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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京师,豹房内。
此时正有一场宴会,一群西域吐鲁番进贡来的舞女,正在献舞,连奏乐都带着异域风情。
参与宴会,坐在皇帝朱厚照旁边的,除了皇义子钱宁,还有当朝吏部尚书杨一清。
自从扳倒刘瑾之后,杨一清就成为大明朝举足轻重的人物,也因为李东阳在刘瑾时期曾多有依附,导致内阁在这两年声望大不如前。
反倒是杨一清靠铲除阉党的威名,逐渐掌握朝中大事小情,更靠着跟皇帝的私交,不断去影响君王施政。
“杨先生,你做得不对啊,头些日子,突然上奏劝谏于朕,说朕不上朝。你是为了彰显铮臣的名节吗?罚酒三杯。”
一曲舞罢,到了劝酒时,朱厚照突然笑着说道。
旁边坐着的钱宁也笑道:“是该罚。”
杨一清道:“陛下近来,对朝事是有些疏怠了,臣不过是据实以陈,并无要谋求个人名声之意。”
“呵呵。”朱厚照倒也显得很开明,笑道,“有你们在,朕还需要担上什么朝?”
杨一清随即起身道:“启奏陛下,今日有湖广地方战报传来……”
“且莫要提。”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也淡去,冷声道,“若杨先生说的是黄州失守之事,朕觉得,反倒不若拿到明日朝堂上去说。就在开席之前,朕已让人去传告各臣工,明日举行午朝。”
朱厚照喜欢晚睡晚起,睡到日上三竿是家常便饭,夜生活那绝对是需要追求一下的。
早朝是不可能早朝的。
午朝比较适合他,且一定是那种大臣在朝堂上等,他拖拉半个时辰再去的那种。
甚至他还打算举行晚朝,就是在日落时商议朝事。
杨一清问道:“是在奉天门,还是奉天殿?臣尚不知,只能求陛下给个准话。”
“奉天殿吧。”朱厚照道,“来的人多,奉天门那地方又有些拥堵,中午太热,就换到奉天殿,虽然是在殿阁内,但让人开着门窗,好歹是通风的。”
杨一清这才稍微放心。
原来这皇帝也不是那么昏庸,都以为皇帝对外面的事完全不知,却未曾想这皇帝也是耳聪目明,凡是朝中事都瞒不住他。
“杨先生,你三杯罚酒还没喝呢。”朱厚照提醒道。
杨一清觉得罚酒也应当,便拿起酒杯,先喝了三杯。
就在他放下酒杯,再看朱厚照时,却见此时朱厚照好像是被什么问题所困扰。
“杨先生,朕想问你,换做是你破一座城,应当用什么方法?比如说,攻打城门?还是以攻城云梯爬上城头?朕不是很明白,因为朕从来未亲身参与到战事中,想听听你这个有实战经验之人的意见。”
朱厚照显得很虚心好学。
杨一清道:“臣会因地制宜,根据情况变化,来选择合适的攻城之法。”
“那如果是黄州呢?”朱厚照道,“换了杨先生,也会考虑开坛做法,靠天雷降临炸破城墙的方法?”
“回陛下,臣认为,地方奏报多有虚妄,或是因事刚发生,尚无法当场印证。”杨一清回道。
朱厚照笑道:“朕听说,黄州知府李容宗,是你的门生,你曾多番举荐他,却是此战中,他好像没从黄州城里出来啊。”
杨一清道:“此事,臣也在找人求证。”
“可偏偏是头些日子,有人跟朕说,应当让楚王世子早点继任楚王以安定一方,却是现在敕封的使臣也进入河南地界了吧?”朱厚照眼神有些促狭。
当他将冷目斜向钱宁时,钱宁都感觉自己的背脊发凉。
杨一清叹道:“黄州失守,原因尚不详,但以臣想来,江夏、汉阳、汉口等乃是大江重镇,绝非黄州城可比,贼寇无力染指。且经此一事,兵部侍郎陆完的人马,不日将会抵达黄州,与黄州地方贼寇接战。”
“是吗?”朱厚照道,“可朕总觉得不安,连人家怎么破城都没搞明白,如果他们如法炮制,再将破城之法用在武昌等重镇,那该如何破局呢?”
杨一清道:“臣认为,应当将湖广都御史李士实撤职查办,换他人来担当,可保江夏无虞。”
朱厚照笑了笑道:“阵前换帅,乃兵家大忌。杨先生之所以有如此建议,不会因为李士实跟李阁老关系紧密,不得你意吧?”
“臣绝无私心。”杨一清赶紧行礼说道。
朱厚照道:“那你推荐个人选,朕听听。”
“臣认为,山东右布政使秦金,曾破贼有方,在山东多有与响马刘六刘七作战的经验,若以其代李士实巡抚湖广,可利用贼寇之短,行破贼之事。”杨一清认真回答道。
朱厚照摇摇头道:“可是朕现在更希望,是陆完和彭泽的兵马,早些把贼给破了,难道从山东调个布政使去湖广,就能及早破贼了吗?他赴任都需要多少日子?朕一刻都等不得。”
杨一清道:“那臣也认为,应当将李士实去职。”
“为何?”朱厚照追问。
“以臣所知,此人自命清高,却是狼子野心之徒,曾在山东为布政使时有盘剥地方之事,后来也是靠朝中有人包庇才未东窗事发,如今让他提领湖广军政,他对于破贼之事也是迁延不前,如此之人,实在不该让其主持地方平贼事务。”
杨一清也是借着酒劲,在皇帝面前,跟李士实杠上了。
朱厚照笑道:“杨先生秉公直言,朕觉得很有道理,奈何此事,朕不想今日在此做出决定。不妨就放到明日朝上去说,你看如何?”
“领旨。”杨一清道。
“好了,继续喝酒吧。”朱厚照道,“不要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朕的好心情。”
……
……
一场酒宴结束,杨一清带着几分羞恼惭愧,出豹房而去。
显然杨一清没想到皇帝对什么都清楚,甚至还直接怪责他用人不查,对李容宗未能尽到保卫黄州府的事,甚至对他有怪责之意。
而在杨一清走之后,朱厚照打个哈欠,好像要进去休息了。
“陛下,是要安排人过来侍寝吗?”钱宁走上去问道。
朱厚照道:“我还没喝够,换个场子,继续喝。”
钱宁吃惊了一下,提醒道:“可是明日还有朝议。”
朱厚照笑道:“不用担心,晚去一些时候也无妨,都是内阁的人催得太紧,觉得黄州城破是大事,非让朕亲自去主持。”
“陛下您难道不认为这是大事吗?”钱宁也很好奇。
朱厚照道:“大事就大事,有何了不起的?朕先前就觉得,这贼寇平得也太容易了一些,了然无味。”
“这……”
钱宁这下是无言以对。
这皇帝的心思,就算他再怎么认真揣摩,那也是琢磨不透。
朱厚照将小鼻子小眼睛都挤在一块,笑道:“朕先前就有御驾亲征的打算,如果贼寇真有本事,能占据湖广,与朝廷分庭抗礼,朕倒乐得如此,到那时,朕将亲自领兵去会会他们!”
“陛下您……不可犯险。”钱宁提醒道,“不妨让您的义子我,替您前去?”
“行了,用不上朕,也用不上你。贼寇再厉害,也都是强弩之末,黄州也不是他们正大光明打下来的,用的什么机巧,回头会查明白,他们也难再复制一遍。”
“如今朕怕的,不是贼寇生乱,反倒怕贼寇平得太快,到那时,朕可就真的是索然无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