂哥他们说话,我还给他们编,编小蜻蜓,他们看不上,他们丢掉。”
他摸出张纸巾给她擦擦眼泪:“先进去。”他喑哑,“外面冷,先进去。
三月温度犹带寒意,他把人抱进去,照她指引,给她找了条毛巾。
擦擦脸,再擦擦小手。
李潇说:“不哭了,我带你出去吃饭好吗。”他记得那天是姑娘生日。
陈蝉衣抽了抽鼻子,原本想说好,最后低眸,有些不好意思说:“可是,可是我都三天没洗澡了。”
哭得太伤心,浑浑噩噩的,忘掉这回事了。
她低着头捂眼睛:“好丢脸。”
他笑了,揉揉她头发:“洗完了就又香了。你去洗,我去看看一会儿去哪吃饭。”
她点点头。
陈蝉衣有了点精神,洗完澡出来,他给她把头发吹干:“去换身出门的衣服。”
她小声说:“好。”
等收拾完,发现他已经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厨房全部擦过一遍。她吃剩的东西,垃圾盒子,他也找垃圾袋装好了。
李潇看到她,左手提着垃圾,右手来牵她手:“走,带把伞,外面下雨了。”
后来路过国际饭店,她说:“以前妈妈都会带我去吃。
李潇拉着她下公交。
陈蝉衣说:“我们干嘛去?”
他说:“吃这个啊,不是过生日吗?”
那年国际饭店,是整个润州的城标建筑,旋转餐厅很贵,不是普通家庭消费得起。
他带她去了。
餐厅慢慢地转,他很有耐心给她喂东西。
她很久没吃东西,其实胃口不大。
他就把东西切成一小份,每样都只喂一点点。
李潇偶尔也问:“外公呢?怎么不找你?”
想到外公,她小手抹抹眼泪:“妈妈过世了,外公和爸爸吵架,他不喜欢爸爸,可能也不喜欢我了。”
“外公真的这么跟你说吗?”
她顿了顿,摇摇头:“我猜的。”
多敏感的姑娘,他心都痛了。
“那不可以这么猜啊。”李潇耐心说,给她喂水,“说不定外公还在想,怎么月月还没去找他呀?是不是和他生份啦?你也没问过他呀。
她含着东西,傻傻抬眸看他:“真的吗?”
李潇笑:“嗯。”他帮她擦嘴唇,“要不要回南京,我陪你去找他们。”
她想了会儿,软软说:“好。”
他们去润州站坐高铁,一个小时后,就站在颐和路上。
梧桐树遮天蔽日,望着那幢小洋楼,李潇揉揉她发:“去吧。”
她回头,眼眸有些担忧:“那你呢。”
“我在外面。”他指指一边梧桐树,“我在那等你。”
那地方位置很隐蔽,不注意看,不会发觉有人在阴影里。
陈蝉衣望望那地方,又望望他,有些不解:“为什么?”
怎么不和她一起呢。
他快无奈笑了,怎么这么傻:“那待会儿怎么解释,我是你同学?翘课带你回老家的同学?”
她瞬间明白了,小脸微红:“哦。”
陈蝉衣去摁小洋楼的门铃,过不久,门打开,先是个中年男人出来,看到她一瞬间就呆滞,赶紧又跑回去。
又过不久,有个拄拐杖的老人家疾步走出来,他身边跟着那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一看见她就开始哭:“哎呦,我的乖宝宝,怎么这么瘦了呀。”
舒老爷子也气:“我就知道陈家只会把苦给你吃!当时我就说了!”
她也哭,小手抹眼泪。
舒老太太搂着她往里走,几个人到家,哭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舒羡之并没有因为陈如晦而厌恶她,他还以为是她不想和舒家联系。
那
天,直到日薄西山。
一
家人准备用晚饭时,陈蝉衣想起来:“等,等一下。”
她舅舅舒世杰说:“怎么了?“
陈蝉衣噔噔噔跑出去。
一家人都有点傻。
梧桐树的阴影里,少年支着腿,倚着树干,他抱胳膊,仰头望梧桐树的枝桠。
那年他望什么都像是漫不经心,视线没有焦距,眼眸空而淡。
听见声音,李潇回眸:“嗯?怎么又跑回来了,他们说你了?”
看她模样也不太像。
李潇担忧摸她脸。
陈蝉衣抿抿唇,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家烧晚饭了,你来一起吃呀。”
他微愣,第一反应是拒绝:“不用,你要是没事了,我就先......”
话还没说完,舒羡之苍劲的声音就传过来:“让你吃你就过来吃,小伙子,躲躲藏藏干什么?”
陈蝉衣脸都红了,外公这是干什么呢?
李潇显然也没有想到,他跟着她进去她家时,人还是木的。
她外婆殷秀梅说:“你坐,我给你们端个水果。”
李潇立时站出来:“不用,我......”
“让你坐你就坐。”舒羡之戳戳拐杖,哼一声,“小伙子,我问你喔。”
李潇手心紧了紧:“嗯。”
“你是......在跟我们家月月,谈着呢是吧?”
他脸色刷地变白,低眸:“......嗯。”
陈蝉衣忍不住捂脸。
舒世杰也看不下去:“哎呦爸,哪有这么问的!”
舒羡之梗着脖子:“我这么问有什么问题?都谈着了还躲躲藏藏,累不累?”
老爷子横一眼儿子,又问李潇:“哦,谁喜欢的谁啊?”
“我喜欢的她。”
“确实,我家月月是挺讨喜的,谁表白的?也是你?”
“嗯。
“小伙子你哪里人啊?”
“广西。”
“哦。”这回停顿时间长,“你不是我们苏南本地的啊?“
殷秀梅胳膊肘拐他:“啧,不是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问这个!”
舒羡之又皱眉:“哎呦这不是随便问问吗。”他又摆手给李潇,“你别往心里去噢,我们这就是老传统,问一问。
“嗯。
“成绩怎么样啊?“
李潇微怔:“一百多名。”
“一百多名…………四百八能考个?”
“三百八十多。”
“哦!”舒羡之很高兴,转头对殷秀梅,“211有了,这个成绩南师大应该差不多。‘
殷秀梅懒得搭理他。
舒羡之:“理科文科啊?”
“理。”
“物生还是?”
“物化。”
“不错不错,选修能考个?”
陈蝉衣也头痛:“外公,你问得那么细!”
“啧。”舒羡之皱脸,“我问我的,你别管。”
李潇望她有些护短的模样,唇边抿出笑:“双A+。”
“哎呦!这不是挺好的吗!”舒羡之颇为满意,“这,文科成绩再提提,说不准冲个南大啊。”
李
潇笑:“我文科确实差点。”
“我一听就是!没事,还有个一年呢,我们家月月语文可好了,回头让她教教你,你数理化稳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越想越觉得真是那么回事,舒羡之笑眯眯:“以后呢,就都上南大,在南京找工作,买房子,你俩以后啊…………”
舒世杰:“爸!”
舒羡之憋着闭嘴了,忍了会儿还是没忍住:“不管,反正差不多就这样吧,谈都谈了,小伙子,好好上学啊。
他又拐杖指指陈蝉衣:“还有你,成绩不准掉。”
“哎呦我知道。”陈蝉衣捂着脸。
舒羡之哼笑:“还不好意思起来了,你谈的时候没说不好意思呢?”
一家人笑起来。
舒世杰笑了两声,渐渐凝住唇角:“但是,但是月月是陈家这一辈唯一的......”
唯一的女孩子。
陈家那样的家庭,会就这么放着她,任她自由选择婚姻吗?
舒羡之拐杖敲了下他小腿:“别在小孩面前说这个。他们陈家要干嘛,我不管,他们这些人的脑子,我们管不着,我只要我们月月高兴。”
殷秀梅也说:“就是,清朝都没了,他说把月月给谁就给谁啊?他们陈家,又没管过我们月月,以前小柔带月月回来的时候,月月都哭,肯定是受委屈了。”
殷秀梅想想又要哭起来。
舒世杰低头叹气:“理是这么个理,我就怕他们戳月月脊梁骨,背后骂她白眼狼......”
“闭嘴!”舒羡之猛地敲了下地面,“你昏头了!什么白眼狼,陈家有搭理过她一天吗?是月月求着姓陈的把她生下来的吗?养女儿,养一分还要她还一分,我现在就骂他一句这是在卖女儿。”
殷秀梅:“可不是,想想你对你外甥女好,
她以后,给你什么工作铺路的?做不成
她好了?”
舒世杰想想也是。
舒羡之说:“月月,你爸爸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陈蝉衣愣了愣,对着周围人的视线,她忽地觉出些难堪和委屈。
她拧着小手:“………………两千不到。”
舒家人都愣住了,舒羡之气疯了:“一个月就两千?”
陈蝉衣低眸,她抱着自己的小背包,捏捏上面的小羊挂件:“爸爸说,给再多我心会野,保证一日三餐就行了......”
舒羡之气得站起来,又颤巍巍坐下了。
殷秀梅拍他:“稳着点,稳着点,气出病来谁帮月月?”
舒世杰立刻回房,拿出张卡给陈蝉衣:“拿着,里面有个十万,别听你爸的,女孩儿娇养怎么了!“
陈蝉衣收下卡,一张小小的卡,她却觉得硌得手心发疼:“谢谢舅舅。”
舒世杰摆摆手。
舒羡之该说的说完了,该问的也问完了,起身叮嘱两个人:“行了。你们好好的,别吵架,我没要求,唯一就是现在还在念书,有些底线不能越。”
他看李潇:“你是男人,你不要欺负她。她如果不懂,你得懂,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李潇轻轻垂眼:“我知道。”
“
舒羡之满意颔首:“这么晚回去也危险,就在外公家住一天吧。世杰,你让人收拾出间客房,月月就住她之前的房间。”
夜
晚的颐和路静谧安宁,陈蝉衣早早关了灯睡下,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悄悄下床,小洋楼黑漆漆没有声音。
她穿过回廊,敲响客房的门。
李潇开了门看见她站在外面,温声问:“怎么了?”
小姑娘背着手,有些害羞:“我睡不着。
他明白了。
李潇无奈笑,拿过自己外套:“披上,想去哪里走?”
他今天来找她,还穿的校服,他高,校服外套比她大特别多,她穿着长度都到大腿,像短裙。
陈蝉衣拉着他往颐和路上走,夜晚落了点小雨,梧桐潇潇,颐和路上满是清新干净的水汽味道。
路灯把影子拉得好长。
沉默走了一会儿,陈蝉衣忽然说:“阿满。”
嗯。”
“你以后,想考哪所大学啊?”
他笑:“南大吧。”
陈蝉衣愣了愣:“是因为外公那样说吗?”
她模样有点拘谨,李潇觉得怪可爱的,忍俊不禁:“那怎么办,你外公不肯把你往外嫁啊。”
“哎呀。”她羞着脸踢他,“他都说别往心里去啦。”
他笑:“能不往心里去吗,他点我呢,让我好歹留在苏南,不然免谈。”
她红着脸,往他身边靠。
李潇没忍住低眸,笑着说:“那你呢,你的成绩......清北差不多。”
陈蝉衣不高兴地摇头:“讨厌京城,不想去京城。”
“啧。”他捏捏她脸,“上学的事很重要,不闹。”
她过来抱着他腰,闷闷不乐埋着张小脸,埋了半天还是很不高兴:“我就不要。”
“为什么?”
她苦
巴巴:“你怎么都不懂啊,这样大学就要异地了,你就要喜欢别人了!”
他笑得肩膀发抖。
她是真恼了:“我打死你。”
“好,不笑。”李潇展眉望她,放柔语调,“那怎么办,我听你外公的听你的?”
“你………………”她要气晕了,“你要他还是要我啊!“
他笑得不行,懂了:“看来我跟南京没缘分了。”
她哼一声。
半
晌又黏过去抱着他:“也不一定,万一没考好………………”
“傻话。”他摸摸她脑袋,“好好考,我填京城的学校,不会跟你异地的,也不会喜欢别人的。”
她哦一声,觉得脑袋晕晕埋在他怀里。
他身上衣服已经干了,只有皂角混合着水汽的清香,还有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陈蝉衣嘴唇靠着他胸膛,贴了一会儿,又抬眸,很认真说:“真的啊?“
他无奈扯唇角:“讲过就不会骗你,不然怎么办,你就是个小黏人精。”
“我不是!”
他挑眉:“那你现在别抱着我。”
她抱更紧了:“……………我是就我是。”
他笑得不行,被她砸了两拳,握住她手。李潇眼眸暗,声音也像沙哑:“嗯,宝宝,眼睛闭起来。”
他居然学她外公家讲话!她脸红得厉害,但还是听话地乖乖闭上。
空
?夜色下,她眼睫纤长,秀气的脸莹润可爱。
李潇低眸,捧着她脸上去。
那
年他的吻生涩而漫长,只是很简单的嘴唇贴嘴唇,她还是觉得脸颊慢慢烧起来。
“阿满。”她指尖发抖。
他应得很含糊:“嗯。”
“你以后,想报什么专业啊?”
“计算机?通讯工程?都可以。”
她知道他这个很厉害,拿过奖:“好哦。”
“
那你呢。
“哦?”
“嗯。”他拇指摁在她薄红的眼尾,“宝宝以后想学什么?”
提起这个,陈蝉衣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凑上去小手找住他耳廓:“我悄悄给你说。
她矮些,他弯腰配合她,姑娘有点欢喜地说:“其实我想学中医。”
他笑:“和外公一样?”
“嗯。”她红着脸点头,也没注意到他怎么叫那么自然。
李潇弯唇:“怎么不学西医。”
陈蝉衣想了想,抿抿唇:“不知道嘛,也不是不喜欢吧,就是......中医更喜欢。”
她又望望他冷硬的脸。
少年眉目英挺,那年轮廓尚且青涩,却已经有了些男人般成熟端正的味道。
她觉得很好看,小手喜欢地摸摸:“其实阿潇这么高,身体素质也很好,当警察也蛮帅的。”
他拍她腰:“你到底要我干哪样?”
她腰敏感,很快就软了,不跟他贫了:“哎呀,我说说嘛。”
“一会儿再说。”他把她扯过来抱好,低眸重新吻上,“我先亲会儿。”
颐和路的夜色漫长。
很
多年后回忆起这段事,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她那年十六岁,她没有想过,二十五岁的春再和他相遇,是在医院外。
隔着重重雨帘,她学了西医,她没有依照约定去京城,她去了临海。
而那年那个少年也没有当上警察。
他
的腿,一辈子不可能做警察了。
他甚至连高考都没有参加,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监狱,隔着长桌,他说:“陈家月,分手。”
陈蝉衣的大学生涯极为枯燥,她没什么娱乐活动,不爱认识新的人,性格也变得更加安静默然。
大
学毕业那年。
陈如晦说让她出国玩几天。
那是他第一次“放飞”她,他开始给她很多钱。
她笑笑。
她知道是陈如晦觉得她“土气”,没有娇养的真千金小姐风情迷人,做不成一个好的礼物,拿不出手。
十月秋萧瑟,她飞去伦敦,见了一面她大学时候唯一的朋友许珈毓。
伦敦其实没什么意思,同样阴雨绵绵。
许珈毓在小公寓搞了一台音响,两个姑娘晚上喝酒,接着是唱歌,接着是絮絮叨叨说话。
她们点了很多歌,陈蝉衣喜欢信乐团,许珈毓也是。那年伦敦秋天很冷,每到秋叶慢慢变黄,意味着离别。
那年信也早已离开信乐团。
她下巴搁在臂弯,愣愣着手里酒杯,漆黑昏暗只有屏幕灯光的房间,许珈毓很安静在唱一首歌,叫做《假如》。
“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什么,
找你没说的,却想要
的
,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后,
会怪我恨我或感动......”
“假如真可以让时光倒流,你会做什么,
一样选择我,或不抱我
,
假如温柔放手,你是否懂得,
走错了可以再回头......”
“想假如......”
她知道人生没有假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