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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八月初二,朝会上,王忠嗣大闹了一场。
中书门下的两位宰相,给出的方案他都不满意,李林甫的意思是从国库拨钱,分成两次给,这是扯淡呢,不能一次到位的钱,你不要指望它两次能到位。
而牛仙客更干脆,直言朔方不缺钱,让王忠嗣自己想办法。
事关边境安危,已经算的上国家的头等大事,李隆基就是这个尿性,好大喜功,巴不得四海藩国皆臣服于他,几乎是年年有战事,钱像雪花一样扔在了边疆,当然了,收获的是大唐的万里疆域,不能说花的不值。
今年三月,剑南防御使章仇兼琼击吐蕃,拿下安戎城,耗费国库八十万贯,去年,北庭都护盖嘉运摆平了西突厥的突骑施汗国,又花了一笔天量的钱,现在呢,朔方也要用兵。
王忠嗣要带走的十万贯,是弥补韦光乘在朔方欠下的债,这个钱本不在对突厥用兵的预算之内,所以朝廷要从原有的计划中缩减开支来筹备,不是张张嘴钱就能飞来的。
况且李林甫和牛仙客心里都很清楚,十万贯是王忠嗣的上路钱,是用来摆平七镇将士的,真要跟北面打起来,十万贯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韦光乘在昨日的朝会上说的已经很清楚了,缮修甲兵,抚循将士,观察要害,以备不虞,啥意思?欠饷了。
朔方六万镇兵,正瞪着那一双双饥饿的眼睛,盼着继任者带着钱来,王忠嗣心里清楚,自己要是空着手去,明年与突厥的仗就没法打。
三人就是因为这十万贯钱,在朝会上争论不休。
“哪拉的债,哪去还,十万贯不是个小数,”牛仙客沉声道:“老夫在朔方三年,没欠下将士们一个钱的军饷,韦光乘在朔方是怎么干的?”
牛仙客唱着红脸,在前面冲锋着。
尚书右仆射裴耀卿接着这个茬,撇嘴道:“我去年就说过,韦光乘不胜其任,早该换了,是谁反对来着?”
他这是冲着李林甫去的,因为韦光乘是李林甫举荐出任朔方节度。
而裴耀卿与李林甫,可谓深仇大恨,五年前,就是李林甫将张九龄给斗了下去,而裴耀卿和张九龄是同党,被牵连罢知政事。
知政事,即宰相之职,裴耀卿的门下省侍中,就这么没了,如今虽是尚书右仆射兼着京兆尹,但终究已经开始走下破,人在往下走的时候,是很难扭转的。
李林甫被针对,依然是微笑不语,压榨藩镇捞的钱,他一分都没动,全都送进了皇帝的内库,这些人如果想要追究这笔钱,会追究到皇帝头上。
韦光乘昨天刚刚被拜为卫尉寺卿,今天还没有上任,要是知道朝中有人准备以他为突破口,攻讦李林甫,不知作何感想。
“兵甲不修,抚恤不足,粮饷欠发,明年乃北击突厥的最好时机,你们若是耽误了,自己向圣人请罪即可,”王忠嗣冷笑道。
牛仙客挑眉道:“大将军还没有去朔方,就先跟朝廷要钱,若是每任节度使上任,都需要从国库带着钱去,那朝廷设立藩镇的意义何在?”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而做为皇帝的李隆基则是低头欣赏着自己的指甲,他的十指白皙修长,天生是玩乐器的材料,就是手掌心因为长年累月的握鼓杖敲打羯鼓,生了不少老茧。
十万贯钱在他看来,那是洒洒水,他今年过生日将会收到的贺礼,也远远不止十万贯,但是国家用度,每一笔开支还是要计较清楚的,毕竟他对外主张的,是节俭。
开元二年,三十岁的李隆基干过一件事,他将自己内库的金银全都熔了,放进了国库,以补充国家用度,玉器锦缎全都堆在殿庭广场上,一把火烧了,以示对奢侈腐化之风的厌恶。
他带头做了一场秀,整個朝堂的风气为之一变,大贪变小贪,小贪变不贪,开元盛世随之而来。
但是现在呢,他虽然口口声声依然提倡节俭,但是他的内库已经满了,他现在正发愁,今年收的贺礼往哪放,但对于王忠嗣的这笔钱却是不甚关心。
他可以乱花钱,但是别人不行。
朝会结束后,王忠嗣气呼呼的离开皇宫,圣人在朝会上没有拍板,这让他非常不满,因为他知道,只要圣人点头,这笔钱也就到位了,可他偏偏就是不点这个头。
回到延寿坊的家,府门外有一个年轻人牵马站立,见到王忠嗣之后,恭敬的行了一个军礼。
王忠嗣下了马车,上下打量着那名年轻人,早有管家上前附耳嘀咕了几句,王忠嗣这才恍然:
“原来是郭五郎,将门之后,自该从戎,进来再说吧。”
“喏!”郭英乂赶忙退往一旁,跟随王忠嗣入府。
大将军府外,门前列戟十四,代表着王忠嗣正二品的官职,一般人是不能在这样的大门外驻留的,会被驱赶,惟有携带拜帖或者投纳行卷的人才可以在此等候。
郭英乂的亲爹太原郡公郭知运,也是正二品。
........
离开宣政殿的李隆基,第一时间收到了宁王入宫的消息,心情顿时愉悦,因为他猜到,高力士办的事情有进展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还没到晌午。
“朕已有很久不曾与阿兄一起进膳了,”
李隆基热情的挽着宁王的手臂坐下,然后自己坐在对面,笑道:
“阿兄近来身体可好?”
李隆基向以友爱宗室著称,尤其是对自己的兄弟,但是呢,他的兄弟是禁止从政的,也就是不能当官,所以李隆基会在经济上做出弥补。
宁王的封地为当下宗室之最,足足五千五百户,而且李隆基的赏赐也是不断,宫内每有进贡的玉器珍玩美食,他都会派人给宁王送过去,毕竟宁王是他唯一还在世的亲兄弟。
可是最近一年,宁王入宫几次,全都是在跟他吵架,所以李隆基也就没有留对方吃过饭,免得吃饭时候还得听人牢骚。
“回圣人,休养的还可以,但终究是上了年纪,不复往日了。”
宁王李宪今天的态度也是一改往日,非常的和善,这让李隆基颇为欣慰,这半年来,他派去宁王府的太医,足足二十多人,所以宁王的身体情况,他很清楚,熬不了多久了。
“阿兄定要养好身体,今年的千秋节,阿兄要坐在朕的身边。”
说罢,李隆基主动给宁王夹菜,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好似真的回到了当年的兄友弟恭。
高力士就陪侍在一旁,为二人添酒,他在耐心的等待着,等着这对兄弟俩切入正题。
“我昨晚梦到六郎了,”李宪终于开口了:
“他在梦中向我哭诉,怨我这兄长薄情,没有给他立嗣,我夜里惊醒过来,浑身冷汗,琢磨着六郎这是在怨恨我啊,所以今天我来了。”
李隆基脸色不变,微笑着点头道:
“是朕的错,六郎要怪,也怪不到阿兄头上。”
他们口中的六郎,就是二人早夭的六弟隋王李隆悌,十一岁就挂了,挂在了则天顺圣皇后长安二年,也就是武则天时期,隋王,是唐睿宗李旦复辟之后追封的,但当时定了,隋王爵位不传。
今天李宪好好的提起这回事,李隆基其实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但是他不敢确定,因为他认为,李宪不敢这么干。
一旁的高力士脸色阴沉,他终于反应过来,李琩希望他帮忙的事情,是什么了。
李宪其实也是壮着胆子来的,他还是比较畏惧自己的三弟,但眼下生命接近尾声,他想给李琩留条后路,所以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话。
“圣人觉得,何人继嗣六郎门庭,为宜?”
唐朝律法明文规定,男子无子,始许立嗣,立嗣也只许立辈分相当的侄子为嗣子,不得立女子为嗣,也不得立异姓子而乱宗。
那么隋王李隆悌立嗣选择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李隆基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微笑道:
“阿兄觉得,谁合适呢?”
“咳咳.......”
李宪掩袖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道:
“你知道我在说谁。”
李隆基嘴角一勾,脸色颇为狰狞道:
“他出息了,敢不认朕?”
“他认你,你认他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宪也是豁出去了,面无表情道:
“那件事情终须有个结果,他过继给六郎,是最好的办法。”
亲爹抢了儿子的媳妇,叔叔抢了侄子的媳妇,哪种说法好听点呢?
李隆基的脸色极差,嘴角因为怒极而抽动着,那可是他的亲儿子,几乎等同于嫡长子,过继给别人?天下人会怎么看他?说朕亏待了他?
况且他认为,这是李琩自己的主意。
他敢不认我这个爹?狗东西!
李隆基的城府终究还是深沉的,也就是宁王不是外人,他才罕见的动怒,不过怒意也是眨眼即逝,随即便闭上双目陷入沉思。
李宪和高力士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高力士是压根不打算开口帮忙说情,毕竟事情太大了,他没那个胆子,儿子不认爹,哪个当爹的能不生气?虽然这个爹当的实在是不合格。
李隆基内心波澜起伏,如果说他对李琩有多少父子之情,其实也不多,毕竟李琩六岁才回到他的身边,而且一直都管宁王叫阿爷,他心里一直都很不爽。
但如今的他,也许是古树迎来第二春,杨玉环对他的诱惑,超过以往任何事物,只要能早日得到对方,他还是愿意妥协的。
不然李琩硬扛着不肯服软,太真又该如何安顿呢?
“宣!让那个不孝子,进宫吧......”
李隆基睁开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脸颊的肉抖了一下,一字一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