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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这两个字,将那人震住。
已经湿透的发不停地淌着水,那水像是从他脑子里流出来一般,随着身体的颤抖不停地滴落。他顾不得擦,吓得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其他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像栽葱似的,争先恐后地跪下。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那人最先动手,拼命地扇自己的耳光。
他之前为撑脸面,嚷嚷着自己是纪大人的外甥,这话确实不假。但他舅舅背后的大靠山,就是谢家。
谢家谢玄这四个字的分量,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知道。若是得罪了这样的人,莫说是他,就是他舅舅都落不了好。
“我有眼无珠,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我该死………………”
“我二弟已定亲不假,但陪嫁妾室一事,实属子虚乌有,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他点头如捣蒜。
几人站都站不住,告退之时,几乎都是连滚带爬。
等走出去好远,他鬼使神差般回头,待看到那谢家明月望着的方向,隐约明白了什么。
谢玄目光所及,正是那水边迎风而立的少女。
少女凝望着湖水,水色灯光晕染着她绝色的侧脸,如梦如幻。风吹起她的衣袂,流影浮色衬托着她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突然,她动了。
她才刚迈出去一步,立马被人抓住。
“林重影!”谢玄抓着她的胳膊,呼吸明显有些乱。“你想干什么?”
“......“
她没想干什么,她就是想摸一摸这水凉不凉。
谢玄紧紧抓住她,如同风过心隙,泛起阵阵悸动。“你之前百般谋划,为的是什么?怎能因为一个下人的死,而想不开?”
“嬷嬷对于我而言,不是下人。”
自她穿越的那一刻起,米嬷嬷就在她身边。不论是原主也好,还是她也好,米嬷嬷都是她们的亲人。但她知道这世间尊卑等级分明,在别人眼中,米嬷嬷哪怕是她的乳母,那也是一个下人。
她低下头去,怅然而悲伤。
“大表哥,你说我嬷嬷?曾是暗人,那暗人是不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门路?”
比方说如何伪造身份,如何弄到户籍文书和路引。若有这些东西,人便能在这世间有立足之地。
好半天,她没等到谢玄的回答,一颗心往下沉的同时,抬起眸来。
这一抬眸,即对上男人垂着的眉眼。那原本清冷的眸子,此时一如明湖的水,幽幽暗暗却粼粼生波。
她不傻,当然知道这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但她更知道,这位谢大公子没有娶她的意思。
“大表哥,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心里慌得很。万一我一时站不稳掉进水里,正好和我嬷嬷团聚。”
谢玄闻言,眸色一黯。
这女子对男女之事极为冷淡,不喜欢,也不在意,哪怕是被人强占了身子,依然心如止水。而他在她看来,与那些觊觎她美色的人并无不同。她会屈服,会顺从,但绝对不会托付真心。
这样的认知,让他无奈。
他慢慢松开她,道:“有些暗人确实门路广,所以你嬷嬷未必是寻短见。”
她听到这话,又升起希望。
清扬的琴声飘来,伴随着婉转的唱曲声。
今夜无星也无月,她抬头望去,唯有满天的黑幕。这天大地大的,或许她们此生再不会相见,但愿不管身在何处,她们都能好好活着。
“母亲,我们回去吧。”
她对走到一旁的大顾氏说。
大顾氏过来,和谢玄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带着她一起离开。
母女俩相互搀扶着,上了路边的马车。
远远的,还听到她的声音,“母亲,就这样吧,明天别让人找了。”
湖水中画舫悠悠然,不时传来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离得近些的,还能看到灯火中搂抱在一起的人。
红尘没有过路人,这话倒是不假。
谢玄望着夜色,满眼自嘲之色。
卫今不知何时过来,把剑倚靠在水边的柳树上,看着自家郎君为情所困的样子,心下“啧啧”两声,感慨果然是活得久了,什么稀罕事都能遇上。
他拂了拂衣摆,衣摆上的绣竹栩栩如生。
这绣工还真是好啊。
一想到自家郎君那件破了衣袖的衣裳,他扯了扯嘴角。很快,他脸上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因为谢玄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正凉凉地看着他的衣摆。
“郎君,老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
“你的意思,是我痴缠?”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身衣服我瞧着碍眼,以后莫要再穿。”
果然,生气了。
卫今挑了挑眉,露出惋惜的表情。
可惜了。
这么好的绣工,他只能穿这一次。
但一件衣服能测出郎君的心思,也算是值了。
万家灯火皆起,儒园各个院子都是一片通明。
“娘,怎么会这样?”林有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蒙着面纱也挡不住脸上的阴霾。“那老货明明说的好好的,她说她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林家。她还说她要帮我们对付那小贱人......“
屋子里亮如白昼,赵氏的脸色却是无比晦涩。
自打她嫁进林家,婆母就将学家权交给她,还将林家的铺子田产交给她打理。因为如此,哪怕丈夫成亲之后性情大变,她在林家也很快站稳脚跟。
婆母还在世的那几年,极其信任她,不仅对后宅的事不闻不管,家中的银钱往来亦是从不过问。临终时拉着她的手,说夫君是个靠不住的,以后林家只能靠她,让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唯有一事例外,那便是提到了小贱人和那老货。
“那孩子有口饭吃,饿不死就成。她身边的那个奴才是个忠心的,你且由着她们去,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
她记着婆母的话,所以当那老货找上门时,表明愿意她对付小贱人时,她以为正应了婆母临终时的话。
“老东西死都不干净,还摆了我们一道。”
“娘,你说她和四妹妹是不是商量好的?”
除了这个可能,林有仪想不出其它。
赵氏目光惊疑着,也想到了一处,越想越觉得恼火,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她自己虎口发麻。
咬着牙,切着齿,恶狠狠地齐出三个字。
“小贱人!竟然敢算计我!”
这时外面传来骚动声,近人干巴的声音响起,“四姑娘,夫人已经歇下了,容奴婢进去禀报......”
母女二人闻言,对视一眼,还不等赵氏摆出谱来,林重影就已掀帘进来。
出乎她们的意料,林重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来慰问她们的。
“我想着今日之事,母亲和大姐必定吓坏了。毕竟是一条人命,我怕你们晚上睡不着,特意煮了两碗安神汤,给你们压压惊。”
她将汤端到母女俩面前,看着关切的模样,实则眼神极冷。
无论米嬷嬷是不是还活着,若没有这母女俩的逼迫,万不会走到死遁的这一步,她们也不会分开。
米嬷嬷早没了亲人,流落在外孤身一人,那么大年纪,身体也不好。如果她们不分开,那她就能替原主好好照顾米嬷嬷。
所以这笔账,她不能不算。一时对付不了,哪怕是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她也要恶心恶心人。
“你的孝心我知道了,汤放下,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赵氏摸不清她的路数,一心想打发她走。
“母亲既知我一片孝心,那就赶紧喝汤吧。”
少女容貌?丽,娇态毕露,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美。有人见之惊艳,有人见之嫉妒,也有人见之生恨。
明明年岁不大,瞧着也是柔弱之姿,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笑不达眼底的冷意,无端让人心惊。
赵氏眼神变化着,暗怪自己看走了眼。早知这小贱人会变成这样,还不如在另外两个庶女中选一个做为陪嫁。
事到如今,悔之晚矣。
“你嬷嬷的事,是你一早计划好的吧?”
林重影毫不意外这样的倒打一耙,眼底的冷意更盛。
米嬷嬷来见她们之前,应该已经想好,所以才会在离开来乐院后直接出府。为了不连累自己,最后的告别都没有。
“好好活着”这四个字,是米嬷嬷对她最大的期许。为了让她活着,米嬷嬷选择了牺牲自己,也或许米嬷嬷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四个时常提起的字,便是在和她告别。
她的恨,她的怒,无处可以宣泄。哪怕仇人近在咫尺,她依然什么也做不了。一个孝字,一个礼字,足够将她死死压在道德和规矩的台阶上,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两声脆响,她手里的两碗汤直接落地。
汤汁溅在她裙摆上,她仿佛没看见。
“母亲,你做过噩梦吗?”她睨着赵氏,唇角不掩讥意,“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坏事做尽,自己倒是没事人,那些报应却应在了大姐身上。”
“你胡说什么?”
赵氏低斥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女儿。
林有仪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变了脸。
“你个小贱人,当真是黑了心,居然还想挑拨我和我娘的关系。”
“我以为常听府里的人说,说大姐在外面何等的被人高看一眼,放眼整个汉阳城,哪家的姑娘也比不上大姐。大姐与二表哥定亲之后,多少人羡慕。但如今你破了相,亲事眼看着也要保不住,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一句亲事保不住,直戳林有仪的管子。
“你再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赵氏频频往外面看,压着声劝,“仪儿,别喊,外面人多眼杂。”
所谓的人多眼杂,并不是外面真的多了人,而是原本谢家安排的下人轮换,换了两张生面孔。那两人摆明是魏氏的眼线,目的就是盯着她们母女。
同为大户人家的主母,赵氏再是心胸狭窄,这些伎俩和门道也是看得明明白白。正是因为如此,她们都感觉到这门亲事的岌岌可危。
“娘,我实在是忍不了!”
林家在汉阳名望不低,林有仪自来眼高于顶,瞧不上那些比林家门第低的人家。若是她被谢家退亲,莫说是以前求娶她不成的人家,便是那些巴着她的同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难听的话等着她。
她的骄傲,她的自尊,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而所有的一切,都怪这个贱人。若不是这贱人胆子大了,心野了,还被过继出去,如何会有这些事?
“这就忍不了了。”林重影看着她们,满眼的嘲讽。“原来你们就这点能耐,也难怪,你们母女俩一个德行,驴粪蛋子表面光,里面全是屎。”
什么驴粪蛋子?什么屎?
赵氏再是阴毒,却也不曾听过和说过这样粗鄙的话,林有仪亦然。
“你们这么震惊做什么,我就是实话实说。听人说当年父亲才情高远,有太学林郎之称,可他与母亲成亲后,便像是变了个人。这说明什么?说明母亲你不配!
还有大姐,你也一样,没有我给你作陪,二表哥压根不想要你。我若是你,哪里还有脸。不过话说回来,你本来也没了脸。”
林有仪气极,尖叫一声。
“我要杀了你!”
她眼睛里像是藏了毒,示意邱嬷嬷动手。
哪知邱嬷嬷不仅没按她说的做,小声劝她,“大姑娘,万万不可啊,这里是谢家。四姑娘若是出了事………………
赵氏一巴掌朝邱嬷嬷扇去,“你胡咧咧什么,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
邱嬷嬷捂着脸,出去和近人站在一起。
近人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撇了撇嘴。
过了一会儿,她们看到林重影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大姐疯了,我大姐疯了......”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后,林重影面色瞬间一白,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捂住自己的嘴,慌不择路地往出跑。
根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极有眼色地跟上。
入夜后的儒园,景致与白天完全不同。各院的灯火与灯笼映照着,山石更为嶙峋,秀木越发郁郁。哪怕是逢秋落叶的树木,也多了几分别样的美感。
“我一醉入逍遥,一舞弄清影......”
不远处,传来男子带着醉意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尔后不仅不避,反而声音之处而去。
夜色中,一派风流的男人摇着桃花扇,摇摇晃晃地绕着路。
一时撞到树上,醉笑道:“这位兄弟气度不凡。”
一时又被石头绊倒,嬉骂着:“哪里来的憨货,也敢挡我的道。”
他一直绕着圈,团团地绕来绕去,不停地撞到树上,又不停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他醉笑,一时作揖,一时行礼,好不滑稽。
林重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出声,“父亲是迷路了吗?”
“父亲?”他抬眸看来,眼中醉意明显,“你这美人儿,莫不是认错了人?谁是你父亲,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么个女儿?”
又叫自己的女儿美人儿,林重影只觉讽刺。
赵氏是恶不假,但这林昴也同样是恶。
一个是直接的恶,一个间接的恶。间接的恶没有主动害人,却影响了作恶的人,从而催化直接的恶。
“父亲又把我给忘了?我叫林重影,原本是你的四女儿,你想起来了吗?”
“林重影?”他将扇子一合,敲了敲自己的头。
他似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仰头望天,“你是我女儿,那我是谁?”
还真是醉生梦死,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林重影心下冷笑。
这样的男人,谁能指望得上,别说她不能,便是赵氏和林有仪母女俩也同样不能指望他。若不是还有事想问他,她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
听说他当年在太学名声不小,除去才情,还有相貌,这话应是不假。因为纵然人到中年,不忌酒色,他的外形依旧不俗。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性情大变?
“父亲,你真的连自己都忘了吗?”
“我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谁?”
“你叫林昴,汉阳人氏。”
林昴闻言,突然大笑。
他的笑声很恣意,又带着些许的嘲弄。
好半天,他才不笑了,指着自己,“林昴是我,那我是谁?”
我是谁?
这是个好问题。
林重影想,她这样的人都不纠结自己是谁,为何林昴为纠结?
想了想,道:“我若能回答你,你是否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
“你问的问题其实就不是一个问题,我生来是我,我为自己而生。喜怒哀乐是我,生老病死是我。我活着,这世间才有我。我死去,这世间再无我。谁也不是我,谁也无法取代我,我就是我。”
“我就是我?”林昴又笑起来,低下头去时,笑声好像变成了哭声。“我就是我,我就是我,但为什么是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你,同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
她为什么会穿越?
原主为什么和她同名?
这些问题,她同样也不知道。
她上前一些,问他:“我已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你也应该回答我的问题。
“好。”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明显有一层水光。
他还在笑,不减醉态与风流,“你问。”
她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我姨娘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