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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府治,江夏城。
本来平静喧嚣的街市,一夜之间变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城民都在谈论黄州兵败城陷,连很多挑担子做买卖的小生意人,这一天都躲在家里不出来,街路上都显得有几分冷清。
田氏一门家主,田德隆正坐在街边的食肆里,大夏天的浑身被黑斗篷遮着,似是生怕被人认出来,而他还在找寻车船人手,方便自己离开武昌府城。
“老爷!”
田氏家仆从外面跑进来,老远就朝田德隆招呼。
田德隆怒从心起,将人抓过来一把按住,声音沙哑如公鸭嗓子一般,道:“跟你说过几次?不可张扬,不可张扬!为何还要大门口就朝我喊?怕别人不留意我是吗?”
那家仆也是憋屈。
心说看你这造型,早就是这食肆里最靓的一位,谁不留意你?
还用我这一声给你带来关注?
“怎样?”
田德隆拉家仆坐下,低声问道。
“外面都在传,黄州城失陷了,有人说,贼军里有个天师,能呼风唤雨,一下就把黄州城墙给炸开。”
家仆只把他听到的,最震撼惊悚的部分,跟田德隆说明,“听说贼寇还要打武昌县,今日一早,湖广都司总兵官,就带兵出城,往东边去了,很可能是去援救武昌县。还有人说,武昌县可能已被贼寇攻下,下一步就要打到江夏来。”
田德隆骂道:“你这不开眼的,这事我还用你出去问?这四下谁不在谈论?我问你老太夫人她们的下落,你可有打听清楚?”
“问了,问了,老爷您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家仆却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架势,语气轻缓道,“少爷先到了黄州城,发信回来,说是太夫人被贼寇给劫了。”
田德隆怒从心起,一拍桌子喝道:“想让本老爷揍你是吗?用你说?”
却是这一声拍桌子,让周围的人都在往这边看。
田德隆抻出来的脑袋,随即缩回去。
家仆看到自家老爷那如乌龟的造型,不由咧嘴在笑。
“继续说!”田德隆怒道。
“是是是。”家仆笑道:“老夫人也让人传信回来,说是让老爷您亲自去敌营赎人。”
田德隆面色错愕,道:“什么?让我亲自去敌营?她……她是想害他儿子吗?我刚出巡抚衙门的狼窝,又让我进虎穴?”
家仆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老爷不信,自己看啊。”
“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拿出来?”
田德隆赶紧把信打开来。
却见上面是老母亲的字迹,越看越是悲伤,到后面已经忍不住掩面而泣。
“老爷,您节哀。”
家仆看到此情此景,也顾不上笑,也是面容凄楚望过去,劝说道。
田德隆擦了一把眼泪,骂道:“滚!人没死,节个屁的哀,让你多读点书,就是不听!你以为我这是为老娘陷于贼营的处境而担忧吗?我这是为我将要深入敌营而悲,这个当娘的,他是坑不死他儿子不罢休啊!”
“啊?”
家仆脸色如吃了黄莲一般难看。
亏我还以为老爷你是一等一的大孝子,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不为你娘着急,是为自己而泣?
田德隆道:“你是不了解这老太太!她现在定是觉得贼人善待于她,她就想赖着不走,顺带想拉她儿子下水,让我进黄州有去无回。”
家仆张大嘴,一脸惊愕之色道:“太夫人想让您投贼?”
“怎么?难以置信吗?知母莫若子,她自幼将我拉扯大,她心里那点小九九,我他娘的比谁都透亮!”
田德隆说完,却突然眼冒精光道,“不过这群中原响马可真是不简单,难怪能纵横数年,令朝廷数十万官军都疲于奔命,能让太夫人都对他们心悦诚服,看来我得亲自去跟他们会会。”
家仆道:“老爷,不可啊,贼营实在危险,要是交赎金的话,让小人替您去不就行了?何劳您亲临?”
田德隆道:“那再怎么说也是我娘,娘有召唤,当儿子的岂能不从?且我也要亲眼瞧瞧,这些贼寇到底有何本事。这不比我们在江西暗中资助的那群贼寇强吗?”
“您还真是……啧啧……”
家仆除了咋舌,也没别的话可说。
田德隆问道:“让你去找马车,找船,找得如何了?”
“不太好找啊。”家仆道,“现在沿江都封锁了,城门也戒严,每天只早晚各开半个时辰,且严查进城人等。”
“严查进城的,不严查出城的就行。先出城过江到汉阳,那边巡抚衙门的势力没那么大,再从汉阳伺机而动。”田德隆道。
家仆道:“那咱为何不回府呢?家里什么都有,用咱自家的船不好吗?”
田德隆骂道:“你懂个球?老子是花了重金贿赂巡抚衙门的人,才从里面出来,就这样,还被巡抚衙门强缴了六千两银子和一千石军粮,若回府,肯定落官府手里,他们还不把我剥皮拆骨?”
“可那是咱的家啊。”家仆显得很不情愿。
田德隆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这鬼武昌城,我一天都不想呆,先把老娘接了,回江西再说。你给我去问问陆家的船坊,跟他们讨几条小船,运货的就行,我藏在货船上,能到汉阳,我把湖广官茶生意分他三成!”
……
……
京城。
内阁值房。
到下午,首辅李东阳才拖着沉重的病躯前来,刚进门,就被次辅杨廷和拦住去路。
“李老,您看看。”
杨廷和将战报递给李东阳。
一份从黄州府直接传达到京的战报,在两天两夜之后,传到了两千里外的京师。
李东阳咳嗽两声,随即拿过来查看,随后微微皱眉道:“先前湖广不是奏报,说是地方上已无大患?怎还失了一座府城?”
杨廷和道:“地方所奏,刘六刘七的贼军,在刘六被杀后,一直盘踞在黄州地界伺机寻仇,却不知为何,黄州城竟出现城墙塌陷及护城河水倒灌进城的情况,以至于被贼寇寻到机会,以此蹿进黄州。”
“黄州知府是谁?”李东阳问道。
“是李容宗,弘治三年进士。”杨廷和道。
李东阳皱眉道:“应宁的门人?”
应宁是吏部尚书杨一清的表字。
“是。”杨廷和点头道,“据说此人气节还算高洁,却是在城破之后,不见他的奏请,也未有他殉国的消息。接下来几日,应该会有更多的战报传来。”
李东阳吸口气,微微颔首道:“可有人把战报传到宫里?”
杨廷和道:“天子不居皇宫。”
“对,是在豹房。”李东阳道,“马上找人去告知陛下,说是军情万分紧急,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在奉天殿召集大朝,商议此事。”
“陛下会采纳?”
杨廷和有些担忧。
朱厚照看似英明,但问题是太贪玩,一个月上朝不过一两次,有时经月不见人影,偶尔开个朝议也都是匆匆结束。
朝中事务,看似是把持在文臣手里,但皇帝身边的近佞插手朝事已司空见惯,偏偏吏部尚书杨一清等人对此又非常纵容,甚至说杨一清和后来的王琼,都跟皇帝私交甚笃,论私而不论公。
但杨廷和却主张君臣之间要保持距离……这也是后来嘉靖时期二杨之间水火难容的缘由。
李东阳一边咳嗽,一边叹息摇头道:“本以为,盗乱平息,我就能安心离朝,过几天清静日子。谁知现在……唉!陛下也的确是该收心养性,否则……咳咳,大明的乱局仍要持续不休。”