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太宰治举起酒杯,打量着不断冒泡的法国香槟。 细小的气泡在金粉色的酒液里扑腾,最终湮灭在冒出头的霎那。 他抿了一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这样的小鬼适合喝橙汁。”绫辻行人坐在他的旁边,面前放着一杯咖啡。 太宰治眨眨眼睛,对他露出奇异的笑容,“绫辻先生,这里是酒吧,像你这样在酒吧里喝咖啡的才是异类。” 绫辻行人丝毫不惯着他,“难道你喝了酒,就能和其他人成为同类了吗?” 太宰治耸耸肩,不说话了。 他们两个关系相当微妙,处于既是同担,又看对方不顺眼,但又奈何不了对方的情况。 自从上次签售会之后,两人联系了几次,对彼此的能力和性格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但哪怕这样,他们也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勉强达成合作的共识。 “诗人先生已经恢复记忆了哦。”太宰治率先提起话题。 “我猜到了。”绫辻行人整理着怀中人偶的小裙子,他换了一个银发紫瞳的人偶,让太宰治莫名不高兴, “你点的是法国香槟,”他随口点评道,“喝起来像气泡水。” 太宰治露出愉快的微笑,“这可是琉璃老师最喜欢的酒。” 绫辻行人似笑非笑,“因为她喜欢来自法国的诗人。” 太宰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眸光微冷,带着些开玩笑的意味说,“绫辻先生,你说话可真不讨人喜欢。” 绫辻行人点点头,不置可否,“现在你和绝大多数人成为同类了,因为他们都这么觉得。” 他俩沉默了半晌,默契的跳过了话题。 绫辻行人将人偶放在膝盖上,端起咖啡杯,平静地问道,“你已经决定了?你要知道,无论结局如何,救世主小姐都不会原谅你。” “况且,你怎么知道诗人不会选择继续留在她身边呢?” 太宰治看着酒杯里上冒的气泡,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绫辻先生,您觉得最好的事情是什么?” 绫辻行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膝盖上的人偶,温柔地用指尖梳理她的银色长发。 太宰治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轻声说, “弥达斯国王在树林里久久寻找精灵西勒诺斯,最终他将精灵抓住了。” “国王逼问这可怜的精灵:‘对人来说,什么东西是最好的?’” “起初,精灵以沉默作为应答,但国王不依不饶。” “最后,这精灵发出刺耳的嘲笑,祂说,‘可怜的浮生呵,无常与苦难之子。你为什么非逼我说出你最好不要听到的话呢?’” “最好的东西是你根本得不到的,那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虚无。不过对于你来说,还有次好的东西:立刻就死。*” 太宰治语气淡漠,“我曾对此深以为然。” “人类既害怕死亡,又被死亡深深吸引,在城市里,在文学作品里,死亡被不断消费着,无法转化成任何东西的,仅此一次的死亡,这便是我过去唯一的愿望。*” “但后来,我找到了新的,最好的东西。” 太宰治的唇角微微上扬,眼眸中闪过近乎温暖的光彩,连周身冰冷的气息都柔和下来。 “我觉得最好的东西是和琉璃老师一起殉情而死,次好的东西是和她一起活着。” 想要和她一起幸福地死去,又想和她一起幸福地活着。 如此矛盾,又如此幸福。 只要是和她在一起,不管是死去还是活着,都让人觉得幸福。 绫辻行人沉默了良久,“这和你想要杀掉诗人好像没多少关系吧?” “你觉得他恢复记忆可能会对救世主小姐带来伤害,所以打算提前干掉他,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为什么不尊重她的选择呢?” “让他们彼此知道真相,如果诗人选择留下,那么皆大欢喜,如果诗人决心离开,再杀掉他也不迟。” “而且,我并不觉得救世主小姐是那么脆弱的人,哪怕诗人真的会离开,她也只会难过一段时间,然后坚强地继续往前走。” 太宰治趴在吧台上,慢吞吞地说,“的确如此。” “琉璃老师很好,她勇敢又坚强,但我还是打算这么做。” “我想杀掉诗人,或者死在他的手里。” “因为我已经没办法得到最好的和次好的,所以我尝试着选择第三好的。” 太宰治透过空无一物的酒杯,观察着扭曲的世界。 “如果诗人真的决定离开她,那我就不惜一切杀掉诗人,这样,她就可以将被诗人背叛的痛苦转移到对我的憎恨上,从此和我纠缠不休。” “如果诗人选择留在她身边,那就让诗人杀死我吧。” “这样,她就会知道,这世界上并不是没有人狂热地爱她。” “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她,她曾让人明白,爱和死同样强大。*” 太宰治露出了虚幻的微笑,他的身上混杂着一种温柔如梦的孩子气和诡异的偏执,被里世界无处不在的腥风血雨凝结成死一般的气息。 温柔又残忍。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忘记我了。” 太宰治忽然想到了《命运之夜》第四卷里出场的英灵,那是一个来自其他星球的小王子。 小王子曾对救世主小姐和诗人先生讲述自己的故事,尤其是自己和玫瑰的故事。 但真正打动太宰治的,却是那只狐狸。 那只被小王子驯养,却最终被丢下的狐狸。 “如果你驯养了我,银色的月光,会让我想起你,我会爱上每一个夏天,每一个夜晚……” “它们是如此的美丽。” 他想起最美丽的那个夏天,海风吹过她的的长发和裙角,她手里拿着那朵纯白的玫瑰,站在黄昏里微笑…… “我想要拥抱她,拯救她,和她一起幸福地活着。” “我想要拥抱她,离开她,然后独自死去。” “我想要成为她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让她永远无法忘记我,但又怕令她疼痛。” 绫辻行人沉默地聆听着,太宰治知道,他绝对不会将这些话告诉任何人。 尽管这个侦探腹黑、毒舌,但他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就像此时此刻,他看着太宰治,只是平静地说, “原来如此,你是个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